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门(下)
赵凌这样说了,候夫人也不好多留若瑶,吩咐陶氏带着她回清平院歇着,又挽留诸位夫人留下来用膳。
安平伯夫人都走了,她们还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没想到巴结冯淑妃不成,反惹怒了赵凌这个阎王,众人暗叫晦气,纷纷借口家中有事,推辞着离去。
离开候府不过短短的三日,可一跨进熟悉的清平院,若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像没事人似的若瑶,陶氏满眼担忧地劝道。“姑爷体贴虽然好……可是…当着人…终究要避讳些!”
真要避讳了,只怕她的日子更难过!若瑶心中感叹,面上却一副羞愧的模样连连点头,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
“妹妹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刚成亲,难免要陪着妹夫胡闹几天。”早有偷溜到燕熹堂瞧热闹的小丫鬟,把赵凌如何体贴骄宠若瑶的事儿,传到若兰耳朵里。听见陶氏唠叨,若兰笑着劝解,可一想到自已孤苦无依,虽然替若瑶高兴,她神情难免有些黯然。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哪一个过的不好,当娘的心里都疼的慌!”瞧见若兰神色不对,陶氏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转脸吩咐陶嬷嬷把准备好的茶点摆上来。又忙拿出一锭银子吩咐香雪去厨房加菜。
陶氏张罗的不得法,若瑶却鼻子发酸,别过脸拿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这才是真心的疼她,绝非做戏!
看若瑶这模样,以为她受了什么暗气,陶氏忙劝道:“天堂的女儿地狱的媳妇!夫家再好也不如在娘家自在。郡王府规矩大,纵然有姑爷护着,你也要自已小心谨慎,不能错了规矩,让人笑话。熬上几年,生下一男半女的,日子自然好过。”
“郡王府上下都待我极好,母亲放心吧!”生怕陶氏担心,若瑶换上笑脸,见陶嬷嬷端点心进来,马上拿起一块红豆糕搁在嘴里,装出十分香甜的样子吃起来。
看若瑶胃口这么好,不像是有心事的模样,陶氏稍稍放了点心。
知道陶氏有体已话要跟若瑶说,若兰便借口去厨房给若瑶煮些汤水,带着若云出去了。
若瑶吃糕点的功夫,陶氏就坐在一旁,上下不停地打量,仿佛有几年没瞧见了似的。从她头上的八宝赤金凤钗,仔仔细细一直到看到她脚上满堂红如意纹的绣鞋,浑身上下一丝也不肯错过。
早知道她会这样,若瑶特意换了件鲜艳的大红刻丝蝴蝶葡萄褙子,金丝银线灿烂耀眼。脸上也点了些胭脂,看上去气色更好,坦然地端坐着任由陶氏打量。
上下打量完,陶氏暗中松了口气。若瑶也松了口气,仍装出喜欢的模样,伸手去够摆在远处的松瓤卷。
一时疏忽衣领微敞,露出她淤青的脖颈,陶氏大惊,“这是怎么弄的?”惊诧之余,立刻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子药膏,递到若瑶手里,面色尴尬地道:“纵然是新婚也要有个分寸,姑爷怎么能让你这么明晃晃的带着痕迹出来?快抹些膏子消了,别让人瞧见笑话。”
没想到脖子上的伤竟让陶氏误会了,若瑶哭笑不得,却又无从解释,只得遮掩道:“这个……是我自已不小心……”
“姑爷是武将,没个轻重的,你得自已留意。再者他正年轻气盛,你这身子却还没长开,不能由着他闹。等满月了,你也该按规矩排排姨娘们的日子,就算姑爷不乐意,你也要劝着些,莫落下嫉妒的名声。况且,总这么着……你身子也受不了!”
陶氏语重心长,若瑶也明白这些是她必须做的,可一想到要亲自安排赵凌到哪个姨娘房中过夜,她心里又莫名其妙有些发苦。
看若瑶脖子上的淤青已经涂过药膏,陶氏的神情略松了几分。看屋里没人便又问若瑶还哪里受伤了。生怕陶氏发觉她胳膊上的伤口,若瑶连连摇头,陶氏却不大相信,脖子上都伤到了,身上怎么可能没伤?
正分说着,门外一阵吵闹,“我们来贺喜了,四姐姐快打赏我们!”
