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台
又是个晴朗炎热的早晨,这样的天气占据了西府8月份的大部分时间,即便没有太阳也让人热得想疯掉。
6点刚过,葛卉乘坐第一班长途回到市区。刚放下行李,她又换好工装,跳上公交赶往高新路,同时在心里默默抱怨突然取消的短休。
身为公司的前台接待,葛卉和另外三个女孩必须每天都站在公司入口,为焦急或愤怒的客户或上司彰显笑容。这份容易导致静脉曲张的工作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无非可以帮助她在待人接物时变得更为礼貌。薪酬也不多不少,刚够在市里租房生活,偶尔还能奢侈下买只小包,至于买房,在嫁人前只能当成梦想。
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作为德雷特(中国)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西府中心支公司的在编员工,葛卉可以享受五险一金,并且不必为一单几百元的佣金风里来雨里去。
然而葛卉并不满足自己的工作:她是外语专业毕业生,公司雇佣她却是因为脸蛋和身材。在葛卉的观念里,这份工作隐含了性别歧视的意味。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她的家人:父母不相信私人企业会稳定,他们更希望宝贝女儿能成为国企或政府单位的一枝花,而非不怀好意的外国老板的觊觎之物。何况对一个学外语的女孩子而言,“前台接待”的身份似乎太掉价了。
但葛卉至今也没有辞职去考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因为在她决定辞职的第二天,公司来了位新上司:特殊客户业务部主管埃瑞克·曼森。
见过曼森后,葛卉突然不想走了。
由于精通英语,葛卉被总经理派去兼任曼森的翻译和行政助理,跟着他开会、调研、培训,甚至按照他的要求去学习人格评估,并给自己取了英文名字。曼森则像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人,占据了葛卉除工作外的大部分时间。
忙归忙,回报率还是很客观的——年底培训结束后,葛卉将成为公司首个直升晋级的内务成员。
顶着父母的压力,葛卉推掉了安排好的相亲,哪怕对方是某石油系统领导的儿子。但这样做不是因为曼森——他的确很帅,而且很迷人,有着老牌英伦绅士内敛的风雅和性感。可葛卉确信自己不是大叔控:在曼森身上,她懂得职业生涯有无限种可能,而不仅仅是在某间办公室混吃等死。她喜欢忙碌的多线程生活,为自己不用靠闹钟就能起床感到自豪,同时发自内心的鄙视那些早早嫁人生子或者忙于伺候领导的同龄人。
这一次提前收假回来,同样是因为曼森:他在深夜打来电话,道过歉后便要求葛卉尽快赶回公司。他的语气比以往更直接:那个姓龙的客户可能想见曼森,而他此时并不在西府,因此需要葛卉稳住对方。并且在他回来前,葛卉决不能让这位客户跨进公司一步。
最后一个要求令葛卉感到困惑:她最近经常接待这位客户,是个很正常的年轻人。除了名字奇特、不修边幅外,葛卉并不觉得他哪里符合曼森先生声称的“危险倾向”——如果把“嗜烟如命”算上,承受危险的也只是对方的肺部。再者,曼森偶尔也抽烟,所以葛卉完全想不通他的用意在哪里。
然而身为合格的助理、未来的内务主管,德雷特对葛卉提出的基本要求里并不包含“记得问为什么”。因此刚挂掉曼森的电话,葛卉便立刻起床收拾行李,然后不顾父母的埋怨赶去车站候车——曼森的电话是凌晨5点打来的,这本来就是葛卉工作日的起床时间。
指示灯在21层停止跳动,葛卉迈步走出电梯。她习惯早到,因为总经理给了她大门钥匙,并让她负责员工考勤。
电梯出门右拐,保险宣传标语和公司招牌占据了整座墙面,尽头处就是德雷特公司标志性的自动玻璃大门,和曼森的微笑一样出众迷人。然而当葛卉拐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散落一地的烟头、啤酒罐和零食袋,它们的主人正裹着件脏外套,背靠大门呼呼大睡。
葛卉皱起眉头:高新大厦里进驻了不少从事金融和科技行业的公司,还有政府单位的临时机构,门检一向严格,怎么随随便便就把流浪汉放进来?
她用手捂住口鼻阻挡空气中的酒气,嫌恶地踢了踢那个人:“喂,醒醒,醒醒!”
对方没有理她,动了几下便拧过身子继续熟睡。葛卉有点冒火,脚尖不自觉添了几分力道:“快起来,到外面睡去!”
