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遇上个示威的
书房里的小榻是窄了点，不过比卧房里沁凉多了。两人挤在一张榻上也不觉得热，一夜酣睡，居然无梦。
孟怀仙早上起身的时候，纳兰珏已经出去了。推开窗叶一看，才知道日已上三竿。原来这书房坐落在一棵老悟桐树下，被树荫档去了大半的光线，难怪白天里都那么荫凉。
她照例自己动手洗漱完，这才刚刚坐下，雪晴便送来了早餐，都是新熬的粗粮粥，卖相不怎么好，不过闻起来香味却也浓郁实在，不过孟怀仙移着盛粥的小盅转来转去，愣是看不出大户人家的风范，粥里糊里糊涂的掺着几棵肥大的莲子，一看就知道连心都没挖出来。
“这粥是公子教你熬的？”这样不计较的吃食，也只有男人吃得下了，纳兰珏会炒茶，那熬个粥也不算什么怪事。
“回少夫人的话，这粥是公子亲手熬的，他吩咐奴婢先用慢火焐着，等到少夫人起身就可以喝到热的了。”雪晴低眉顺目地回答。
“相公真有心。”孟怀仙心间一暖，执起瓷勺慢慢匀动，将莲子拨开了，浅浅啜了一口，竟觉得口感不错，“我慢惭吃，你下去吧。”
“少夫人，公子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若是觉得苦，就放些糖进去，不过这莲子是一定要吃下去的。公子还说，虽然近秋了，可这天儿还燥得很，少夫人既然喝得下他那炒的茶，那几点莲心应是受得住的。”雪晴说到这里时，小脸上竟微微有了些笑意。
孟怀仙第一次看见这丫头笑，居然也是明眸皓齿地好看，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多少有些没心没肺，无非也就是比寻常人家的丫鬟持重些。她瞧着心中一动，倒不忙着撵人走了：“雪晴，你在府里多少年了？”她问。
“快十年了，奴婢是公子在路上捡回来的，还是三岁时候就跟着府里的嬷嬷学规矩了，今年就十三岁了。”雪晴笑起来眼睛细细的。
“十三岁？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啊。”孟怀仙打量着小丫头，语气不觉松快很多。雪晴见她亲善，也就不那么拘谨。两人竟还投契。
“是啊，公子说，等奴婢及笄，就带奴婢去寻自己的娘亲。”雪晴的语声响亮起来，隐隐还透着一股自豪。
“寻……娘亲？”寻常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哪个不是被少爷收去做了通房？这纳兰珏还真有意思，居然帮着丫鬟找娘，真是闻所未闻。她嫁的这个相公，处处出人意表，不要随伺的丫鬟也倒罢了，这做了死契的丫鬟还可以放出府去寻娘亲？孟怀仙想到第一次同他说起这笔抢亲的交易时，他似玉琢的脸上微微露出的笑意，竟也不带半点杂质。再想想昨天夜里他说的那些话，她居然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她这一着棋走得真丢人，自以为寻了个恶霸来治邝家，却把自己也搭进去，本以为是羊出入虎穴了，却不想摊着个如意的。
她哽着口中那颗莲子，轻轻咬碎了，莲心的苦就流进了心里。到头来，真狠不得抱着雪晴哇哇哇地大哭一场才好。
她这什么眼光啊。
“那年北方打仗，娘亲带着奴婢逃难，可是驾车的大叔嫌人太多了，就把我娘从车上丢下去，我当时年纪小，被挤在人缝里拔不出来，就随着那些阿姨姐姐们一起到了南边儿，只是像我这样大的没人要，那驾车的大叔就把我给落在街头了。幸亏遇见了公子……”小姑娘没有歪门邪道的心思，更没有以身相许的傻劲儿，她还真是一门心思将纳兰珏当成了自己的大恩人。
后来她说什么话，孟怀仙都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想着纳兰珏纳兰珏，可是这小半天过去，她念着的那个人还没回来。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相公没等回来，却等到个谢姑娘。
“寻了半天也没个影子，原来表嫂躲在书房里乘凉。”谢蕴的额头已经妥善处理过了，头丝间留着青花膏的淡香，她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轻丝，走在太阳下亮晃晃的，俨然一汪浅碧的湖水。雪晴见她来，便告了个罪，收好杯碗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丫鬟进来送了茶。
“妹妹的伤还没好，怎么就急着出来了，外边的太阳这样毒，小心伤了身子。”孟怀仙向着她客套两句，却不知道要引她坐在哪里。若是换作以往，坐在内间里说说话也是没什么的，可是现在内间变成了她与纳兰珏的云雨地，这私人的地方再怎么也不好让人看。
