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1 战争永远是改变人类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
星门宇宙里，高挂宇穹的千忆成了一颗名副其实的太阳，距离她8个天文单位的空间盘桓着一条类似小行星带的天体。
这是一条由是无数晶化胶质构成的小行星带，最大的胶质块比谷神星直径还粗，长度达到了恐怖的上万公里，从远处看去，小行星带整体像是一条已经石化并且崩裂的巨蛇，总长度超过十万公里。
这是之前那场短促决战留下的痕迹，超马特鞭被炸断的一截留在了这里，它的意义不止是留给后人凭吊，现在它已经成了星联宇宙军和尤纳斯舰队的前沿阵地，被夏鸣命名为“鱿尾带”。
距离鱿尾带纵轴方向大约一百二十万公里的地方，是原本马特球生物行星残骸所在之处，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体积要大上十多倍的生物行星，它实质上是超马特鞭盘绕而成的，将它侵透这个宇宙的入口掩护在深处。
8个月前，超马特鞭侵入，星联和尤纳斯倾巢而出，以决死之心迎击，依靠尤纳斯舰队的再次牺牲，炸断了它触须的前端，逼迫它退回到那个看起来很像黑洞的入口，并将入口遮护起来。
如果有一丝可能，夏鸣都会趁胜追击，将超马特鞭彻底赶出这个宇宙。但这场决战，不仅尤纳斯的二十艘母舰当了炸弹，星联宇宙军也死伤惨重。超马特鞭收缩后，放出了难以计数的生化战机，如果不是夏鸣及时聚拢残兵，用维度跃迁撤退，恐怕已经全军覆灭了。
夏鸣这边仅仅只喘了口气，收拾好了伤员，第三天又率队跃迁过来。他发现超马特鞭分化出了更细的枝条，试图将被炸断的那截残肢连接起来，看来这截断肢在超马特鞭的总物质量里占了相当比例，它不愿意轻易舍弃。
四艘在检修中的尤纳斯母舰运载着总当量超过十亿吨的氢弹，再次用自杀式攻击将超马特鞭击退，依靠千颜在之前的战斗中获得的数据，星联的战舰也终于可以从容的应对超马特战机。对方似乎还没从上一场战斗中缓过气来，而且意识到了庞大的本体，以及密集的战机海都是核弹的绝佳靶子，不再轻易突进，双方就此进入到对峙状态。
所谓的“对峙”，其实是人类这边的自我安慰，如果超马特鞭不计代价，继续突进，当时夏鸣拥有的力量薄弱得跟一层纸似的，根本经不起一击。
看起来是夏鸣的决策产生了效果，他第一时间倾尽全力反击，让超马特鞭对这个高维时空里的抵抗力度产生了误判。这里是夏鸣和千忆的主场，超马特鞭在信息的掌握上处于绝对劣势。
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夏鸣和星联舰队，以及残余的尤纳斯舰队就扮演着纸老虎的角色。对方一有风吹草动，就全军压上，硬生生守住了鱿尾带，并将双方相距的这一百二十万公里空间变成了混乱的战场。直到尤纳斯和星联的补充力量成军，才有了喘气的余裕。
说起来只是三个月的虚张声势，代价却无比高昂。尤纳斯的幸存官兵有上百人在收到“可以休息了”的命令后，陷入了永远的长眠，他们的神经早就崩溃了，靠着一点点微弱的意识活性，像僵尸一般驱策着大脑和身体，休息的命令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思维的终止。就连意识活性普遍要高一截的星联官兵，挺过这三个月后，也有十多人变成了植物人。
这三个月也是对星联乃至整个人类太空工业的极限考验，在双方对峙的战场里，飘泊着难以计数的残骸，星联在这三个月里赶工制造的上千艘战舰，大半都埋葬在了这里。与之对应的，是数十万的超马特生化战机残骸。
这也是个永不停歇的战场，战斗时刻都在发生着。
又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后，一支小舰队撤离了战场，拖着伤痕累累的舰体，载着或死或伤的官兵，驶入鱿尾带的17号前线基地。
在已经凝固成比岩石还坚硬的晶化胶质内部，藏着一个个巨大舱室，穿着或蓝或白紧身太空服的军人，载运着各种物质的机器人川流不息，这个小舰队的几艘战舰跟巨大机械臂对接后，早就等候在对接舱口的医疗机器人将一个个伤员和一具具尸体向医疗中心转运。
17号前线基地的医疗中心门口，一个栗发碧眼，穿着星联制服的年轻女子正在跟基地负责人聊着，负责人虽然已过中年，面对女子的态度却很恭谨，显示出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看来我们还得感谢这个大家伙，它留下的这截尾巴，好吧，触手，成了我们的物资来源。”
