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3 胜利了，天也塌了
浩瀚的星海在眼前铺开，却不是熟悉的星相，大大小小的星系乃至星云包裹住类似水滴的透明囊袋里，再由蜿蜒的透明管道延伸而出，投入到一团团黯淡的虚无中。将这些游离的星光连接起来，颇有些像深海中那些发光并且透明的浮游生物，如果将时间加快无数倍，应该能看到这些连接而成的巨大构造像是生物一样在蠕动。
这是猎食者展示的多维世界，一个个恒星系级别的低维宇宙是最基本的单元，它们通过引力这样的基本维度，镶嵌在更大尺度的星系结构里，就如银河系将近一半的质量都在核心的超级黑洞上，形成的引力在接近100万光年外都能造成行星系级别的影响。
没有高等智慧生命存在的低维宇宙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宇宙”，而是一个开放的结构，一旦产生了高等智慧生命，思维弦子运动在这个宇宙中得到了有序的呈现，这样的星系就具备了成为宇宙泡的条件。高等智慧生命的进化程度越高，活动范围越广，所形成的宇宙泡维度也越高，进而成为高维宇宙的基石。
星海的混沌背景就是无尽的基本单元，它们没有高等智慧存在，就如低势能的电子，安静的服从着库仑力的束缚，构成了整个多维世界的土壤，也就是均衡宇宙的水面。而那些闪烁的星光，则是高等智慧存在的宇宙泡，它们正在活跃着，向均衡宇宙的水面上浮。
看到如此多的宇宙泡，夏鸣震撼得无以复加。
unoc太空科学院和星联科学院基于多维世界和泡沫宇宙理论推断，整个多维世界绝非只有138亿年历史，人类的可观测宇宙，480亿光年半径的时空，也不过是多维世界的极小一部分。
在可观测宇宙里，高等智慧是不是只有人类这一家还存疑，变异博格和马特球生命是不是处在可观测宇宙的范围内，人类还没有搞清楚。就算是在可观测宇宙里，打破了人类是宇宙唯一宠儿的定论，也没有消除“高等智慧产生几率极其低下”的常论。
在猎食者所展示的星图里，高等智慧生命的存在如此普遍，甚至给夏鸣一种非洲草原般生机勃勃的印象，而这个星图，也许超过了人类可观测宇宙的范围，但还仅仅只是多维世界的一小部分。
高等智慧生命支撑起的宇宙泡，又成为高维时空创生的土壤，夏鸣在星图上看到了不少由星光连接而成的结构活动非常活跃，这个结构是透明的，看不到具体形貌，但就像是引力透镜一样，只是在边缘，都能发现模糊的光晕，那是时空扭曲的痕迹。
“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了吗？”
“你可以进化到这样的尺度，你可以成为我们的同类，亿万颗星球，无数的星系，会成为你的身体，你的思维更接近多维世界的本质，你的一个念头，就能决定一个宇宙的生灭。”
“你不是科学家吗？探寻世界的奥秘不是你的夙愿吗？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这已经不是猎食者在引诱了，而是它所发出的恶魔咆哮，在夏鸣意识中激起的共鸣。
“进化就只有尺度上的意义吗？”
夏鸣的感性再已做出了选择，但理性还被一层厚重的混沌笼罩着，现在，他的疑问终于破开混沌，如寒风般冻结了本心之中沸腾的欲-念。
“病毒跟人类在尺度上也有差别，但病毒却是人类的大敌。”
“对智慧生命来说，进化跟尺度是没关系的。分子、原子、质子、夸克，还有所有量子，一层层而下，每个尺度的不同结构，构成了整个世界。跨越了尺度，也就脱离了结构，而结构就是个体，就是我，脱离开这个结构，我就不再是我。”
夏鸣并不是在驳斥，而是在自问自答，澄清自己的意识。
“进化就只有个体的意义吗？”
“不，当所有存在归于我的时候，这不是进化，而是异变。我是相对于你，相对于他存在的，当你和他都成为我的时候，我也不再是我了。”
夏鸣想到了丽洛的勇士复生计划，特别是c1子计划。丽洛和他谈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曾经认为如果能解决思维同步的问题，c1子计划就不是克隆，而是真正的再生。因为大脑是一样的，根据特修斯之船的理论，只要经过间断同步，思维转移到克隆体上，这样的思维也是原体的。
这个结论在理论上说得过去，但夏鸣和晓棠感觉总有些不对劲。那时候徐教授还没有异变，指出其中的问题。
“人的大脑在进化中形成的物理形态，再加上高级思维形成的心智云，二者合二为一，这个结构才是真正的我。”
“如果进行思维同步，意味着打破了这个结构。因为在同步过程中，原本的‘我’是一个大脑加里面的思维，现在成了包括两个大脑在内的新体系，这是一个新的结构。”