似乎听到了女声的训斥,流浪汉从外套中探出头,微微睁开眼皮。葛卉这才看清那只脑袋,心房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昨晚通报完消息,龙一不顾疲倦坚持把靳雪送回公寓。直到她睡熟后,才黑着脸把司马高达拉出去吃烤肉。两人一把肉一瓶酒的吃到凌晨,司马高达困得眼皮直打架,嚷着回事务所去睡席梦思;龙一自己则趁着醉意,把小面包开来了高新。
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曼森解答,不仅仅是案件本身;他要当着曼森的面,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把他对自己的企图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奔波了这么久,龙一一刻也不想等,他必须立刻见到曼森。
寿险公司晚上是没有值班员的,巨大的玻璃门后只看得见黑暗的办公区,没有半点灯光。龙一给曼森打过电话,但没有人接听。于是他干脆搬来零食啤酒守在玻璃门外,等着曼森出现。被葛卉弄醒时,他才睡了不到4个小时。
打量着龙一乌黑的眼圈,葛卉强忍住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曼森先生出差了,近期不会回来。”
龙一哪里肯信:“骗鬼去!他前天还在!”
“他是昨天走的……”
“我不管,你现在就叫他回来,我有急事!”仗着酒劲儿未消,龙一胡搅蛮缠起来。说到激动处,他甚至攥住葛卉的手腕,要她开门带自己去曼森的办公室。
他果然要进去!葛卉脑中闪过曼森的交代,对上司的崇拜瞬间又深了几分。她连忙扶着龙一重新坐到地上,细声细语地劝说道:“龙先生您不要心急,曼森先生经常去省城和总部开会,但时间都不长……最快明后天就能回来。”
“给他打电话,让他现在就回来!”龙一一把将她推开。葛卉没想到眼前的醉鬼竟然还能使出那么大力道,被巨大的推力踉跄着往后退去,撞倒了门口的大花篮。
肩膀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估计被撞青了。葛卉揉着太阳穴爬起来,龙一正气喘吁吁瞪着她,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怨念和愤怒。葛卉不敢和龙一对视,她想过要报警,但曼森并没有这样交代,何况她更担心没等警察赶到,自己就会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她躲在倒地的花篮后面,怀抱膝盖低头躲在墙角,咬着牙轻轻揉捏肩膀,似乎只要动作一大对方就会暴起发难。龙一则像笼中的困兽,脸颊因为激愤的情绪和残留的酒精反应变得涨红。他站起身,在玻璃大门前走来走去,偶尔会朝角落里的接待员瞥去几眼,看着她把头发披散下来,护住被推搡时崩开扣子的胸口;或者目光直接落在那对肉色丝袜覆盖的双腿上,盯着细嫩的小腿肚出神几秒。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龙一最关心的,他要见曼森,埃瑞克·曼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龙一的狂躁已然逼近峰值;葛卉也因上班时间不断逼近而紧张起来。如果被同事看到这幅狼狈相,公司里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凉话——第一次加薪时,就有年龄大的业务员造谣说她上了曼森的床。
公司每天早晨8点召开晨会,这些人很可能已经进电梯了。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葛卉透过长发的空隙看了龙一一眼,拽过包掏出手机。看到屏幕的一刻,她激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丽莎,龙先生来过公司吗?”曼森的声线依旧柔感十足。葛卉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就在公司门口,急着要见您!”
“请他接电话。”
曼森的来电如同一剂强心针,鼓励葛卉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靠近龙一,但也仅此而已:对方碰到手机的一刹那,她触电似的把手抽了回来。
“龙先生,我明白您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曼森隔着电流轻声安慰龙一,“当然我很乐意为您解释这些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他妈废话!”龙一打断他冗长的叙述,气喘如牛的咆哮吓得葛卉连忙捂上耳朵。“你人在哪儿?别跟老子打马虎眼!”
“我在处理一件很棘手的工作,很麻烦,但不费时。我向您保证,这项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赶回来为您解释所有事情。”
如果不是教养好得惊人,就是曼森已在通电话前预料到自己的反应,所以才能应对自如。龙一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感觉,然而此时的他出奇地克制,甚至没有迁怒于重新躲回墙角的葛卉——酒精的作用力正慢慢减弱,在睡意的侵袭下,他已经很难正常分析曼森的用意。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无法保证具体时间,但不会耽误很久。”曼森继续那令人陶醉的声线,“在我们重逢前,您可以先试着调查已经获得的线索,比如那家我为您争取到的酒吧。毕竟死人没法开口说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