星联管理委员会执行委员，科学院副院长，医疗研究中心主任丽洛-拉方丹用认真的庆幸语气说。在她身边还有个套着机械太空服的新马特生命，发出呜呜的电子音，重复着她的语调。
“没有科学院搞出的胶质转化超材料的技术，我们拿这种胶质也没办法啊。现在就简单了，用这种胶质培育超碳材料，再制造出舱室和飞船外壳，加上机器人装配线和3d打印机，从战舰的外壳到内部的机械构造，还有各种部件，我们都已经可以自行生产。”
负责人满脑子就转着数据：“上一周我们的装配厂生产了64000枚导弹，1220套战斗和工程机器人，还有12艘战舰。”
“现在我们的生产能力只受制于芯片、引擎和舰载武器，另外机器人体系膨胀得太快，维护人员严重不足。”
星联在鱿尾带已经建立起了四十多个这样的前线基地，集生产和作战为一体，分配在各个战团的建制下，依靠这样的体制，才维持住了绵延不绝的战争。
“工业方面的问题不归我管，军事方面，我更不会干涉苏……将军的职权，我来这里主要是看看前线基地的医疗体系有没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丽洛摆手止住了主任的汇报，强调着自己的来意，刚说到这，新马特球嘀嘀叫着提示她，她看到一队医疗机器人沿着轨道直奔医疗中心而来。
“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啊……”
丽洛意念稍一追索，这场战斗的报告就显示在了视野中。
2026年3月2日，瓦尔基里战团092a中队与尤纳斯特遣分队联合日常巡逻。
092a中队出动了5艘战锤驱逐舰，2艘晨星突击舰和2艘雌蝉驱逐舰。尤纳斯特遣分队是一艘轻型母舰，载有四十架战斗机。
巡逻区域是上一周大规模交战的区域，他们遭遇正在回收超马特战机残骸大脑的敌军，对方总计有7艘生化战舰，统计到生化战机224架。
这支小舰队呼叫了增援后，就地防御，交战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对方察觉到增援到来，主动撤退。初步统计摧毁敌军4艘战舰，168架战机。
6艘战舰严重损坏，战斗机损失21架，这些数字丽洛不感兴趣，就像刚才基地负责人说的那样，只要保证材料有充足供应，这样的损失，前线基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让人皱眉的是人员伤亡，看到尤纳斯飞行员阵亡11人，重伤14人，星联舰员阵亡1人，重伤9人的数字，丽洛咂舌。这仅仅只是一个中队每天都会遇上的小规模战斗啊，不管是尤纳斯，还是星联，这样的人命消耗，实在是有点可怕。
“我去看看，既然我在这里，就不允许一个重伤员死掉”，丽洛对基地负责人这么说。
新马特球跟着嘀嘀了几声，机械圆球中间的光带拼出来一句法文：不允许死，基地负责人宽慰的笑了。
医疗中心的主治疗区初看跟尤纳斯母舰的舰员舱差不多，只是规模更大，圆形空间的墙面上是一排排大号抽屉，主机械臂正跟医疗机器人合作，将伤员和尸体送进抽屉里。不管是他们的战友，还是医疗机器人，都无权宣判死亡，得由gei做最后的尝试，才会确认是否死亡。
由玻璃墙隔开的观察室里，丽洛扫视着抽屉里的情况。从外表上看抽屉是封闭的，但以她的权限，看向哪个抽屉，哪个抽屉里的情况就纤毫必显的出现在视野中，随她的心意缩放和旋转。
抽屉里的机械臂在忙碌着，它们会替换掉前线的紧急处置措施，确保血液和脏器功能正常。只要不是大脑、心脏等要害被毁坏，人没有当场死亡，战舰驾驶舱的医护措施就能让人活到进医疗中心做全面治疗。
在这一套流程完成后，医疗gei开始做全面检查和评估，确认治疗方案，这个环节需要人工介入。丽洛看到旁边的手术中心里，几个医生正在讨论，不时指指点点，那是在对虚拟视野里的方案做调整。
“提取gei的治疗方案……”
丽洛的视野中闪过一个又一个人体模型，模型上标识着现在的情况，以及治疗方案的推演。
几个年轻军人进了观察室，见到丽洛都很意外，不过丽洛正忙着，他们不敢打扰，就跟丽洛身边的新马特球打了个招呼。
“我是马古灵方22k，大家好！”
新马特球的光带显示着这样的中英文信息，“马古灵”，英文写作“magolink”。这不是新马特球的正式学名，而是小欢赋予这种新生命的代称。她在“领养”新马特球生命的时候，随口提到了某个老旧游戏里的幻想生物莫古力，说：“其实挺像呢，什么新马特球好难听，我看不如叫马古力。”
这个名字很快就流传开了，再被夏鸣亲口调整了一下：“英文名里加个link吧，标注它们这个种族的生命意义是靠与人类的连接实现的。”