“拿特修斯之船来做比较是不恰当的，当初夏鸣自体复生，是限定在原有的结构里。现在你让另一艘没有船板的船跟特修斯之船并行，再把老船的船板一块块换给新船，这是一个扩大了的体系。”
“如果‘我’这个结构，不管是进化也好，异变也好，总之可以脱离一个大脑加一个自我意识这种结构，上升到一个新的形态，能够容纳两个大脑同步运转的话，那么这样的思维同步，就不存在自我的变化，不过那样的存在，应该就不是普通人类，甚至不是人类，而是新的生命了。”
当时那个徐教授，在科学和哲学上都展现了真正徐教授的学识：“再说得通俗一些，大脑就像是一台计算机的硬件，自我意识就是操作系统，这个操作系统是定制的，每个人都不同。一般人觉得把数据，也就是记忆，迁移到新的计算机，也就是大脑里就行了，没认识到操作系统的问题。”
“思维同步就像是用ghost的方式，把操作系统加数据一起搬迁过去，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新生的计算机就是原有的计算机呢？”
“当然不是，这不是哲学定义上的问题，是物理问题。人脑终究不是计算机，自我意识终究不是操作系统。它们是二者合一的，人脑在运转中产生了自我意识，再随着时间，随着经历，一步步修正，或者随环境而变。每一个时间点的变动，每一件事情的经历，都跟自我意识是相互作用的关系。”
“物质载体、时间，环境，自我意识的选择，这样的维度，让每一个‘我’的结构都独一无二，这样的结构怎么可能复制呢？”
“即便是记忆，能够复制的也只是表层的感知而已。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仅仅是影像资料那么简单，就像你看到一幅画，或者见到一个人，大脑在存储影像的同时，也关联到了你在那一刻的思维，包括辨认过程，心情好坏，感性和理性的思索，以及表层意识之下自我意识的各方面运动，每一毫秒的运动都在大脑里留下了索引，包括对时间本身的感应和关联。对的，时间，这个要素特别重要，对时间本身的感应不仅是记忆的关键要素，也是自我意识的关键要素。”
“所以，即便我们有一个克隆的空白大脑做容器，我们也无法把以前那个‘我’搬到新的大脑里。也许我们可以从婴儿开始，将以前那个‘我’的经历，无一遗漏的让新的大脑感知一遍，而且时间也完全一致，但我们无法保证新的大脑在每个念头和每次思维运动中，做出和以前的‘我’同样的选择。”
自我为什么会如此珍贵，就因为自我是独一无二啊……
自我为什么会成为自我，就因为有你和他作为参照……
夏鸣的感性和理性，终于统一了，如当年面对r3ai那样，因为坚守自我，猎食者的引诱终究被清除出了意识。
“好样的，我们开始吧……”
意识清灵时，千忆的意念也变得清晰了。
选择坚定了，心绪还在沉浮。
“不要悲伤，我没有你们那样的自我，当你可以并且愿意再造一个我的时候，那个我和现在的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最后一句话，是千忆亲口在耳边留下的：“你也没有必要再造我，其实，我还会在你身边的……”
迷离中，夏鸣的意识与千忆契合，然后是光，她化作了柔和的白光，充塞了所有感知，甚至所有意念。
金乌号上，苏玉正咬着牙拔掉胸口上的碎片，指挥舰桥，不，整艘战舰上已经没几个活着的人和马古灵了，不仅主炮，绝大多数武器也已经损毁，只能用残破的舰体掩护其他战舰继续作战。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生化战机，生化战舰群正在开进，一旦就位，密集有序的炮火就会把金乌号，连带周围的残余部队一扫而空。
“快了，很快就会和他们一起，不必再怀疑胜利……”
苏玉看着舰桥上的尸体，苦涩的这么想着。
就在此时，白光，来自天穹，千忆本体的白光射下，那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光，它超越了光速，瞬间投在超马特鞭上，浸透到深处。
白光弥散开，融掉了所有感知，苏玉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温泉里，轻松舒适，她生不起一点反抗之心，意识沉入到水中。
一艘正在崩解的大型生化战舰上，身着重型装甲的老洪挥着战斧，劈倒又一只浑身长满了角质触手的怪物，身边骤然一空，唯一还站着的部下被围着怪物用触手拖了出去，甚至都没力气挣扎两下。
老洪嚷嚷着：“还有人活着吗？活着的，做好自我了断的准备哦，免得被触手怪从屁股一路捅到嘴巴！”
