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昭氏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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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看得出来解忧这一笑颇为勉强。
不过除此之外,她一行一止谦和守礼,面色也无甚不妥,项梁和昭桓对望一眼,俱这样想道,或许是这少年天生性子清冷,不喜欢笑罢了。
长夏的暑气已蒸郁而起,解忧取来晨起晾好的茶汤,请项梁和昭桓坐于廊下小案旁等候片刻,自己侧身进了药房。
项梁举起茶呷了一口,咂咂嘴,入口清甜凉火,似是含了一块冰,一直滑入喉管,让人十分舒服,“这茶有意思。”
昭桓目光依然落在远处荧惑藏身的地方,心不在焉,手中捏着粗陶的小碗,略显隆起的指节泄露了他缠结的心绪。
“子南?”项梁不解地看向他,方才那头红狐狸,究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吾子与彼赤狐相识?”
昭桓阖上眼,将手中冰凉的陶碗捏得更紧,似在竭力回忆什么东西。
…………
解忧依然在药房内翻找药物,身子微微俯下,皱在地上的裙袂旁堆了三、四个不同的薄纱的药囊,每一个都用艳丽的丝线收口以示区别,再不会弄错。
所谓“瘴气”或是“瘴毒”,是南蛮之地常见的病疫之气,一般发于清明节后,而收于霜降,夏季气候闷热。温湿多雨,因瘴毒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据说有些瘴气腥臭难闻,有些则其香扑鼻,更有甚者如金光刺目。其实在解忧看来,这瘴毒穿得神乎其神,治病途经不过两条:湿热困身和蚊虫叮咬带来的疟疾。
治疟的药物很多,但瘴毒存在了数千年,当地的医者定然比她更有经验。她懒得做无谓的努力,因此从一开始宣扬的,都是她能够配制祛除瘴毒的药物。
上医治未病,防范于未然嘛,毕竟谁都不想吃一回生病的苦楚,她这一招甚管用处。
解忧的防治手段并不复杂,南方有湿热,她就用薏仁化湿,有蚊虫,她就用槟榔、苍术等能够驱虫的药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生相克,说白了其实无甚稀奇。
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解忧可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能够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
“数年之前,桓与从弟过巨阳街市,市一幼狐放归山野,其狐一耳被伤,血肉模糊不可辨。”昭桓尽量将语气压得平淡一些,都说狐类寿数最长不过十余年。那件事至今也有十数年了,他不敢凭方才荧惑对他的古怪态度,轻易认定它就是当初那头幼狐。
而且,即便真的是。那又能证明什么?医忧年纪幼小,绝不可能是他失落多年、死生未卜的从弟。
一抬眼,见解忧立在跟前,手捧几个白色药囊,压低的眸子掩在碎发的阴影下,隐约能看出几分惊讶。
好熟悉的故事。曾市一火狐放生。
解忧抿抿唇,将惊讶的神色收起,俯身在案上铺开四个纱囊。
收口的丝线分别是赤色、缃色、苍绿和银灰。
赤色里头装的是槟榔子,苍绿色内储着她遣人从江南带回来的苍术,银灰的里面圆圆滚滚,看得出是鼓囊囊一包薏米仁。
唯有那缃色绳结的纱囊……里面是空的。
“此为何物?”昭桓忍不住捏了捏纱囊,指下轻薄得只有两层细纱——确乎是空的。
“硫磺。”解忧含笑,她没有寻到硫磺,而且她问过了,医喜那里也没有,甚至整个闵越都是因为缺少了硫磺,近些年染上瘴毒的人才特别多。
昭桓和项梁俱摇头,黔中一带主产水银,是制硫磺的原料,如今秦控制了黔中郡,正恨不得散入南蛮的敌人全都染上瘴毒死去,自然将关口把守的死死的,不容半点硫磺流入南方。
这样一来,亦苦了依靠硫磺避瘴的贫苦黎庶,硫磺价格虽不昂贵,但也算不得廉价,往常贫苦人家积攒半年,能够沽得些许,省着一些,足够安然度过瘴气肆虐的时节,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
幸好有解忧来此,寻到了可代替硫磺的药物。
解忧面无喜怒。这些交口相传的赞誉,还远远不够她达到留名青史的目的。
“忧自有道理。”解忧将空纱囊折了两折,与其他药物夹在一道。
她虽然行止和善守礼,但总在有意无意之间显得疏离。
昭桓见她如此,不好再向她询问荧惑的情况,收起那些药物,拢了拢袖,打算告辞。
还没起身,院门轻轻一晃,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出现在那里,纤腰一拧,侧身跳进院内,先与院角打盹的荧惑打了个招呼,捋捋头发,笑着抬起头。
“楚蘅。”解忧站起身来,向她点头微笑。
“医。”楚蘅咬咬唇,小脸红扑扑的,丝毫不掩饰欣喜之色。
她身后,一个白色的影子如同幽魅一般飘了进来,那人头上一领箬竹笠,四周挂着极厚的白纱,垂过肩膀,一直遮挡到腰间,介于帷帽和幕篱之间,却又都不是。
昭桓也站起身,下阶挽了她的手臂,低声唤,“阿婉。”
“兄长。”厚纱之内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微有些沉闷。
昭桓挽着她走得极慢,不时提醒她小心院内台阶。
楚蘅早已提着裙子跑到解忧面前,从袖内取出一卷简,交握置于胸前,偏了头笑:“医,此卷医经,阿蘅已看完了!”
“甚佳。”解忧从她手中接过简,放回案上,一手压在上面。
楚蘅这回说要学些药草知识倒不是闹着玩的,十天半月过去,她从不曾懈怠丝毫,解忧没有隐匿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她将来进入秦宫,虽不是刀光剑影之地,也是危机四伏,能有医术傍身,自然好的。
“医,此乃昭氏婉之。”楚蘅见昭桓挽着女子走近了,悄悄往解忧身边蹭过去,几乎贴了上去,侧头咬着她的耳朵,“阿婉随兄至此求医,方往南苑拜谒贵女,便随阿蘅一道至此。”
楚蘅的话极轻,但其中的情绪可不少,似乎很是惋惜可怜,又有些幸灾乐祸。
解忧轻敛着眉,看着昭婉之在昭桓的搀扶下缓慢拾级而上,极长的白色衣袂几次被踩到脚下,眉愈发蹙紧,轻不可查地低语,“求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