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银行家们上
而此时,在这栋华丽坚固的建筑物楼顶办公室里,大顺帝国的上海市咨议局董事,厚德银行大掌柜柳治平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他瞥了一眼眼前的报告,低声说:“老天爷!”办公室内没有人回答他。
他从一张大桌子旁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到南墙的窗户跟前,两眼凝视着楼下蠕动的人和黄浦江里的船只。上海外滩商业区是这个城市的核心区,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大顺帝国的金融心脏,不管贬抑它的人如何说,它仍然是整个大顺乃至东亚地区的经济中心。对于一些头戴瓜皮帽,身穿深色衣裳,来去匆匆的笨人来说,它也许只是一个谋职受雇的地方,使人厌烦气闷。对于另外一些年轻有为的人来说,它是个机会的殿堂,在这儿,只要有特长,再加上勤奋,就会得到提升和保障的奖赏;对于浪漫主义者来说,它无疑是正在兴起的证券交易所的渊蔽;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它是东亚地区最大的市场;而对于大顺内地的年轻儒士们来说,它又是利欲熏心的商人们奢侈淫逸的所在,那些商人们寡廉鲜耻,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压榨可怜的工人和农民们,不把他们的最后一滴血压榨干净不罢手。作为把厚德银行从南直隶地区一个普通钱庄发展到今天上海最大的银行的商人,柳治平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懂得上海外滩是什么地方:它纯粹是一个山林,而他自己就是这个山林里的一头老虎。
虽说他是一个生性喜欢掠夺的人,但他早就认识到对某些标准必须当面表示尊重,背后将它撕毁,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条戒律,那就是第十一诫(基督教有十诫):“别让人看破你。”现在,通过他的一个儿子(柳清扬)的计划,他已经通过向帝国政府贷款实现了自己已经准备多年来的计划,那就是为自己的剩余资本寻找一个稳妥的出路,并且通过控制产品市场来控制江南地区众多的轻工业企业,将他们整合起来,变成一个由自己控制垄断集团。这样他也满足了自己的第二需要:他发了财,因为他在厚德银行里拥有四成的股票,占据了楼顶办公室,拥有的财富甚至比百万富翁还要阔上好多倍,而现在又有一个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可以让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柳治平已经60岁了,不过从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优裕的生活和巨大的权力使得时间仿佛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停滞了。他的身材不高,但十分匀称,容貌英俊,脸上总带着温文讨人喜欢的笑容,但如果你和他打交道久了,就会知道这一切全不过是一种伪装,这个男人的心里总是在盘算着掠夺和进攻。
过了几分钟,柳治平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轻轻的拉了一下一旁的一根细绳,对进来的仆人温声吩咐道:“你拿我的帖子去其他几家银行掌柜那里,就说我邀请他们今天晚上来我的公馆吃饭!”
墙上时钟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钟的刻度,晚宴已经接近结束了,餐厅里的气氛很不错,柳治平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个笑话,圆桌上升起了一阵哄笑声。仆人们无声的将座子上的菜盘端了下去,换上来刚刚熬好的银耳燕窝羹,这对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客人们很不错。柳治平看到差不多了,就向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会意的管家向其微微鞠了一躬,很快仆人们都退下了,餐厅里只剩下圆桌旁的七个人。
“列位!”柳治平低咳了一声:“我今日请大家来是有一桩要事,干系到我上海乃至大顺金融界存亡发展。柳某一人才能浅薄,不能当此重任,所以今日请列位来,一同商议。”说到这里,柳治平侧身对一旁的柳清扬道:“清扬,你给列位世伯说说吧!”
“是,父亲大人!”柳清扬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列位,你们应该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大顺和英吉利在缅甸签订和约的事情。在和约中,缅甸当向英人赔一笔款子,但是缅甸国王刚刚打完仗,国库空虚,拿不出现钱来。列位都知道在下包揽了大军的军需生意,便向那边的陈大人求恳,想要把这桩生意给吃下来。”
桌上的众人交换了视线,片刻之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笑道:“清扬世侄果然是好眼光、好本事,把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我等老朽只有佩服的份了。只是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款子不凑手,要向我等拆借一下,这个没有问题,老夫在这里表个态,二三十万两的款子,老夫还是可以做的了主的。”
“在下比不得陈翁,便十五万两吧!”
