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贱蹄子
罂粟，甘，平，无毒，性寒，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
如果份量得当，这味药对纳兰老太爷厌食挑食的毛病是极的好处的，但若是日日服食，却会贪多上瘾。老太爷突然躁狂之症，极有可能是谢蕴新煮的粥食里少了这一味药。孟怀仙嫁入纳兰家，谢蕴负气离开，这中间空着的那两三天，老太爷都没怎么吃东西，也就是说，这药瘾是少夫人过门之后才染上的……那这件事若不是玲珑做的，那孟怀仙就逃不了干系。
她平时倒并非是个粗心大意的，却从来没想过认了死契的丫鬟居然会用这种方法诟陷主子。好在是纳兰珏还相信她，如若不信……她想起玲珑被棒的的惨状，吓得全身一机灵，脸都白了。
两人一起进屋看过了老太爷，见他睡着，也不好打扰，孟怀仙倒想亲自上前请脉，只是碍于身份，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来的时候，一阵穿堂风吹来，她冷不丁起了个寒颤。
“怎么？不舒服？要不夫人先回房歇着，这院里的事有我，差不了的。”纳兰珏隔着衣物感受到她肤下一颤栗，不觉又揽紧了一些。
“相公不必担心，妾身没事。”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心里不禁又恍惚起来。如果她所嫁非人，没碰上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那这一世岂不是比上一世更坑？宅子越大，这坑就越深，谁不知这达官显贵家的主母脚下都是白骨堆出来的。以她那点心思与度量，根本玩不起这等手段，她一生行医，什么药能用什么药不能用十分清楚，就算是顶着报仇的名衔，她也绝计不会拿着毒药来害人。孔家的德行是种在骨子里的，容不得她一点点悖逆。
“是不是还疼着？”纳兰珏打量她那张苍白的脸，越发不忍。女子初经人事是会疼的，昨夜一宿翻滚，流了那么多血，是汉子也挺不住，可这丫头却还硬挺着要同自己里外折腾，就这份情意，也对得起他付出的心思了。贤妻难求，贤而不迂的就更难了。他瞧着关心疼，便又将她搂紧了一些，小手掖在肘间，好不容易才暖和起来。“你看你，走路脚步都是浮的，以后得好好补补。”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谢蕴已经站起来了，她看着两人相携的手眼热得很，可却毕竟是姑娘家，不好缺了数礼，便只能低了头装没看见。
“这烈日当空的，表妹不回去休息，还干呆在这儿做什么？”纳兰珏故作不知地看看天，却没松开握着孟怀仙的手。
“我……担心老太爷，想进去看看。这次是我看顾不周，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是我不好，煮的粥食不好，让他生气了。”谢蕴说着，眼圈一红，两行清流又淌了出来。
孟怀仙慌忙摆手道：“这不关妹妹的事，完全是我管教不严，才闹闯出这样的祸，若我平日里仔细些，就不会闹到如今这地步了。”
谢蕴机敏得很，立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一甩手帕，怒道：“若是我知道是哪个贱婢出的主意，决不轻饶！”
孟怀仙默默地看着她，倒没怪罪她义愤填膺的僭越，因念着她以前在这里住着，好说也算是半个主子，而自己并不是明媒正娶的，没见过婆家，也没敬过茶，连圆房都还不满一天，就长是身后有纳兰珏撑着，也还少了许多底气，她想了想，又看纳兰珏一眼，见他不反对才得点头道：“妹妹所言甚是，只是这丫鬟在府里这么久了，做出这样大的错事总还得有个理由，不如先问问清楚再作打算。”
“表嫂可有些眉目？”谢蕴立即打起精神来。
“妹妹若是还捱得住，一同过来看看也好，我刚担起这个家，很多地方都不明白呢。”如果说孟怀仙前几句还是憨憨的，到了这时就算是用了点心了。要说担家，她从接管纳兰家的钥匙与库房开始，就是个管账的了，但是要说到行使权力，她却难免小家子气，现在有个谢蕴在一旁盯着，她也不想行差踏错闹了笑话，倒不如让人当了这个出头鸟。
