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炮击
“好了!”邓肯做了个手势,示意副官停止报告,他心里很有数,后面对于敌人损失的报告里是有着很大水分的,士兵们在那种情况下总是会本能的夸大敌人的损失,毕竟人在潜意识里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不管怎么说,通过突袭消灭中国人水上力量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种程度的袭击也不足以摧毁敌人的码头,自己只能够先摧毁这个营地,才能做下一步的进攻,毕竟将一只驻守在坚固据点而且有水上力量的敌人留在自己身后,做一次远征是非常冒险的。
“我的命令如下:‘下午,从水面和陆地两个方向用火炮轰击中国人的营地,八磅以上的重炮和水面舰艇的主要任务是压制中国人的炮台、摧毁敌人的仓库和营地,杀伤其人员;八磅以下的火炮和重型臼炮的主要任务是摧毁其前沿工事,杀伤其人员、摧毁其器械,为下一步的步兵冲击打开缺口,最终目的是消灭营地内的敌人!’”邓肯用低沉的声音向副官发布了一个标准的命令,几乎当时西方世界的任何一个陆军军官在他这个位置都会发布同样的命令。在普鲁士人在1870年的会战摧毁了法国人在西欧的霸权,实现了德国的统一之后,克劳塞维茨的学说已经风行当时的整个世界。“迫使敌人进行主力会战,摧毁其有生力量,最后用武力手段达到本国的政治目的”这一战争学说已经成为了西方世界绝大部分军人的座右铭。邓肯也不例外,他虽然没有读过那位普鲁士人的不朽著作,但他对自己在这场中顺两国间的冲突中的地位很清楚——打赢战斗,然后把问题交给背后的那些文官们来处理。
顺军北段防线,正午的阳光晒在干草上,散发出好闻的香气。顺军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啃着干粮、喝着水或者低声的聊些什么。在他们的身后,是用装满了泥土的麻袋砌成的胸墙,在胸墙的内侧还用束成排的木桩加固,以防止泥土滚落,在胸墙的外侧,则是加深加宽的壕沟,还有各种路障,这是用来防备敌军利用冲击突破顺军防线建造的。
张启静静的行走着,作为一个老兵,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一场从未有过的激烈战斗即将爆发,相比起这场战斗来,自己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玩笑罢了,他自己的命运,以及整个顺国远征军的命运都将取决于这场战斗的结果。这让张启觉得十分的紧张,所以他决定出来看看手下的士兵们,顺便也让自己放松一下。
“大人!”
“见过大人!”
当士兵们和军官们看到张启,纷纷起身向其行礼,而张启只是微微的摆了摆自己的右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休息。和绝大部分军官学校毕业的同僚不同,他对于士兵的礼节要求不是那么高,对士兵的态度也和气的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启在士兵中的名声还不错。
也许是因为上午下了一场小雨的缘故,地面有些湿滑,张启的鞋子上有点泥点。突然前面的转角处传来一阵说话声,他停住了脚步。
“喂,告诉我,从你那儿看,英国人在干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什么都看不到?怎么会这样?”
“我站的太矮了,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的只有那些该死的灌木丛还有土堆!要想看清楚,我想要到中间的山丘上去!”
张启上前一步,从拐角处可以看到七八名士兵或坐或站,都抬着头看着一个站在梯子上的士兵,这个士兵正借助一只单筒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敌人。
“该死的,既然看不到,你就下来吧!”一个粗壮的士兵不耐烦的喊道,下面的人们也附和了起来吧,木梯上的士兵的身体突然绷直了,低声道:“别出声,看到了,看到了!”
下面的人们顿时屏住了呼吸,仿佛他们这里的呼吸声会被远处的敌人发现一般。木梯上的士兵一边小心转动望远镜,一边自言自语道:“总算让我看到了,军官,单纵队的士兵,还有火炮,应该是四磅炮——”
“砰!”
随着一声枪响,木梯上的士兵跌落下来,显然,某一个英军的步枪兵打中了他,场中顿时大乱。
“让开,让我看看他怎么了!”
士兵们看到来的人是张启,沉默的让开了一条路,中弹的士兵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天青色的军服上满是泥土,张启一把按住他的身体,小心的检查了一下,低声道:“来两个人把他送下去,运气不错,子弹只是射穿肩膀,没有其他的伤!”
两个士兵扶着伤者躺倒在一块木板上,小心的将其抬了下去。张启转过身来,他立即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士兵们的举止和表情都有些僵硬,显然这些士兵在恐惧。
“看到没有,这就是打仗,子弹会打中这一个人或者那一个人,全都看老天爷!”张启用粗哑的嗓门说:“但这就是命,懂吗?这就是命!”
