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相信我
自从韦氏、洪氏在柳君妍这里碰了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再没有人敢来烦她。
柳燮也在府里下了严令，大小姐要静养，不许随便打搅。
上官君凡找来的那个顾太医也给她下了禁足令，柳欢颜原本身子就弱，有了身孕后又遭逢大变，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因此，为了腹中胎儿，必须静养。
也因此，柳君妍没有随着上官君凡返回幽州。
甚至皇帝也下了特旨，许柳欢颜腹中胎儿稳定后，与上官君凡在京城完婚，然后在柳家待产。
要知道，藩王世子是不许滞留京城的，以防止他们跟京中重臣相勾结。
皇帝如此，也是因为上官洛凡的死，他多少有点惭愧，更有对柳欢颜的怜惜，对柳燮的安抚。
所以，柳君妍依然过着平静的孕妇生活，柳府的周到之处自然是别院比不上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着实惬意。
不过忙碌惯了的柳君妍，对于这样清闲的闺秀人生，多少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吩咐翠语给她找点能打发时间的事儿。
于是，翠语搬来了绣架……
一脑门子黑线的柳君妍，在和绣针、绣线奋战了几个时辰后，不得不举手投降。
没办法啊，前世里，连十字绣都不会的她，对于这样更考究技巧的工夫活，智商一百八也没用。
于是，翠语拿来了针线笸箩……
一脸郁卒的柳君妍，埋头苦干一个时辰，只闻闺房内惊呼连连，纤纤十指，惨不忍睹，最后翠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抢过她手中的针线活，全部扔出了窗外。
偶然路过的园丁小厮，好奇的探头一瞧，忍俊不禁，掩面疾走，似笑非笑，一看就知道压抑的不知如何辛苦。
只见窗下散落一地碎布头子，看不见针脚，只见杂缠在一处的棉线，纠结，再纠结。
柳君妍讪讪对着翠语笑，杏核秀眸中闪烁着无辜的光——无辜啊无辜，姐从来信奉聪明人动脑蠢人动手的人生信条。
于是，翠语领着两个小厮搬来了一把古琴……
然后，柳君妍直接吩咐小厮，哪里搬来的就搬回哪里去吧，折腾自己还能忍受，荼毒别人，是会遭天谴的。
虽然没有做什么实质上的事，但一天折腾下来，还是很累人啊，柳君妍斜靠在软榻上，轻轻揉着有些酸累的腰背。
一旁的翠语静默无声，手下没有停歇的为柳君妍布菜。
瞧着沉默丫头抿的死死的双唇，柳君妍轻叹一声。
唉，还是让这丫头生疑了。
其实，柳君妍的本意，是想让翠语帮她寻几本书来打发一下时间。
殊不知这里竟然信奉明清那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条，女人们不用识字太多，大家小姐只要会认识自己的名字，会简单的书写即可。
其他的，就都是些取悦人的技艺——会刺绣、善女红、通晓音律，既能娱人，也能自己打发寂寞的闺阁时间。
她不知道原本的柳欢颜是否擅长这些，但看翠语熟练的伺候她刺绣、女红、抚琴，就可知柳欢颜至少是会的。
而她，柳君妍，来自异世的现代女子，衣服送洗，家务有钟点工，就算掉了一颗扣子，都自有人帮她搞定。
叫她如何懂得这些。
一天的折腾下来，终究，是引起了翠语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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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妍有些无奈的轻抚额角，该怎么说呢？
怎么说，才能消掉这打小和柳欢颜一起长大的丫头的怀疑呢？
沉吟半晌，柳君妍决定，照直说。
她魂落在这异世，注定了将在这里终老，异世活，大不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她没有任何的人脉资源可以利用，没有人脉资源，意味着她无人可依。
古代的女子，号称“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即将出阁，父亲已经是无法依靠了，至于所谓夫君，上官君凡早已言明，她不过是名义上他的夫人，与世子正妃同等礼遇，那还是看在早死鬼上官洛凡的面子上，所以，即使出嫁了，夫也是不可靠的。
而腹中的孩子，柳君妍心里清楚，一个父亲早死的孩子，若母亲毫无地位可言，自己尚且无法自保，又何如谈的上让她依靠？
更何况，柳君妍自主独立惯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人不如靠己”已是她根深蒂固的人生信条。
所以，在这异世，她要靠自己，就必须找到可以倚仗，为她所用的人。
而翠语，就是这异世她能倚仗，能用的第一人。
端看她能跟着柳欢颜避居偏僻别院，就知道她对柳欢颜绝对的忠心。
既然忠心，就堪大用！
主意既定，柳君妍就容不得夜长梦多。
她轻轻执起翠语的手，丫头的手软软温温的，指腹及掌中，有一层薄薄的茧皮，虽不像劳作之人的手那般老茧遍布，却也不是她这样小姐的纤纤玉指可以比的。