“表嫂送我的青花膏很好，连顾大夫都说无碍了，我就出来走走，这天气，呆在屋里够闷。”她绕过孟怀仙，自顾自地走进了里间，熟络得就像在自家的回廊里散步似的，孟怀仙看她熟门熟路地闯进来，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邪火，就想拿扫帚轰人。她在孟家静娴孝淑地克守礼仪十几年，竟差些在这小节小眼上破功，这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那青花膏是镇上的特产，是杏林长生独门的方子，外边是买不到的。”孟怀仙眼睁睁地看着她坐在了昨天自己和纳兰珏相拥而眠的那张小榻上。她不动声色地兜着目光在书房里转圈，就想寻着个扫帚出来。
而与此同时，谢蕴也在打量这间屋子，当她看见对面那张同样摆设的小榻，眉间突地一扬，浮起一丝清冷的笑。
“表哥真是出人意表，居然连卧房都摆到这儿来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京里，也是喜欢赖在书房里不出来，姨母看着愁不过，就命人在书房里置了两张小床……现在一转眼的工夫，就过去十几年了。那些日子，现在想着还怪亲切的。”谢蕴伸手纤纤玉手，在竹榻上轻轻抚摸着，满目流连。
孟怀仙也不是瞎子，看那神情动作，她直觉着有三分示威的意思在里边，顿时心里那把火就上了头顶：“大热天里当然哪里凉快往哪里钻了，对了……妹妹今天，可是要借书？可是不巧，相公早上出去了，不如等相公回来……”
谢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蕴儿这次来，是想在表嫂这儿为玲珑那丫头求个情。”
孟怀仙一愣：“求情？”
谢蕴拿捏着手里的茶盏，点头道：“不错，就是求情。昨儿我也向顾大夫打听过了，说是罂粟这一味药对人本是无害的，行风气，驱逐邪热，也刚好对了老太爷的症，玲珑这个小丫鬟是傲气了一点，但也忠心耿耿围着纳兰府好些年了，过去无差无错，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就算做错，恐怕也只是无心，实不担这样重的惩罚。至于表嫂被困厨房一事，并无实据，要说是玲珑做的，也是牵强。妹妹就斗胆说一句，事发当时，表嫂的贴身丫鬟鸾音不也没人知她去过哪里么？这府上那么大，谁会整天盯着谁看……表嫂说，是也不是？”
孟怀仙沉吟道：“如此说来，确是我疏忽了。”
谢蕴见她态度软懦，心中便已经有了个七八分，又笑道：“妹妹说错了，表嫂可不要怪罪。鸾音是表嫂的人，该不该罚，要怎么罚，都是表嫂自己心里衡量，可这纳兰府里的人要怎么罚，却还得过另一道秤，妹妹跟在表哥身边那么多年，他的脾气多少也摸着一些儿，今天晴，明天雨，说不准，他一回头，就忘了呢。”
孟怀仙被她这么一堵，心里说不出的火躁，可当面却不好发作，她早就知道谢蕴对纳兰珏不死心，可却没想到会对自己敌视到这个地步，若这小妮子真的表里如一，做个闲散的远亲，出尘的仙子，倒也还罢了，眼下这么拿起姿态一摆，不是直接往她这个主母脸上涂灰么？孔家十几年的涵养要是这个时候被狗吃了，那才叫冤。
她故作柔弱的一笑，欠身道：“进了纳兰府的门，就是纳兰府的人，鸾音若有做错，相公定会严惩不怠，却由不得我来做主，毕竟这人不是我要回来的，而是相公亲自从我娘家讨回来的。至于玲珑，就照妹妹的意思办吧，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想了想，又道，“赶明儿我叫顾大夫去看看她罢，顺便叫账房支几两银子出来，为她进进补。妹妹觉得如何？”
谢蕴挑起粉唇，还了一礼道：“妹妹承表嫂这个情，谢谢表嫂给蕴儿这个薄面。那蕴儿不打扰表嫂休息了。”
孟怀仙起身送她出门，嘴边也啜着一丝假笑：“妹妹慢走，改天再请妹妹过来喝茶。”
谢蕴向她福了福，转身一幅襟摆，拖着一身湖蓝的凤尾款款而去，孟怀仙等到她的身影都不见了，脸上的笑也都一分不差地收了起来。雪晴探头探脑地站在白玉栏杆边，伸着脖子张望，她身边还有两个布衣的丫头，与她年纪相仿，却粗陋得多。
“雪晴，这两个丫头是？”她一口气喝了三杯菊花茶，才把刚的闲气压回去。
“是管家带来的，说是公子花钱在外边买来的丫鬟，传用来伺候少夫人。”雪晴推着那两个小丫头走近，低声道，“叫人啊，快。”
孟怀仙还在狐疑，猛听一个破锣似的大嗓门亮了出来：“小扣肉，小梅菜见过少夫人！少夫人金安！”
“妈呀！”孟怀仙一跳脚，差点把魂给吓没有了。
这哪叫丫鬟，这活脱脱是护院的架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