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龙腾郊野
“开饭了……”几声吆喝，城墙上忙碌的劳役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取出了自己的黑色陶碗，来到一个草棚前。一人两个粟面炊饼，一碗稀粥，一筷子腌菜。炊饼一个有巴掌大小，稀粥浓稠，并非是不见米粒的汤水，只有腌菜有些酸苦，尝不出什么盐味。
草棚子里，工头汉子给乞丐安排的活计就是最后给每人夹一筷子腌菜。乞丐当天来时，洗净了脸，把工头汉子吓了一跳，穷苦人家的娃娃哪里生出过这般俊逸贵气的脸。不过他一直以为乞丐是个哑巴，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也不再去多想，当即便给他安排了这个每日夹菜的活计。
放饭的人吃饭都在劳役们之后，劳役们吃饱后回去继续工作，放饭的人们才开始吃饭，收拾残羹。当乞丐第一天手捧着炊饼时，他才忽然发觉一件事情，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吃饭了。从他死而复生睁开了眼起，到他费尽体力的用随身的匕首掏通了棺底爬出棺材，而后又从墓室斜着向上挖出了个长长的甬洞，灰头土脸地爬出坟冢重见天日直到今天，他似乎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进食了。奇怪的是这么久了，他居然从未感到过一丝的饥饿，若不是此时他手捧着炊饼，他似乎都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
乞丐当天慢吞吞的吃完了炊饼，千思万想却依旧满心疑惑，他记忆中有些先秦古籍中记载了一些不食五谷的人，他们餐风饮露，咽石吞金，行为异于常人。不过那些都是野传，所写的也都是神仙圣人，不能当做现实。
转眼两日，当乞丐每天都手捧炊饼时，他看见了不远处沿街乞讨的几个孩童。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些想法，他拿着起饼，走到那几个小乞儿前，将炊饼放进了他们碗里。小乞儿两眼放光，万般感谢，当他转身走时，却发现这一群小乞儿居然没有争先恐后的夺抢炊饼，而是你一块我一块的将炊饼平均分了。他莫名感触，返回草棚又拿了两个炊饼。
乞丐给小乞儿分食不少劳役都都看见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工地上的食物每天都有剩余，谁也不会在乎他多拿两个，只是心底下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个心善的印象。乞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众人也都不知他叫什么，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因为脸白，所以便都称呼他叫‘小白’。小白偶尔也会帮着干些零碎小活，瘦弱的身子比之前也硬实了些，不过依旧单薄。
时间久了，乞儿们渐渐和小白也熟识了许多，不时地会到草棚里帮点小忙，或给工地上的劳役们端上一碗水，虽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三两个月的时间，一众乞儿倒是同劳役们也渐渐熟识，劳役们有时也会同他们聊上两句，或者讲些故事传说，逗逗这群乞儿。
这其中有个大点的孩子，不过才八九岁的模样，名叫卫儿，看样子一直以来就是这群乞儿的头头。他三两日便会不知从哪里寻到一些小玩意，送给小白，有时是块通透的鹅卵石，有时是些破碎的青铜坠，甚至有时还有一两枚铜钱。小白见了也都会尽数收下，东西都很好看小巧，虽不值钱但都是一番心意。
偶尔有劳役恰巧碰见时，会调笑两句。谁知卫儿竟然会一本正经道：“一日之食为施舍，日日施舍为恩泽，受人恩泽当涌泉相报，我们几个如今年纪尚小，身无分文，无以为报，只能力所能及铭记于心……。”
劳役们惊异孩子的这番话语，纷纷好奇道：“你哪里听得这些教诲？”
卫儿道：“就在城外的一颗大树下，有个方士每五日便会在那里教我们这些乞丐识字。他说这是圣人教诲，是学问。每次都有好多小乞丐会去……”
“这才是天大的善事啊！”劳逸们纷纷感叹：“我们这些庄稼汉哪懂得这些……”
“是啊，亏得我们这么大岁数，还不如一个孩子，圣人教诲的就是好，是大学问……”
“好好学，识的字了，长大后就不用出这把子穷力气了。”有人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由衷感叹。
“这方士倒是奇怪，我听说那些方士们各个都能卜天算命，终日里神神叨叨，都是得过仙人指点的，八十多岁了看上去像只有三四十岁，每日里修炼足不出户，哪会像他这样还有闲暇教人识字。”