陶氏忙替若瑶掩了衣领,又把药膏塞进她袖子。母女刚坐好,一群丫鬟婆子已簇拥着东诚和东敬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后面还跟着若珏和若华。各房的弟妹都来了,唯独不见林若英。
“要看见你们的贺礼,我才能回礼!”若瑶笑着站起来,口中虽这么说,已吩咐跟进来伺候的美玉,拿出准备好的荷包打赏众人。
几个人得的俱是一样的金色掐水绿牙子荷包,里面装着四个新鲜样的小银锞子。
见若瑶没按常礼给弟弟们准备笔墨之类的东西,不喜读书的东诚和东敬齐齐松了口气,惹得房中众人笑声不断。唯有跟着若华来的乳母乔氏,眼中微露伤感。别人的荷包入手便听见里面的响动,可十一姑娘的荷包入手轻飘飘的,显然不如其他人的贵重,没想到四姑娘也这么薄凉!要不是为了给她传话,十一姑娘纵然艰难也不至于到缺衣少食的地步!
若华倒没在意,抬眼瞧了瞧美玉,疑惑地问若瑶,“这位姐姐倒眼生,花影和竹香怎么没跟着回来?我还想跟竹香姐姐讨个绣样子呢!”
“花影不小心滑了脚,大冷天的不好走动。竹香看着清理安置我的嫁妆,一时也分不开身。美玉是祖母赏我的,伺候我也是一样的尽心!”若瑶笑着解释,自从大夫人查出鸦儿给她传话,大夫人就禁了若华的足,她已有几个月没瞧见这个庶堂妹了。看若华脸色蜡黄,身上的袄子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了补丁,若瑶忍不住心中唏嘘。
不知跟着她们来的那些丫鬟婆子里有多少双大夫人的眼睛,若瑶也不好多说,只在她给若华的荷包上瞟了几眼,便转脸跟若珏说话。
若华会意,把荷包拢进袖子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回到自已房中把门关紧了,才拆开荷包,除了两个小银锞子,夹层中竟裹着一卷银票。三两五两十两百两面额不等的银票,细数竟有五百两之多。
乔氏眼角湿润,四姑娘果然是个有心的!有这些银子缓缓贴补着,能捱到十一姑娘及笄了。那时再想法子让姑娘嫁个老实人家,离了这火坑,就有好日子过了!
“把荷包照原样缝好吧!母亲一会该派人来拿了!”若华抹了一把眼泪,低声嘱咐着乔氏。乔氏连连点头,把银票藏好,又拿过针线飞快地把荷包照原样缝好,把小银锞子装进去。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大夫人派人来拿。
大夫人一反常态倒让主仆俩有些坐立不安,又等了半晌估计外院开了酒席,乔氏咬了咬牙,借口若华屋里炭火灭了,去厨房借火引子的机会打听消息。
大夫人不知为什么竟被候夫人派人关小祠堂跪祖宗去了!打听回来的消息即让主仆二人大出意外,即暗自高兴又有些惴惴不安。
“天王菩萨,神君道祖,姨娘在天之灵保佑,那个恶妇跪死在祠堂里最好,她要是敢拿十一姑娘撒气,凭白作践姑娘,就让她头发掉光,浑身长疮,流脓流血,不得好死!”乔氏点了一把香,站在墙根底下,念念有词地拜了几拜。
小院里的若华哭笑不得,清平院里的若瑶却眉头紧锁。东亭还被赵凌扣在长阳大营,她早料到大夫人会在她回门的时候大闹,却没想到大夫人求情不成,竟会说出那样的言语辱骂她。
“八字不祥的狐媚子,一进门就把婆婆克病了;不但不请罪,还有脸花枝招展的打扮?公爹当面砸了给你的见面礼;赵凌又在新婚第二日去了军营,要不是顾着太后的面子,武安郡王府早休了你……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夫妇二人在演戏,不过半年一载,你就得跟你那个丧门星姐姐一样,让夫家撵回来!可笑老夫人还赏你送子观音,不守妇道,狐媚勾人的东西,大罗金仙也保不了你,早晚是浸猪笼的货……”
大夫人一翻话没骂完,候夫人已得了信派玉秋来劝阻她。谁知大夫人疯了似地闹,生怕惊动了外院的赵凌,候夫人一怒之下命人把大夫人关进祠堂。
虽然无端受了番辱骂,若瑶却要感谢大夫人给她提了个醒。
短短三天时间,若没有人暗中兴风作浪,市井传言怎么会如此不堪?传言有真有假,连玉石盆景被砸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真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前因后果,若瑶抿唇冷笑,悠悠众口,不是只有你们才能操控!
