第36章 猎物
不等龙一招呼,曼森便径自到桌前坐下:“不介意我和您一起用餐吧?我不想每次一个人吃饭时都被人邀请拍照。”
他看到了靳雪,笑容变得更加温暖:“我从没见过这位美丽的女士,是您的女友吗?”
龙一脸色通红想要解释,却因嘴里塞满东西说不出话来。于是靳雪主动向曼森伸出手:“我叫靳雪,是龙先生的全职助理。”
“埃瑞克·曼森,在德雷特人寿保险工作,现在负责龙先生的遗产继承和保险赔偿金代理事务。”曼森友好地同她握手致意:“我也打算辞掉工作当侦探。”
“为什么?”靳雪饶有兴趣地看着曼森,对这个外国人顿生好感。
“这样我就能拥有像您一样漂亮性感的女助理了。”
龙一满头黑线;都说外国人天生自带把妹技能,想不到像曼森这样稳重的中年人也一样贼性不改。可是话说回来,貌似女孩们对外国人的抗拒力超低;他好像看哪个网站讲过。老外去夜店门口把妹,开辆现代都能带走一个,而且不分黑白……
不过靳雪似乎对曼森的玩笑并不感冒,只是礼节性地笑笑,然后和曼森谈起他在中国的见闻,撇下龙一一个人默默坐在对面吃烩饼。
不久,曼森的大碗也端了上来。他掏出自带的筷子,边吃边对龙一说:“自从您上次带我吃过,我每周都要来一次。但只能忙里偷闲……我是个管理者,可我的员工也太喜欢关注我的私生活了。”
中国特色,习惯就好。龙一没有搭话,继续跟碗里的“任彬”血拼。曼森有点尴尬,于是问道:“龙先生,如果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们的话,我可以换到别的桌子。”
“您别误会,他从小就这样,吃饭的时候从不说话。”靳雪替龙一解释说。
蓝眼珠转过几轮,曼森笑眯眯盯着靳雪:“看来您对他了解不少。”
他话里的内涵显而易见,靳雪红起脸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干笑几声,不敢再说什么。
龙一吃饭很快,加之心情不好,一大碗烩饼顷刻间就见了底。他抹抹嘴唇,准备和曼森道别离开——他实在不想曼森聊天;这个外国人说中国话太标准,他听着累得慌。
他正要起身,但被靳雪摁住:“人家还没吃完呢。”
龙一无可奈何,只得讪讪坐下,盯着曼森小口小口地吞咽食物。他憋着不张嘴,曼森却还有话要讲:“龙先生,您和靳小姐最好随便谈些话,否则我会感到尴尬,像《低俗小说》的文森特初次遇见米娅那样。”
电影!他的话提醒了龙一:当初做出关于国际****集团绑架女孩的推断,好像就是由于曼森那句关于电影明星的话。
他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美国中年人,并仔细回想他出现的时机:自己前脚被白强带走,曼森后脚就到刑警队;堂口众人无视刘玉的亲笔信闹内讧,曼森突然出现化解危机;自己被云水集团逼迫无计可施,曼森主动来陪自己散心吃饭……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暗示自己:曼森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在电梯里那次,他也不会突然告诉自己“要小心”。
可曼森知道什么呢?他一个搞保险兼法律代理的高级金融从业者,还是个外国人,他可能知道什么?
龙一需要试一试曼森——第二次。
“任彬那边彻底没戏了。”他故意伸了个懒腰对靳雪说,“他不是上车后才发现咱们的,有可能在小旅馆盯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靳雪对龙一的计划毫无意识,但她直觉认为在陌生人面前讨论工作是不稳重的行为,对正在用餐的曼森也很不礼貌:“回事务所再说吧,现在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
“不行啊,”龙一无聊地摇着头,装出懊恼的样子,“周董事长还在苦等,就算找不到姜小姐,我总得尽快给她老人家一个交待吧。”
曼森果然上钩,他一脸好奇地凑过来:“是您在调查的那起失踪案吗?”