频道里响起一阵有气无力的笑声，老洪顺手摸了摸金属氢手雷的位置，却没掏出来，举起战斧嘀咕道：“至少还能解决两头……”
白光似乎自身边喷涌而起，瞬间夺走了所有感知，他斧头抡到高点的身姿，在白光中似乎也凝固了。
数十艘大小战舰歪歪斜斜的奔向战场，李京泽正跟他的马古灵吵嘴，话题是谁会先死，白光猛然替代了宇宙背景，消融了战场，以及左右前后的战舰，也将一人一马古灵的身影定住。
思远号空间站上，晓棠守在空间站核心的千颜旁边，视野里是一圈战场影像，她却没将眼瞳焦距放在影像上哪怕半秒。
“80分钟了，看来我们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她低叹了一声，再看看自己的衣服，露肩的紫色礼裙，非常华丽，也非常性-感，她从没这么打扮过。
“再不让他看一眼，也许就没机会了。”
怕影响到夏鸣，一直不敢通过千颜网络跟他联系，当他进入超马特鞭内部之后，千颜网络的联系也变得非常微弱，让她一直安心的是，她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正拍着自己这身打扮，还搔首弄姿了一下，准备发送给夏鸣，千颜忽然有了变化，千颜网络像是传递着升腾的烈火一般，活跃得差点把她的整个意识都拽了进去。
然后是白光，似乎能消融一切的白光，自外透入，将她的身体和意识吞没。
“怎么可能？超智能怎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夏鸣浸泡在白光中，感应到猎食者的意念在剧烈波动着，对方当然不会跟电影里那种蠢笨反派一样临死咆哮，但意念中显露的情绪，他觉得只能这么翻译才算靠谱。
“这不是结束，我是无所不在的……”
猎食者的存在感不断削弱，但还是留下了这个清晰的意念。
夏鸣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时空涡流中，一切都变得那么凌乱和破碎。
白光消失，金乌号指挥舰桥上，苏玉像是雕塑一般，呆滞了好一阵后，猛然吐出一口浊气，这牵动了她肺部的伤势，咳了好一阵血才恢复过来。
她再看向屏幕，然后呆住了。
残破的生化战舰上，老洪一斧头劈下，再跟着扑倒在地。他下意识的举起手臂，再回过神来，准备去扯手雷的保险销，围着他的一圈触手生物却噗噗噗全瘫在了地上。
“哟嗬，我这一斧够厉害的啊！”
老洪乐了，旋即皱眉，刚才的白光是怎么回事，还有……
他感觉到小肚子，连带裤裆里有些不对劲，抽了口凉气，维度跃迁了？
战锤驱逐舰的驾驶舱里，李京泽切断了跟马古灵的联络，拔掉了马古灵太空服上的声控模块，拿胶布贴了它中间的显示光带，谁让它刚才一个劲的唱“失禁吧！失禁啦！”
“超马特鞭在塌陷！”
战舰gei向李京泽发送了信息，不过不是gei的报告，而是马古灵在控制gei。
“你敢夺权！”
李京泽大怒，到底谁是舰长啊。
等等，超马特鞭在塌陷？
李京泽赶紧抬头看观测视野，然后呆住了。
果然，巨大的生物星球正一块块崩裂，向里收缩，离得近的生化战机和战舰也如雨点般的坠落下去。
再看战场，所有的生化战机和战舰都失去了动力和控制，正像是搅拌器里的咖啡豆一样，混乱不堪的挤撞着，倾泻着剩余的动能。
“这是……”
战场上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疑惑，里面发生了什么？是胜利了，还是无可阻挡的灭亡之灾降临？
“向我靠拢，坐标……”
一个摩尔斯编码的音频信号，依靠舰对舰中转通讯传给了所有幸存者。
一艘艘战舰或者战机赶过去时，发现信号源是一艘小小的飞船，粗短扁圆，有些像法式面包做的热狗。
清道夫号！
思远号空间站上，晓棠看着巨大的千颜本体，瞪圆了眼睛，点点白光正从那一块块单元板上逸散而出，穿透舱壁，消失不见。
她并没有看到，这些白光穿透层层舱壁，融进了空间站的外壳，这些外壳是智银制造的，随着白光的汇聚，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雾。
“我们，胜利了……”
夏鸣的信息自千颜网络传送过来，虽然有些混杂，却无比强烈。
“千颜在变化！”
晓棠都顾不得高兴，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千颜上面。
“不要担心，整个高维时空，不，整个世界都在变化。”
夏鸣的回应很淡然，晓棠还听出了一丝哀伤。
“难道……”
“是啊，天塌了，现在得我们自己顶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