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飞燕游龙
牌位乌光散去,接踵而至的鬼魂丢了去处,意识突然清醒,渣渣呜呜地仓皇逃窜。小白回头见院中只有一个人影兀自不动,浑身通白与一众乌黑的鬼魂截然不同,众鬼好似都不敢靠近他,纷纷绕行。
待得鬼影全部逃散,那人影竟然直直朝着屋内走来,人影浑身通透,不似鬼魂般那么浑浊,小白甚至能透过他的身子看见草蔓所围的院墙。那人影直接穿过了墙壁,恍若无人的径直朝牌位走去。小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隐约觉得心中不安,赶忙冲过去一把抱起母亲戚氏的牌位。那人影被小白一冲,居然惨叫了一声瞬间消散,只余下一缕轻烟狼狈地钻出窗户缝隙,轻飘飘的逃了去。
那一缕轻烟如浮游般孱弱,挣扎着几乎飘过了半个长安城终于朝着一处宅院而去。宅院深深,有院庭长廊,亭台楼阁,假山花榭。轻烟穿过庭院,摇摇晃晃地终于钻进了后院的一处阁楼中。
阁楼中香烟弥漫,帷帐层层,左侧有一铜鼎,右侧有一丹炉,正中的屏风上刻满了小篆。屏风前方有一老者正闭目打坐,五十上下的模样灰白的胡须,此时却是面色苍白,呼吸全无,满头汗珠似是要结了霜般。
许久,只见那一缕轻烟悠悠地钻进了老者体内,老者才终于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瘫软无力的用双手撑住了地面,喘息了好久脸色才渐渐好转。
“失策失策,想不到我张良差点就此奔赴黄泉了……”老者叹了口气,努力撑起身子,一路拉扯搀扶着帷帐好不容易才走到铜鼎前,从鼎中取出了一粒丹药立即含口服下。
半晌,张良终于调息完毕,面色略显好转。
“那人居然能冲散我的灵魂……”张良睁眼蹙眉:“难道他能看见我的灵魂?可我为何看不出他身上有修炼的痕迹……没有修炼……他一个普通凡人怎么可能看见……”张良左思右想,索性从围棋篓中随意取出了若枚黑白棋子,掷与地上卜算起来。
地上棋子黑七白六共十三枚,正面朝天黑三白三,反面朝天白三黑四,共计正六反七。黑白棋子落地之相,混乱纵横,隐约透漏着天下搅动之象,张良皱眉看着,久久不语。
鸡鸣三遍,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直到有家仆呼唤了几声,张良才如梦方醒般抬起头来,家仆躬身道:“大人,门外有一老者说自林屋山而来……”
“林屋山!”张良一惊,急忙起身:“快快有请!”
不一会,家仆领着一位银须老者进入阁楼,老者身着绿袍,闲庭信步。张良急忙上前迎接道:“不知园公光临,有失远迎。”
东园公唐秉笑道:“你这高宅深院进出麻烦,不迎也罢。”
张良尴尬一笑,赶忙招呼唐秉落座:“之前就听说园公去了太湖,暂居在林屋山,这林屋山到长安路途遥远,往返定然劳累,身子可还好?”
唐秉点点头道:“甚好,林屋山气候温和,老朽也想就此住下,做终老之所。”家仆在一旁静静添起香炉,一时间青烟袅袅。
张良道:“园公虽年逾双甲,但身强体健,林屋山到长安两千余里依旧随意往来,何谈终老。”
唐秉道:“人之大限,乃是天命,不服老不行,古往今来年过百岁者屈指可数,我等凡夫俗子还是不要与天争命,顺其自然的好。”唐秉见张良低头不语,随口问道:“你还在追寻修仙之道?”
张良点点头:“师门之术,晚辈总想一试。”
唐秉摇摇头:“你师父是商族后裔,身负传承,为保存先祖薪火,冒险尝试无可奈何。你这却又是为何?”
