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封建
“因为他的父亲不是黑社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路骧没有任何不适,连差强人意的面部表情也懒得做,显然不打算考虑龙一的感受。
他不经意的轻蔑口吻自然令龙一怒火中烧,但后者转念就打消了想法:以路骧的地位,如果他要偏向姜瑢,大可不必来找龙一对峙,更没理由送自己高档烟。
“贼生儿子钻狗洞。”龙一不卑不吭道,及时止住澎湃的怒气,让它们只在自己体内喷涌。“加入父亲的所作所为足以决定当儿子的会做什么,那我听董事长亲口说,云水集团是搞农家乐出身的。”
“你的嘴巴果然很毒。”路骧露出一丝笑容,但看他紧蹙着的眉头,好像是被龙一的反应稍微伤到了心。“难怪瑢娃儿一提到你就咬牙切齿。”
说完这句话,路骧戴回墨镜,隔着两层黑漆漆的玻璃注目窗外,似乎没了接着谈的意思,整个车厢顿时陷入沉默。
Q7车队依旧安静行驶在宽阔的路面上,偶尔会减速或转弯。因为遮光玻璃的缘故,龙一无法完全看到外面的情形,但从缓缓加深的重力感上,他能感觉到车队正在盘山公路上爬升。
直到司机扳起手刹、被保镖打着大黑伞接下车,路骧都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与此同时,龙一身侧的车门也被打开,青皮大汉礼数周到,躬身做了“请”的动作,也把他迎下车。
或许是在黑暗的车厢里呆得太久,当阳光骤然射进来,龙一反而被刺得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观察四周,结果看到了熟悉的欧式小院和喷泉、洋楼——竟然是周媛的秦岭庄园。
“来这儿干什么?”李森说周媛决定把秦岭庄园卖掉,龙一还以为这里早就被推平了。
“你不需要知道。”
还真是难以反驳的理由啊。龙一撇撇嘴,跟着他走进这座使他沾上不少麻烦的居所。
别墅里空无一人,家具和摆设依旧保持着龙一离开前的样子。只是会客厅的茶几上没了盛放酸奶油的空盘子,曾经一尘不染的地面也多出不少灰尘,一丝一丝的在阳光中漂浮——这里有段时间没被光顾了。
保镖们迅速将会客厅收拾停当,并在窗户上挂好深色印花布窗帘,这种款式老旧的布料被认为最适合阻挡光线。
做完这一切,路骧才从伞底下走出来,在长沙发上坐定。
“如果瑢娃儿不说,我根本不知道周媛又开始找瑛妹儿。”路骧让保镖端来烟灰缸,示意龙一可以抽烟,“瑛妹儿是个心结,她平时从不主动说这事。”
龙一挠挠头,有些弄不懂路骧和姜瑢的关系;他只听周媛叫自己的侄子“瑢娃儿”,路骧也这样叫,是否就意味着他和姜瑢也有亲属关系?他刚才直呼周媛本名,而不是像李森和靳雪那样尊称她为“董事长”——这是否意味着路骧和周媛的关系同样不简单?
青皮大汉递来一支烟,龙一轻声道谢后点上。路骧继续说道:“瑢娃儿一向反对周媛不计成本地找瑛妹儿。他是周媛的侄子,又被她收养那么多年,心里不舒服在所难免。这孩子父母死得早,觉得周媛找瑛妹儿是因为不想要他了,所以才断掉你的经济支援。”
“只是心里不舒服吗?”龙一冷笑着,眼前浮出姜瑢不可一世的尊荣。“敢咬着牙说自己的妹妹已经死掉,这样的勇气……反正我是不敢有。”
“他确实有些骄纵,是我们当长辈的太溺爱,才养成他自我为中心的错觉。”出人意料,路骧居然赞同了他的说辞。
他的话提醒了龙一:最近他确实没收到出行费用报销的通知,而且交给自己银行卡后,李森那边好像也没有了下文。
“我从没有利用过周董事长的信任去骗钱,吃喝玩乐对我毫无吸引力。”龙一正色道,他已经意识到周媛和路骧之间非比寻常。虽然仍不想过多卷入云水集团的事物,但如果有这位集团大佬的支持,龙一至少不用再自己头疼来自姜瑢的麻烦。
何况还有金家潘:曼森让他查酒吧里能说话的活人;除了七哥,也就剩金家潘了。
然而路骧似乎不太想轻易表达自己的信任:“你的确不需要钱,你哥哥的律师为你争取到大酒吧的所有权,即使分红后的利润,也足够你过富裕的中产阶级生活。可我们也知道:自从关先生被杀,你活着的亲人只剩下刘总一个,对吧?想为身强力壮的黑老大办保外就医,中间的花费恐怕砸锅卖铁都不够吧?”