她执起翠语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丫头那微微的一缩。
“翠语，你跟了小姐多少年了？”柳君妍没说“我”，而是直接用了“小姐”一词。
能感觉到，翠语听出了她话中有话，整个人僵硬了。
“小姐，您……您说什么？不……你……你究竟是谁？”翠语颤抖着双唇，双眼蕴满惊骇之色，几乎快晕厥过去的模样，却毫不放松的盯着她。
“不……不对，您是小姐！我……我一直伺候您梳洗，您的身上并无异常啊！”小丫头顷刻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是柳欢颜的贴身大丫鬟，所有的事都是要经她的手伺候，柳欢颜身上一个疤一个痣她都清清楚楚。
而这正是她无法明白的地方，好像……好像身体还是小姐，但里面……里面不一样了。
“你没猜错，翠语。这里……”柳君妍指着自己的脑袋，轻轻说道：“里面不一样了。”
翠语霍然抬首看向她，满脸不可置信。
柳君妍紧紧的握住翠语的手，其实也是防止她有什么不可控制的行为发生。
她相信翠语的忠心，却正是因这股子对柳欢颜的忠心，让她同时担心，翠语因为愚忠，从而对她的话生出激烈的反应，到时候闹出去，要么就是柳燮相信她，对翠语不利，要么就是柳燮相信翠语，将她当做妖怪给处理掉。
这两种都不是柳君妍乐见的结果，所以，她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掌握在手里，将可能出现的危险降到最低。
她还不想死，既然老天爷给了她这个命，她就必须好好活，精彩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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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妍死死的攥住翠语的手，抬眼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我身是柳欢颜，但心已经不是了。翠语，你的欢颜小姐，在她选择割腕自杀的时候，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不知道老天爷让我这缕幽魂附着在她的身上是什么原因，但至少我相信一点，老天爷也是怜惜她的，一定希望我能代替她好好的活下去！”柳君妍毫不拖泥带水的快速说完，话音刚落，翠语的身子就剧烈的颤抖起来，如狂风摧折的翠竹，直欲倒下，却又不得不站在那里。
“不……不可能……您是骗我的，小姐，您是小姐，你别跟翠语闹着玩！不……我不懂……我听不懂……啊……”翠语慌乱中语无伦次，最后差点尖叫出声，柳君妍眼疾手快，一手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按倒在椅子上，用全身的力气压制着她。
“翠语！翠语！”柳君妍快速而坚决的在翠语的耳边说道：“你不能喊！”看着翠语几欲疯狂的眼神，她不禁微微提高了声调，全身附在翠语的耳边，铿锵的语声，似乎要用这样的话打入翠语的心里。
“乖女孩，你听我说！你的欢颜小姐已经不在了，如果这事让别人知道，只能有两个结果，一是你疯了，那么，他们就会将你带走，将你送进专门关押疯子的处所，甚至连你的父母亲族，都会受到连累！”柳君妍略显尖锐的嗓音定定的响在翠语耳畔。
或许是柳君妍的话起了作用，翠语不再挣扎，濒临疯狂的眼神也渐渐安静下来，但她仍然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柳君妍。
“或者，是相信了你的话，那么，我就会被当做怪物被抓起来。人对于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要么神话，要么妖化，翠语，你觉得如果我被抓了，他们会怎么对待我？”柳君妍的嗓音渐渐低沉了下来，依旧没有离开翠语的耳边，低沉的嗓音甚至有了几分幽幽的凉意，似乎能预见若她被抓，可能的后果。
翠语闻言，脸色一白，眼睛暗淡下来，她不是笨人，柳君妍所说的后果，她自然明白。但是顷刻间，她的眼神又一亮，看着柳君妍的脸，神情诡异。
“如果是后者，翠语，相信我，你所想的不可能发生！柳欢颜已经不在了！既然我能占据她的身体，那么，她的灵魂早已坠入轮回，或者去了我的那个时代，甚至也已占据了我的身体！”柳君妍慨叹这个丫头的执念，她却不得不打破她的执念，不然他们都是死。
“既然，你的欢颜小姐回不来，若我被他们抓起来，甚至是杀掉，都只是让你的欢颜小姐，让我再死一次。”柳君妍缓缓松手，翠语的身体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眼泛泪光，她知道，翠语是明白自己的话。
“翠语啊，你舍得吗？”缓缓落下最后一句，柳君妍转身躺下，这样耗费脑力体力的事情，于她一个孕妇而言，实在有些不堪所负。
身后传来嘤嘤的哭声，柳君妍终于落下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轻阖起双眸，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