张良思讨良久,沉默不语。唐秉见状道:“你师傅只传了你兴世之道,想必也是只想你安享人间富贵。巫、仙毕竟是远古传说,传承早已遗失,你师父也是只能从先人留下的无数甲书中寻找只言片语。或许世人愚昧,圣人巫仙早已撇我们而去,你又何必一昧的追求呢?莫要迷失了心神像始皇帝那般着了魔怔,不计手段。”
张良颔首:“多谢园公教诲,子房紧记。”
唐秉看了看张良道:“看你魂魄离散,可是灵魂出窍出了意外?灵魂出窍这等异术有损阳寿,还是少用些的好。”
张良道:“晚辈也是好奇,这段时间晚辈发现长安城中总有鬼魂汇聚,阴气弥漫,晚辈心中疑惑,便冒险灵魂出窍想探一探究竟……”
“如何?”唐秉一脸的关切。
张良道:“应该是怨魂作祟,也不知盘踞了多久,习了摄魂之术,以吞噬鬼魂为乐。”
唐秉想了想道:“怨魂都是生前有怨之人,死时受了折磨所化,基本都无心智,没有意识。估计是他无意间尝到了吞噬鬼魂的甜头,增长了些许实力,吞噬鬼魂能够不断的增长,若是等他生出了意识,凝结了实体,无法辨别时就不好对付了。”
张良道:“晚辈也是这般所想,本来昨夜就打算度化了他,可却被一个人给冲散了灵魂……”
“被人冲散了灵魂?”唐秉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良道:“是个少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唐秉道:“或许是个天生异体之人,此人你一定要寻到,带他去见你师傅,异体之人稀世罕见,对天地万物都有额外的感触,无比亲近自然万物,对你师傅尝试复原先祖的巫仙之道会大有帮助。”
张良点头:“如此说来,晚辈定然寻到。只是那怨魂好似与那少年有些关系……”
“怨魂凝体日久天长,暂不着急。”唐秉道:“我这次来长安是有一事不解,或许和昨日城墙突然坍塌有关。长安城中老朽只认得你子房一人,所以才来登门。”
“城墙塌了?”张良意外的看着唐秉。唐秉道:“你身在长安却不知长安事?”
张良道:“晚辈每日闭门修炼,足不出户,所以不甚了解。”
唐秉无奈道:“昨天长安南面城墙突然坍塌,砸死劳役数十,城戍军已封锁了城墙周边。”
张良感叹道:“天子脚下,如此大祸朝堂之上不知又要牵连几人。”
“此事或许不是人力所为,”唐秉幽幽道:“记得当初你劝高帝建都长安时说此地有盘龙之相,在此建都即可傲视天下。老朽不懂堪舆,但看此处一马平川,一无山川,二无龙脉,盘龙之相可有依据?”
张良道:“盘龙为卧龙,没有山川相伴,却有河流相依,山川河流应势而成,俱可为龙,长安之地有八河环绕,八龙盘绕在堪舆术中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唐秉道:“八龙盘绕可有遗漏?”
张良闻言,低头思讨良久:“并无遗漏。”
唐秉道:“我在林屋耕读垂钓时,闲暇间偶然在《卜甲》中看见一段,说当年禹王治水时有黑龙在渭水作浪,禹王擒后钉于河畔。老朽当时心疑,就按照《卜甲》中所言夜观星象,未曾想星象所示果然印证了书上所言,渭水之侧却有封龙之相。”
张良道:“若真如此则为九龙拱举之相,可算意外之喜,在此建都无论如何都可保我大汉千年基业……”
唐秉立即道:“若是那被封之龙逃了呢?”
“逃了?”张良皱眉道:“若是这般,虽仍然有八龙盘绕,但已是倾泄之势,结果如何子房无法预测!”
唐秉叹了口气道:“我早几日已到长安,四处走访了一番,这未央宫在长安城南,所在之处称为龙首原,正对应禹王钉龙之所。昨日南面城墙坍塌,隐隐有黑气滔天,云气从龙,老朽怀疑《卜甲》中所写的黑龙或许是已经逃了……”
“龙首原?”张良恍然道:“堪舆之术远看势,近看气。当初勘察长安时,我一直在南山之巅,所以只看了长安地势,如此一想,定是疏忽遗漏了地下气息。”
“错不在你,谁能想到这地下蛰居着一条黑龙……”唐秉道:“封龙出逃之相半年前就有所显露,当初老朽还恐以为是地震之兆,所以才匆匆要赶来长安。可走到半途却发现星象突然有变,成了飞燕游龙,四海遨游之象,而且自那开始星象日渐浑浊,以至于无法继续卜算。直到昨日看见南墙坍塌,黑云弥漫,才隐约觉得星象应该与此有关。所以才来寻你,希望你再堪舆一遍长安城的气势,以解我心中的疑惑。”
张良即刻道:“前辈高抬子房了,有这般遗漏即使前辈不说,子房也定然会重新堪舆一遍长安城的气势。”
“如此甚好。”唐秉释然。
张良道:“不过晚辈精魂受损,今日不宜堪舆。不如园公先在府中住上几日,等晚辈恢复后,再一同前往。”
唐秉点点头,张良忽道:“师傅言园公卜算无双,晚辈昨夜心血来潮算了一卦,卦象颇为怪异,刚好也借此想请园公为晚辈解一番惑。”
唐秉爽快道:“你且说来看看。”
张良立即从棋篓中取出黑白棋子共十三枚,按照昨夜位置正反一一摆好。唐秉看的饶有兴趣,见张良摆放完毕,好奇道:“你这是何种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