于是新马特球生命就有了“马古灵”这样的代称，新马特球生命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逢人就以此自称。
这个叫方22k的马古灵继续用身上的光带显示：“你们一定很焦急吧，不要担心，我的主人保证了，有她在就不会允许一个重伤员死掉。”
配合信息的还有它的嘀嘀声，同步着这句话的语调，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很有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马古灵的情绪。
人群中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中尉点头说：“谢谢，这样我们就放心了。不过……如果真的抢救不回来，尤纳斯那边我们不清楚，但我们中队的人，还希望拉方丹女士能尊重他们的愿望。”
丽洛转头看住了他：“中尉，看来你知道点什么事？”
“是的，女士”，中尉有些紧张，并不是那种小角色面对大人物的感觉，而是这个话题的确很沉重：“我们知道，您正在主持一个叫勇士复生的计划，是将死者大脑中还有活性的部分做晶化处理，再通过自体克隆技术进行大脑增生，恢复死者的残存意识。有些人认同这样的复生，有些人，比如我们中队的人，并不认同这样的方式。”
“我讨厌一点秘密都没有的时代”，丽洛笑了笑，再问：“为什么不认同呢？是因为你们觉得，这样恢复的意识本质上不过是新生之死，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还是因为，这种复生会失去自然身体的记忆，损坏的身体只能用义体代替？”
她眼睛眨了眨，脸色稍稍有变化：“我看到你的四肢……看来并不是后一个原因。”
中尉平静的说：“我在8个月前的初战里失去了四肢，那时候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培育自然肢体，所以就用了机械义体。还得感谢夏亚重工，用起来很舒服，我都不想再换回自然肢体了。”
丽洛再扫视了其他人，发现不少人都用了机械义体，心中微微黯然，也有些不甘。对她来说，星联宇宙军的伤员们抛弃自然肢体是被迫的，是包括她在内的医学专家们的失败。
“好吧，勇士复生并不是强制措施，我会尊重他们的个人意愿，不过……”
丽洛劝道：“你们这些人意识活性都还没到lv3吧，长期使用机械义体，会将大脑里的自然肢体记忆渐渐替换掉，以后要再重建自然肢体，恢复期更长，甚至会有可能失败。如果情况许可的话，我建议你们尽早回后方培养自然肢体。”
“谢谢拉方丹女士！”
人群中，那个活泼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插嘴了，她左手小臂的衣袖有条蓝色的电路图案，这是对机械义体的标识。
少女挥着机械手臂说：“我这条胳膊都重装过两次了，只要还在战斗，自然身体总免不了受伤。培养自然肢体的时间很长，好了再上战场又会坏掉，真的很痛啊，还不如一直用义体。”
马古灵方22k嘀嘀了一阵，少女看了看它光带上的文字，笑道：“你懂得还真多呢，配偶嘛……也许会有嫌弃的，不过如果和我一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说话的时候机械手臂抱住了那个中尉的胳膊，中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又带着丝宠溺，很明显，这是一对情侣。
丽洛感慨的道：“果然只有战争，才会让人类改变得这么快。”
“其实吧，另外一个原因也很重要。”
中尉笑道：“我们的战团长也在用义体啊。”
“little-su……”
说到苏玉，丽洛就更感慨了。
8个月前，夏鸣率队重返战场，阻止超马特鞭跟断掉的躯体重建联系，激战中，夏鸣乘坐的金乌号成为超马特生化战机的集火对象，一艘艘星联战舰奋不顾身的援救，不少战舰都将自己当作金乌号的屏障，阻挡敌人的炮火，包括苏玉的座舰。
丽洛至今还记忆犹新，战斗结束后，夏鸣带队跃迁回思远号空间站，亲自抱着苏玉上了手术台，对急急赶来的晓棠和她说，一定要救活苏玉。
看到苏玉的情况，她和晓棠好一阵都说不出话。身体半边血肉模糊，糜烂的器官、肌肉和碎裂的骨骼混在一起，头骨被削掉一小半，左边的耳朵、眼睛，甚至一小部脑组织都不翼而飞。
苏玉依靠接近lv5的意识活性，通过细胞自整配合手术，挣脱了死神的束缚。她以战况紧急，没时间培养自然肢体为由，左腿和左臂都换上了机械义体，而左眼，甚至左边的脸也都用生化材料替换了。