“那在下就十万两!”
餐桌上升起一团人声,众人也纷纷表态。柳清扬心中不由得恼恨,他今天晚上自然不是为了拆借这么点钱来的,据陈再兴给他透的低,光是给英人的赔款就有四百万英镑,加上后续的其他费用,起码不下六百万英镑,按照当时一英镑等于三点六六两白银的比价,也就是接近两千万两白银,在这么大一笔赔款面前,这些家伙拿出的这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正想说话,耳边却传来一声低咳,心中一紧,赶忙闭嘴。
柳治平站起身来,向桌上众人做了个团揖:“列位盛情,老夫这里先谢过了!”众人自然不敢受他的礼,赶忙纷纷站起身来还礼,一时间桌上一阵混乱。待到稍微平静了点,柳治平抿了一口燕窝,笑道:“其实我今夜请列位来,是一起来做这桩生意的,这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说句莽撞的话,厚德银行还是拿得出来的!”
“呵呵,柳翁的手段大家自然是知道的!”方才那个姓陈的老者笑道:“我等也就是尽一下同业的心意罢了,哪里敢说厚德银行拿不出些许银子。”说到这里,他低咳了一声:“只是生意方面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做生不作熟,缅甸那边天高皇帝远,还不时兵荒马乱的打仗,咱们把银子借出去,讲的就是将本求利,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意,我们隆兴行本钱薄,胆子小,可是做不起的!”
“是呀,陈翁做不起,我们行自然更是做不起!”
“不错,柳翁请见谅,我们行的款子出去了不少,现在周转还紧的很,实在是拿不出来呀!”
屋中顿时一片叫苦之声,那个陈翁笑吟吟的看着柳治平,一副等着好看的模样,原来他的隆兴行是上海排行第二的银行,自己更是柳治平几十年的老冤家,在上海滩斗了几十年,对方提出来的方案,他自然要扯后腿。
柳清扬见状,心中不由暗自抱怨老父为何这次把隆兴行这个冤家对头也请了来,现在人家明显就是在捣乱,其他几家银行被这厮一搅合,事情如何成得了。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老父,只见柳治平只是低头喝茶,双目微闭,脸上平静如水,倒好似一个人在专心品茶一般。
突然啪的一响,却是柳治平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抬头笑道:“听陈翁这般说,这桩生意是不插手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柳翁见谅!”
“既然陈翁要置身事外,那便请吧!”柳治平冷声道:“清扬,还不送世伯出去!”
“是,父亲大人!”柳清扬赶忙走了过来,对那位老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世伯,请!”
陈姓老人被柳治平突然的行动给惊呆了,他口中结结巴巴的:“你,你!”却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
“陈翁,生意的规矩你也是明白的,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能流传出去,既然你已经说不参与了,那我只好请你先走了,得罪之处,请见谅!”柳治平说到这里,笑着转对剩下的人笑道:“列位若是不想听的,也可以走!”
桌上众人对视了一眼,屁股上却好像黏在椅子上了,没有一人站起身来。那陈姓老者的目光扫过其余几人的脸上,那些人却一个个把脸偏转了过去,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柳清扬笑着又对陈姓老者伸手延请:“陈翁,请!”
陈姓老翁看了看左右,见众人没人起身,转身一屁股坐了下来,对柳清扬道:“也罢,有柳兄牵头,陈某便是豁出身家来,想必也亏不到哪里去!”
柳治平见这对头居然转头坐下来了,也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有陈翁出手相助,大事已经成了一半,清扬,与诸位世伯把那边的情况和你的想法说说,也让他们帮你参详参详!”
“是,爹爹!”柳清扬向父亲微微一躬,转身便向众人说:“列位世伯,小侄主张向缅甸借款原因有三:第一、缅甸国土丰饶,矿产众多,借钱给国王,便可要求以矿产、林场等为抵押,获利丰厚;第二、这次我大顺出师平定缅甸之乱,和约签订后有驻军权力,所以不用担心对方抵赖不还;第三、这次借款可以打通和缅甸王室的关系,为将来我们江南商界进入缅甸乃至整个东南亚打通渠道,获得很多有利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