“那又怎么样?我跟帮派没半点关系,钱都是我一分一分挣来的!”龙一咬着牙反驳——路骧触到了他的痛处,“我父亲心脏本来就不好,他现在积极改造,社会凭什么不能放他一马?”
“别家我不知道,但靳小姐的父亲肯定不想看到刘总重新做人。”路骧的话顿时令龙一语塞——对方知道的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路骧给了个眼神,青皮大汉随即翻出兜里的三星大屏递给龙一,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坐在农家院子里,对着摄像头发呆,老迈中闪动着厌世和冷漠。
不等龙一询问,路骧便主动告诉他答案:“靳小姐跟你说过她老家是彭州的吧?自从被刘总的人打成重伤,他父亲就迁回彭州休养……”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龙一没兴趣听路骧忆苦思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实情。
路骧嘴角边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仿佛龙一是个顽劣的孩童,而他则是怡儿弄孙的长者:“瑢娃儿和靳小姐有情,当然你肯定想到了。周媛也很喜欢靳小姐,还收她做干女儿。可每次去彭州探望,靳先生总也不肯答应提亲;我们这些老家伙又都是老封建,女方家人不同意,我们自然不敢怂恿孩子偷偷领证。”
龙一郁闷地把烟屁股摁进烟缸:尽管早就看出来靳雪和姜瑢的暧昧,但从路骧嘴里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更令他郁闷的,是已经做了姜瑢未婚妻的靳雪,却还敢脱得一丝不挂诱惑自己。如果不是龙一反应及时,恐怕靳雪今后再也不会正眼看他——至少在路骧吐露实情之前,龙一还一厢情愿地幻想,色诱自己时,靳雪带了几丝感情成分。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被骗了。
“阿雪的父亲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龙一问路骧,他不认为那个懦弱的男人有拒绝财大气粗的酒店老板的勇气。
“他说自己没家世,女儿嫁过去容易被欺负。”
龙一吹口气,摆明了不相信的模样:“阿雪这次竟然没有反对她爸。”
“别人的家事,我就不可能知道了。”路骧站起身,带着龙一走上楼梯。他的保镖们先一步冲上去,不断用身体和窗帘为老板遮挡光线。
来到三楼姜瑛的粉色房间门口,路骧停住了脚步:“你以前来过这里,有什么感觉吗?”
龙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已经彻底被路骧云山雾绕的风格晃晕,根本猜不出对方拉自己来山庄的目的。
路骧指着姜瑛的书桌,嗓音变得消沉下去:“2001年,云水集团决定走出四川,开发省外市场。那时周媛的丈夫,也就是我们的前任董事长姜总,不久之前才病故;她几乎是带着一颗崩溃的心离开成都开始新生活。西府虽然有很多旅游资源,但城市规模并不大,而且生活环境和节奏相对和睦,和成都很相似。于是在这里安下家不久,周媛便把瑛妹儿从成都接了过来。瑛妹儿那年不到8岁,直到上中学前,周媛都和她住在这里。可以说,这座小山庄,是姜总去世后,周媛和瑛妹儿最幸福的地方。”
“所以?”龙一忽然发现,路骧唠叨起来很有曼森的风范。
“后来,集团盖了龙庭山水别墅区,周媛就又把瑛妹儿接去市里。瑛妹儿失踪的第二年底,她又重新搬了回来。”路骧走进卧室,双手摩挲着落满灰尘的书桌。“搬回来,意味着她早就死心,相信瑛妹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龙一差点一口烟呛死,当即对着路骧嚷道:“她都接受现实了,还来烦我干嘛?”
“就像瑢娃儿说的,为了买心理平衡啊。”路骧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无辜,貌似又被龙一伤到了,“可谁能想到,你居然真找到瑛妹儿的线索了。”
这次不等他给眼神,青皮大汉就将手机屏横到龙一眼前。后者定眼看去,正是丁超的那张街拍,酷似姜瑛的绿裙子女孩玉立于街巷路口,盯着对面的目光静如潭水。
“我们都看过这张照片了,”他听见路骧在耳边徐徐道,“瑢娃儿一口咬定是你合成的,但我知道不可能——那个女孩的神态,只可能是瑛妹儿。”
他伸出大手扶住龙一的肩膀,掌心处传来父辈特有的温暖气息:“龙先生,愿不愿跟我做个交易?”
龙一愣了一下:“怎么交易?”
“你把瑛妹儿找回来,周媛自然会给你丰厚的报酬。我和周媛是发小,也会给你一件谢礼。”路骧摘掉墨镜看着龙一。他的双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散发着儒商特有的清雅气息。“我会帮刘总办保外就医,让他尽快出狱。但是——”
他凑过来,对着龙一的耳朵悄声道:“你要劝说靳小姐的父亲,让他答应她女儿和瑢娃儿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