大夫人被林嬷嬷带着人架走,又惊又怒的陶氏一把拉住若瑶的手,泪如雨下,“这些都是真的?”
“六爷皇命在身,年下营中事情又多,哪能天天在家守着。”若瑶强打起精神,笑着解释道:“真要像外面传的,六爷还能亲自进山打野味给祖父做礼物?父王也不会让我带那么珍贵的字画回门。再说了,六爷方才在燕熹堂的举动,您也亲眼瞧见了,像是装出来的吗?”
陶氏长长松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下不,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瑶丫头说的对,东亭无端辱骂宗室,赵凌也是为他好,才把他带到长阳军营去,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责罚肯定更重!理儿虽是这个理儿,可瑶丫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看堂弟在困在军营里不能回来过年阿?更何况,他嫡亲姐姐马上就要出门子了!
大夫人声泪俱下地求到瑶丫头跟前,她哪能一口就回绝了?这……
见陶氏神色迟疑,若瑶就知道她动了说情的心思,马上道:“内外不同,外头男人的事情我自是说不上话的,更何况我刚嫁过去没几天,贸然替东亭求情反倒坏了咱们候府的名声。让外人以为咱们候府男人的前程都是靠女人谋划出来的。估计祖母也是这么想的,才派人把大伯母带走,又不让惊动旁人,母亲就不必多想了!”
亲戚情分跟女儿的前程相比,自然还是女儿重要些,陶氏细想也觉着不能让若瑶在赵凌面前张这个嘴,替东亭说情的心思也就淡了。
大夫人带来的不快似乎被风吹走,若瑶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笑道:“后天若英出门子,我回来送她,母亲提前派人给庄子上新来的金管事递个话,让他这几天把庄子上开春的帐目理出来,我瞧了没问题才能拨银子。”
出嫁的姑娘还要操心娘家的事儿,婆家知道了难免会有意见!可除了若瑶,三房这几个人连帐都看不懂,更甭提管理田庄地产了。出身商户的陶氏不由得汗颜,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母女俩商量着庄子上的经营,在外院瞧热闹的东阁突然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满脸兴奋嚷道:“四姐夫亲手猎了一头活老虎送给祖父,祖父高兴的不得了,已经吩咐人把存了几十年的酒启出几坛子,要跟四姐夫一醉方休!”
转身又跟闻声而来的若兰、若云比划着:“那老虎可凶了,足有两个我这么长,那一身皮毛,黑黄相间漂亮极了。脑门上的‘王’字有海碗口那么大!祖父说这是头怀了崽子的母虎,吩咐人好好养着,看看能生几个虎崽……”
长喜说赵凌进山狩猎,若瑶以为不过是打些山鸡野兔,没想到竟抓回来一头活老虎,而且还是凶猛无比怀了崽子的母虎!
“他疯了?他没受伤吧!”听见若瑶脱口而出的惊呼,众人掩嘴偷乐。若瑶也红了脸,讪讪地吩咐东阁道:“你去前面看着点,别让六爷喝太多酒,怕……”
“怕他醉了!”东阁挤眉弄眼地高声大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嚷道:“我把这话捎给姐夫,姐夫一定高兴。”
看见若瑶如此关心赵凌,陶氏悬着的心终地落了实地,听见若兰和若云的偷笑声,她正色道:“做妻子的体贴关心夫君,这是正理儿,你们笑什么?”
若瑶顿时无语,她是怕赵凌喝醉了回王府不好交待,怎么就被陶氏误会成这样了?也好!省得她身子刚见好,又胡思乱想,加重病情。
一番畅饮,从午后一直喝到华灯高悬。武安郡王多次派人来催,醉得神智不清的西宁候才肯放赵凌回去。
醉醺醺的赵凌被长喜和长寿扶上马车,马车吱吱扭扭地走了片刻,赵凌突然坐起身,眼眸炯烔地看着对面神游天外的若瑶。
若瑶被吓了一跳,转眼已平静下来,这个时刻谨慎防备的男人怎么会轻易醉倒!
她伸手从锦套中拿出茶壶,倒了杯浓茶递到赵凌跟前。“六爷用些茶吧!”
暗红色的浓茶加了驱寒养胃的姜片,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赵凌接过温热适中的解酒茶,心中忽有一丝感叹,元娘过世后,这一杯杯,各色人等递上来的解酒茶,有几分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