纳兰珏一笑，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当即温声问道：“有表妹帮着照应，自是再好不过。就一起过去看看罢。”
谢蕴见他笑意盈盈，不觉心头狂跳，却又不得不按住了心神，矜持点头：“表哥见外了。”
玲珑以前住的是纳兰老太爷那方院子里的耳房，自从上次孟怀仙出了那祸事之后，她就被撵到了普通的下人房。她平日里拽着股傲气不放，一朝被贬便有许多人看在眼里，人世冷暖，一夜便可探知，而今肯在她身边张罗的，就只有一个又瘦又黑的小丫鬟了。
小丫鬟不算是机灵的，瞧着敦实得很，看见三个人过来，便打了个招呼战战兢兢地躲起来了。这大白天的，小院子里进出也没几个人，都劳作干活去了，走到玲珑屋前，便是格外地冷清。如果不是里边还传来几声咳嗽，孟怀仙都会怀疑里边根本没有人住。
“小娥，小娥……帮我拿点水来……咳，咳咳咳……”玲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看来是那场好打伤了元气。
那名唤小娥的小丫鬟硬着头皮跑出来，怀里抱着一壶冷茶，看见纳兰珏与孟怀仙并肩站着，就要过来下跪，却被孟怀仙一把捞起来。
孟怀仙伸出一根食指在唇边晃了晃，从小娥怀里端过那壶水，带头向里走去。小娥左右瞧着不是，只好在路边候着不走。
孟怀仙进门就闻到了一股久病的陈朽气味，这种味儿倒是她昔年行医经常可以遇见的。久伤久病的人洗不了澡，就只能是三五两头搽搽身子，也有生得懒或病得重的，十天半个月不清理一回，整座屋子里就臭气熏天的。纳兰珏跟在她身后，见她一脸平静地迈进了门槛，心里小小地惊奇了一下。而谢蕴却早已拿起袖子掩住了鼻子。
“谁让你来的！少假惺惺地装好人，你害得我还不够么！”一个瓷枕夹着劲风呼啸而过，还是纳兰珏眼明手快一把抄在了手里。
“贱婢，你这是反了天了？少夫人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待她的？”俊脸森冷的时候，仿佛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威仪，玲珑立即哑巴了。
房间很小，装下这三个人都嫌多了，孟怀仙没能亲眼见到玲珑被打，这时看见，不由地在心里抽了一口凉气。纳兰府的棍棒铁定是是按宫中的规格布置的，这一二十棍打下来，就是没用全力，这身子也打废了。玲珑已经下不得床，只能窝在床上躺着，看得出她现在连移动都困难，这下半身，只怕是已经不能动了。
原来这个表面温文如玉的人，动手罚人竟是这般狠辣，连半分情面都不讲。遑论是她，就是跟在最末的谢蕴看了这情形，也少不得打在心里打了个等儿。
“怎么会伤成这样？请了大夫来看吗？”孟怀仙想起她之前傲慢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突然就不想追究了，这样的体罚，就是做错了什么，也都算了进去，现在她已经去了半条命，这打坏的身子是再也修不好了。
“请大夫？哈哈，少夫人，你在说哪门子的笑话？我要请大夫，你会准么？你巴不得我死在这屋里臭了喂蛆呢。”玲珑瘦削的小脸上，双瞳漆黑，两点寒星在眸中摇荡，暴射出怨毒的光芒。
“玲珑，你这是怎么跟人说话的？以前我都是怎么教你的？”谢蕴赶在纳兰珏暴怒之前冲了出来，拦在了床前。
“谢姑娘，你来得正好，婢子也想让你看看，这个新进门的少夫人，又是怎么对待下人的。”她冷笑着一抬手，露出了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指缝中居然还垢着血污，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了，她瞪着孟怀仙，恶声恶气地道，“少夫人，你看看你那宝贝丫鬟做的好事，你可不要说，这全是鸾音那丫鬟一人所为，与你无关！”她将五指摊开，直直地亮在了孟怀仙的眼前。
孟怀仙初时站得远，还看不那么清楚，走近一瞧才发现，原来这丫鬟的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是完好的，葱葱十指上的指甲，全都被人残忍地拔除了。鸾音？想到这个名字，她心中的怒意就忍不住往上飚！
她还没让这小贱蹄子进门，这丫头就学起人自作主张起来，可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