靳雪急忙掩饰:“您别听他瞎说,是别的……”
但不等她说完,龙一就抢先道:“还能是哪件事?都快两个月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吗?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讲一讲。”曼森笑呵呵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龙一嘴角边飞速划过的坏笑,“我在美国参加过私人安保培训,也许能帮到您。”
“那您听好了……”
连续三日不间断的雨水,终于在周一宣告结束,内江市迎来长达一周的晴好或多云天气——由于四川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北方那种万里无云的晴天在这里只能划入奢侈品行列。
永丰商务宾馆三楼标间,罗晋却躲在窗帘后面,把自己包裹在严实的昏暗中。他对阳光没有任何抵触情绪,甚至很是喜欢;每当辛苦调查的事件受害者们因自己的微博努力而得到公正的处理、犯罪者被依法判刑,他就会在微博上发一条感慨,自称“阳光使者”。可是现在,他只想栖身黑暗,躲避无所不在的威胁。
他尝试过逃跑,但每次都被对方轻松抓回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几乎已经跑到客运站大院了,却猛地发现对方就站在售票大厅门口,面带笑意看着自己。于是每当看到这个人,罗晋就会没来由的恐惧。可现如今,他就和这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电子锁“吱呀”响了一声,男人推门而入,手上提着成罐的啤酒和饭盒。
他把饭菜递给罗晋:“今天没买到鱼香肉丝,将就下吃点牛肉面吧。听这里的人说,内江的牛肉面在川东南很有名。”
罗晋根本没有心情吃饭,他把东西拨到一边,直视对方长帽檐下炯炯有神的双眼:“你准备绑架我到什么时候?”
“话不能这么说。”对方摘掉帽子躺在床上,“我在保护你。”
“你是说把我像囚犯似的关在屋子里吗?”
“囚犯可喝不到啤酒,正局级待遇也只能吃‘大八两’。”见罗晋不吃,对方起身翻开饭盒,捞着面条吸溜,“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那家伙手里了。”
罗晋敏锐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信息:“你看过监狱?”
男人点点头,他并不打算隐瞒这段经历。
“那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救你一命出手伤人?”
“不,我是说,拿枪打人……”罗晋支支吾吾地选择词汇,生怕触怒对方。那晚被男人拉扯着跑出宜宾车站招待所时,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倒在前台沙发里的老板,脑袋上被开了拳头大的血眼,不知道是死是活。
男人说老板没死,最多最多是个偏瘫;罗晋一个字都不信:他平生见过不少血,只要是从脑袋里出来的血,没有一个能活。
男人眼皮跳了跳,放下饭盒凑近罗晋,两颗亮晶晶的眼瞳看得他心惊肉跳。
“那只是射钉枪。”他一字一句,话里行间透露出一股道德存在感,“我用枪杀过很多人,没有一个是好人。”
他打开啤酒,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强迫罗晋接拿过去。架不住对方的气场,罗晋筛糠似的浑身哆嗦,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酒液倒入食管的瞬间,罗晋相信这是他此生尝过最难喝的啤酒。
“你说你是记者。”看罗晋两侧脸颊有了红晕,男人换话题道,“哪个电视台?”
“我不为任何媒体工作。”似乎是酒精的作用,罗晋感到自己的胆子大了不少,至少能直视对方的目光说话。“我是独立调查记者,只为受害者服务。”
男人咧嘴笑道:“所以你觉得你是展昭?他背后可有包青天呢。”
一股怒气骤然聚起盘在罗晋心间,像蓄势待发的火苗。他刚想要反驳,男人却无所谓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我听说过你们这行:经常被老板和贪官追杀的主,整天跑东跑西东躲西藏,一不留神就被灭口,那些人玩你们就跟打猎似的。”
似乎是触到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本已中烧的怒火突然熄灭了。罗晋低下头,脑子里全是那晚自己在鬼门关挣扎的一幕。
“愿不愿意跟我试试?”男人忽然问他。
“试什么?”
“你今天揭发一个、明天揭发一个,永远在明面上,那些人却能轻易就找到你。到头来,你还只是头被追杀的猎物。”男人神神秘秘地说,两眼却爆射精光,有如黑暗中潜行觅食的野狼。“和我一起,你可以当猎手,让那些人当你的猎物。”
罗晋只觉自己的心脏扑扑直跳,他虽然不懂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却明显觉察到对方身上埋藏的秘密;这个秘密的价值,绝对会超过云水集团的不法行为。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我只是记者,你得给我个跟你干的理由。说不清楚,我没法动笔!”
“我没有钱,也没有权利。除了我的故事,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你可以详细报道我的所作所为,我早就做好了进班房的准备。”
“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忽然站起身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毫无阻碍直射进来,晃得罗晋两眼发蒙,不自觉地抬手挡在眼前。
透过指头缝,他隐约看到远处某座高层建筑楼顶的祥云水滴图案。
“你之前查的是他们吧?”男人站到他面前,用自己宽阔的背影挡住阳光,“他们离这儿不到两公里,你一旦走出旅馆就会被发现。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有得选——”
他指指门口:“那现在就可以离开,就像你说的:我不绑架你了。”
“哗啦”一声,男人重新拉紧窗帘,罗晋也跟着颓然倒地,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陌生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试着捋了捋思路,罗晋从衣兜里掏出纸笔:“那至少先让我打个草稿。”
看着他顺从的样子,男人满意地笑了,却笑得很凄惨。
“可以,但有些事情真实到没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