“是的,大人!”听了张启的话,这些淳朴的人们脸上的恐惧渐渐消失了,有几个甚至粗鲁的笑了起来,一种原始的宿命论赶走了天生的恐惧,重新控制了他们。是的,也许下一刻子弹会打死他们中的某一个,可是走在路上会被马车撞死,在船上也会翻船淹死,甚至躺在床上也会死,谁知道呢?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的。
“这就对了!”张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走了过去,轻轻的拍打着每一个人的肩膀,笑着说:“如果命里你要死在这里,那就勇敢点,我会把你的积蓄和抚恤金寄到你家里;如果你不该死在这里,就可以回去添三十亩地,两头牛,过上好日子!”
士兵们脸上露出了笑容,同伴受伤的阴沉情绪被驱散了。张启正想再说几句什么,突然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震动声,他本能的向地上扑倒,几乎是同时,一发英国八磅炮榴弹在十几米外的地面爆炸,爆炸产生的气浪将士兵们冲倒,顿时一片惊呼惨叫声。
这发炮弹仿佛是一个信号,英军的阵地上传来一阵轰鸣声,八磅山炮、八磅野炮、十二磅野炮、六磅炮,各种各样的炮弹雨点般的落在顺军的防线上,如果从顺军防线基点的小丘上看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顺军的防线上上起了一团团烟尘,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巨人将泥土和各种碎片抛到空中。
片刻之后,顺军的阵地上也传出大炮的轰鸣,一开始是小丘上的山炮,随即是山顶炮台上的加农炮,江面也传来一阵炮声和火箭的尖啸声,那是伊洛瓦底江面上的英军分舰队正在用炮火压制山顶上的顺军六英寸加农炮,顺军正面的英军野炮也开始延伸火力,开始压制正在开火的顺军炮兵,其余的山炮和轻型火炮开始继续轰击顺军的防线,为即将开始的步兵冲击打开缺口。
“呸,呸!”
张启一边从口中吐出满是泥土的唾沫,一面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此时的他耳边满是蜂鸣声。张启满脸血迹,步履蹒跚,整个人摇摇晃晃,伸出手去扶着墙壁,仿佛随时都可能重新跌倒一般。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将张启扶了起来。
“水,水!”张启口中喃喃低语道,那个士兵赶忙先将张启扶到胸墙边躺好,又转身在四周摸索了起来,炮弹不断在四周爆炸,但奇迹的是,直到他找到一个装水的竹筒,居然都没有被一发子弹或者弹片击中。
“大人,水来了!”那个士兵小心的捧着竹筒跑到张启身旁,小心的拔出塞子,将水倒入张启的口中,张启无力的咳嗽了几声,睁开了双眼,那个士兵这才被张启脸上的血迹吓了一大跳,低声道:“大人,大人,你脸上都是,都是血!”
“哦!”张启应了一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四肢百骸无处不痛,张启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支撑着自己重新坐起身来,小心的活动了一下四肢和头部,确认自己身上除了几处擦伤和头上的一个口子之外,并无什么大伤后,挣扎的爬起身来:“你扶着我去指挥所那里!”他看到那个士兵有些犹疑,便用命令的语气低声道:“快!”
“是,是,张大人!”
英军阵地上,却是另外一番情景。担任第一波进攻的四个英国殖民地步兵营,这五个步兵营的士兵几乎都是来自以勇猛而闻名的锡克族,这些主要来自旁遮普邦的印度少数民族虽然只占印度人口极少一部分,但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在他们的激烈反抗面前,也许是莫卧儿帝国最有才能的皇帝奥朗则布也无法征服他们,使得莫卧儿帝国的由盛转衰。当东印度公司在1843年征服了信德,整个印度次大陆只剩下最后一个独立国家,那就是锡克教所在的旁遮普国,英军付出了极大的损失后,使用了收买敌军将领的手段,方在两次锡克战争后于1849年征服了旁遮普国,完成对整个次大陆的征服。在此之后,锡克族就成了英国殖民地军队的重要兵员,现在这些士兵们穿着卡其布军服,依照他们民族的传统黑布包头,蓄着浓须,毫无表情的坐在地上,挎着指挥刀的英国军官们从他们的行列中穿行而过,等待着炮击的结束。
炮声渐渐稀落了下来,几个英国军官从怀里取出怀表,确认开始进攻的时间即将开始,转过身来对士兵们大声喊道:“全体起立,上刺刀!”
锡克士兵们从地上站了起来,沉默的从拔出卡座式刺刀,装上步枪,排成了队形。英国军官们拔出手枪,拔出指挥刀,跳上缓坡,带领着士兵们向顺军的防线前进。
随着硝烟被从伊洛瓦底江上吹来的风吹散,顺军也发现了向他们进攻的英军步兵,小丘上的顺军炮兵开始对准敌人的步兵开火了,很快在英军步兵的队形中升起了一道道烟柱,这是被炮弹击中的痕迹。但是英军殖民地营的士兵们坚定的忍受住了炮火的杀伤,保持着队形向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