“那是你孤陋寡闻，我们那里就有一个方士，本来是俺们村里的书生，忽然有一日就上山去了，整日都住在山洞里，过了几年下山来说他就要飞升了，飞升之前要去云游天下一番，第二天就有人看见他带着一只斑斓大虎在山上狂奔，大喊大叫的，最后从山崖上一跃就不见了踪影……所以这些下山的方士，估计就是马上要飞升了……”
众人听着，无不惊奇。
忽然有人好奇道：“仙人都在天上……你们谁见过仙人？”
“俺们琅琊山那就有一个仙人。”有人搭话道：“我小时候就见过，听俺爷爷说，他小时候也见过……”
“那仙人长什么模样？”
“俺那时候小，没记清楚，远远地在山上瞧见的。”
“……”
众人忽然聊得兴起，你一句我一句的东拉西扯着。
小白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
仙人神秘莫测，谁也不敢胡言乱语，虽然聊着却都是满脸的敬畏。小白很好奇，若是说仙人不食五谷，那自己难道能算仙人吗？自己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一块城砖搬起来都费劲。若是说能死而复生者是仙人，那自己是已经死了又从坟墓里爬出来，能算仙人吗？可如果再让自己去死一回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爬出来。这些东西，小白只能默默独自想着，谁也不敢说。他死过一回，深知人性的险恶。
“太恐怖了！”不知谁感叹了一声，打断了小白的思绪。小白仔细一听，原来众人已经从仙人聊到了鬼怪。
“……”
“听说当年项羽进了咸阳，咸阳宫的士兵誓死不降项羽，项羽就一把火烧了咸阳宫，那些士兵当真誓死都没走出咸阳宫，最后化成了忠魂每夜都在咸阳宫的废墟上守卫。直到咱们留候大人设下祭坛施法才算了事。”
“听说留侯大人年轻时候也遇见过仙人……”
“这都是命里造化！”
“那咸阳宫后来重修是不是改名叫长乐宫了？”
“对，长乐宫未央宫都是在咸阳宫上重修的，我听说直到现在，夜声人静的时候宫里都能听到哀嚎声，还有士兵操练冲刺的声音……”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纷纷闭口。才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微微颤了一下。
有人灰头土脸的跑来，满脸是血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墙塌了……砸死人了……”众人闻声急忙起身，纷纷朝那人来处跑去，小白看了看也跟了上去。
坍塌的城墙离小白他们修筑的地方不远，到了之后人们才发现，那整整一截城墙竟然全部都塌了，不少人痛苦惨叫，浑身是血。有的被压住了半身，有的被压住了手脚，有的则被当场砸死……场面惨不忍睹。众人急急上前帮忙搭救，塌陷处灰尘漫天，人们脸上片刻就被涂得只剩五官。
小白呆呆的看着，在那漫天的灰尘中，他竟然看见了令他不可思议的东西。土黄色的漫天灰尘中有一股黑烟冲天而起，无比的扎眼。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小白居然看见了一条黑龙从黑烟中挣扎着腾空而起，黑龙的表情狰狞，似是有无形的束缚在拼命挣脱着，小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黑龙这么大的动静，可所有人居然都似没有瞧见一般，各自忙着。小白甚至瞧见那黑龙口中喷出的气流刮翻了不少人，挣扎的身躯也撞塌了不少碎砖泥土……难道他们都看不见？难道只有自己能看见？小白神经紧绷，正奇怪着，忽然瞧见身边卫儿也在朝天呆呆看着。小白心中惊异，却听那乞儿慢悠悠说道：“天要黑了……”
小白悄悄舒了口气，却好像又有些失望。果真只有自己与众不同，异于常人。那黑龙上下挣扎，不断嘶吼，没几下居然真的好似让它挣脱了，一飞冲天，很是惬意地在人们头顶上飞舞盘旋。
乍然间，黑龙好像在天上看了小白一眼，小白脊背紧绷，他感觉到了黑龙的那一眼。片刻，黑龙竟慢悠悠的朝小白游来，他那硕大的龙头伸到小白面前，一只眼睛竟然都比小白的脑袋都大。小白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地，一双眼惊恐的盯着黑龙，脊背上却是汗水直流，黑龙的龙须上下浮动，时不时地在小白的脸颊上怕打一下，满身的鳞片映着夕阳，黝黑中闪着金光。
忽然，黑龙似乎笑了一下，无比诡异的笑容一闪即逝。小白不知道黑龙要干什么，心中毫无想法，面无表情。最后那黑龙慢悠悠地竟然开口说了句：“真有意思……”而后一个腾空转身飞向云端。
小白看着在满天红霞金云中翻腾的黑龙渐渐化成了一丝黑线，而后消失，他再也坚持不住，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云霞满布的天空，没有了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