不得不说，星联甚至尤纳斯的官兵们乐于接受机械义体，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有苏玉这个榜样在。
“她的意识活性很强，可以随时替换回自然肢体，你们和她不一样。”
看到这些年轻人眼里的淡然，丽洛将这句话吞了回去，对他们来说，机械义体更像是他们的对战争的记忆，更能提醒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是啊，我们很多都是10后，方22k，你是在哪里看新闻呢？什么90后，00后的事情，完全套不到我们身上嘛。感觉你好像上一辈人，思想好古板哦。”
少女跟方22k聊了起来，马古灵已经开放给所有人进行培育了，少女大概有领养一个马古灵的想法，对它非常好奇。却没注意到这话让丽洛暗暗咬牙，方22k是她培育养大的，这是在说她已经是个远远落后于时代的老女人吗？
“互联网和星联网越来越发达，人们生活在数字世界里，对自我也越来越注重。自90后、00后那一代人起，人们就变得越来越自主和自尊了，生命也越来越珍贵。”
“这个时代，年轻人们热衷于沉浸在数字化和虚拟化的社交和娱乐里，每天都在接触和体验新的感受，他们就像是随风游荡的精灵，一刻也不愿停歇下来。”
“要他们抛弃这种自由，把自我投入到战争这个大磨盘里，对待生命就像是游戏里的限定卡牌，失去了也只是小小的遗憾，这样的事情，真的很难理解啊。”
方22k嘀嘀哒哒的倾吐着它的疑惑，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丽洛，丽洛无奈的掩面低叹，出丑了吧。
马古灵的“培育”并不是说当它们的保姆，它们生理上的成长都是科学院生物中心在负责，而心理上的成长，因为它们是真实的智慧生命，靠智能灌输的话，就是违背自然智慧生命的本性，未来必定会产生扭曲。
因此晓棠制定的马古灵培育计划，是将马古灵通过神经接口，与一个人的pei相连。让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去影响马古灵，这跟pei的意志映射不同，而是思考模式甚至三观的引导。
所以，一个人有什么性格，他所培育的马古灵大概也差不多。方22k表现得像是一个老古板的社会学家，自然来自于丽洛的熏陶。
中尉叹道：“真的想不到呢，一个马古灵，对人类的了解比我们自己还深刻。”
少女也连连点头，亲昵的拍着方22k的圆球宇航服，回答它说：“这没什么理解不了的，我们是新人类，我们的意识活性比凡人高很多，这让我们对生命的意义理解得更深。必要的时候，把生命奉献给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我们的人生也就有了一个答案，很有价值的答案。”
“这就像你们马古灵被创造出来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呢。”
年轻的军人们都默默点头，中尉摩挲着少女的头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自豪的表情。
丽洛正想说点什么，一条消息在视野中展开，是中队里的一个重伤员已经宣告不治，gei跟他的pei做了沟通，确认他不愿接受勇士复生方案。
勇士复生并不是新生之死，但就跟之前人类做过的换头手术一样，大脑在被急冻之后再度激活，重新出现的意识，到底还是不是本人，目前还是一个哲学问题。大概只有意识活性到了夏鸣那个层次，才可能接触到真相。
这也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勇士复生方案的原因，不仅成功率低，活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本人，而且除了大脑，身体其他部位都要换成义体，这样的未来，没多少人愿意面对。
“女士……”
中尉和其他人也都接到了消息，他们有些忐忑的看向丽洛。
以丽洛的权限，她要强行执行计划，没人可以阻拦，甚至没人会知道。而且，既然人已经死了，勇士复生计划是属于医学试验项目，将遗体捐赠出来做医学实验是每个星联成员都签认过的，死者的pei声明现在还没有法律效力，完全可以不理会这样的愿望。
丽洛沉吟了片刻，对他们笑笑：“不要担心，在没有找到更可靠，更值得信任的挽救方式之前，我们不会剥夺大家死亡的权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