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凰鸣九天
一切来的似乎很快，却又似乎很慢，三天后，就有了消息，依然是一个内侍递进的纸条，“四更时分，凰鸣九天。”
“四更还好理解，凰鸣九天又是什么意思？”翠语接过柳君妍手中的纸条，边焚毁边疑惑的问着，柳君妍没有回话，只是支肘撑头，低低沉思，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映出浅浅的阴影，红唇微抿，手指在小几上一点一点的敲击着。
彤云最是沉不住气，抱着上官逸，挨到她身边，低声问：“小姐，您猜出来了吗？”
柳君妍手指顿住，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抿唇一笑：“你且看着就是了，晚上一切见分晓。”
夜晚在三人的等待中姗姗来迟，柳君妍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一半落了地。上官懿凡据说是被前方的战事堵在了书房里，昼夜不停的和大臣们商量应对之策，御膳都是送进去用的，更别提出来骚扰她们。
柳君妍一直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那前方的战事究竟是不是跟幽州那边打起来的，她只等着天黑透，只等着希望的来临。
终于，四更天里，远处不知哪里的鸡叫了第一遍，一直假寐的柳君妍睁开眼睛，静静的推了推身旁床榻下的两个丫头，两人根本就没有睡着，同样不过是闭着眼睛装睡，所以，一触即醒。柳君妍侧身撑起，对着她们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并顺手指了指上面。
因为上官逸不喜亮，所以她们睡觉一贯都是不留灯，起初那些内侍宫女们怕她们有什么闪失，还强制性的留了一盏半盏，后来，在整夜被婴儿啼哭闹的没法后，只得依了她们，不再留灯。所以，整个凤栖宫此刻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窗扇边的几许月光映照，朦胧中看不分明。
静静等了一小会，内殿顶部藻井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循声望去，依稀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翠语要去点亮烛火看清楚，柳君妍一把拉住她，冲着两人打了个手势，转身抱住熟睡中的上官逸，悄无声息的挪到一边的墙角。
彤云有些紧张，抓着翠语衣服的手发着抖，翠语虽比她好一点，但月光下的脸色泛起一片苍白，牙齿咬着嘴唇，不敢出半点声音。
藻井的动静大了一些，一个细长的东西缓缓垂了下来，柳君妍眯起眼，适应黑暗的眼睛依稀看出，是一根坠着东西的绳子。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颜儿，是我。”
柳尘延的声音这般毫无预警的出现，柳君妍心中吃了一惊，但看看左右两个丫头好无所觉，才明白是隔空传音的秘术。
若按武侠小说的套路，能使用这样技能的都是武功大成者，难道柳尘延这么厉害？
来不及细想，柳尘延再次传音：“你把孩子的腰带用绳子底部的铁钩勾住，我先拉他上来。”
柳君妍扭头冲着两个丫头耳边低语交代清楚，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先将孩子递给翠语抱住，然后手前伸，摸到硬物，轻轻拉回来一看，果然是个铁钩，招手示意翠语抱着孩子走进，然后慢慢将铁钩钩上孩子腰带，顺手扯下自己的腰带，在铁钩上缠了几圈，再将孩子身子绑住。
她尽量将动作放轻，以免弄醒孩子，引来外殿的内侍宫女，就麻烦了。
用手扯了几下钩子，确保不出问题，她才摇了三下绳子，示意向上拉。
绳子缓缓收紧，她紧张的托着孩子，双脚站在床上，手向上伸，尽量让孩子能顺利被拉到上面。
孩子终于离开了她的手，慢慢向上，一米、三米、五米、十米……下面的人屏着呼吸，紧紧盯着绳子上的孩子，上面的人同样屏着呼吸，紧紧看着下面，手稳稳向上拉，丝毫不敢晃动。
整个内殿高大约二十米，床正中的藻井向下延伸了大约一米的距离，如今孩子已经到了距离藻井底部大约三米的地方，若是大人，大约手一伸就能碰到底部的凤首。
突然，孩子微微挣扎了几下，开始发出“吭哧吭哧”的低泣，柳君妍心中暗叫一声糟，一手推开翠语彤云，一边跳到床上，将被子裹在身上，顺手还塞了个枕头到床单下。
她闭目不敢看上面，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听到孩子的啼哭刚刚发出，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一点烛火在门边亮起，一个明显睡意深浓的声音响起，声音里极力的压抑着不耐：“夫人，有什么事吗？”
柳君妍轻轻哼了一声，翻个身，做出哄拍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嘟囔：“乖，不怕啊，不怕……”
翠语知机的闪到门边，撩起纱幔，冷冷的对着那个探头探脑的内侍说：“小少爷惊了梦，你要来哄吗？”
内侍微微探头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异样，殿内没有点灯，依稀月光映照下，床上只有柳君妍和“孩子”，随即讪笑着点点头：“姑娘莫怪，是陛下吩咐我们一定要伺候夫人少爷周到。”
翠语轻哼一声，唰的放下纱幔，隔着对那人说：“我们不过妇孺，你们保护如此周全，还会有什么事么？”
内侍诺诺着退了下去，柳君妍这才翻身上看，孩子已经不见了身影，上面露出一个豁口，一张脸露出来，耳边响起柳尘延的声音：“放心，孩子没事。”
她不知道柳尘延用的什么方法让孩子及时止住哭泣，总归是没有被发现，总算让人安心。
原本孩子就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如今没事，大人们也就更顺利。
只是柳君妍执意押后，让翠语很是扯劝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到床正中，将重又垂下的钩子钩在腰带上，双手把住绳子，慢慢拉上。
接着是彤云，最后是柳君妍。
因为来不及再拿腰带，柳君妍只得将床边的带子扯了系在腰上，钩子吃力不实，全凭双手死死抓住绳子，一双细皮嫩肉的手被勒的生生的痛。
到得藻井近处，柳君妍才看清，原来那藻井的中间有一个凹进，豁口就正在那个凹进处，而藻井本身雕绘的就是九只凤凰翱翔九重天的图案，凹进处正在第九重天。
原来，凰鸣九天还有这个意思。
一双手伸出来，有力不失温柔的将柳君妍揽进了豁口，直觉眼前一黑一亮，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拥进。
蓦然眼睛酸涩，鼻子也酸酸的，柳君妍依在柳尘延的怀里，几个月里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的归了位。
柳尘延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妹，是哥哥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三哥哥，你来了，真好！”柳君妍有些哽咽，不敢多说，只悄悄在他怀中拭去眼角的泪痕。
“好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一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悄然响起，柳君妍抬头，这才看清，幽暗的灯光下，是卢婉婷那张清秀苍白的脸。
有些不好意思的离开柳尘延的怀抱，柳君妍反手握住卢婉婷的手：“谢谢。”
只见卢婉婷一身黑色夜行衣，手提不灭灯，淡淡的捏捏她的手后，立刻放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尽快跟着离开。
原来，这皇后寝宫的暗道竟然不是在地下，而是在天上，利用藻井的装饰，隐藏出口，而且，这出口只能从内开启，不能从外开启，可以说，若想发现这里，必须将整个大殿拆除才行。
暗道不高，只能跪行，柳尘延将上官逸负在胸前断后，卢婉婷打头领路，一行人缓缓在暗道中爬行。
大约半盏茶工夫，暗道开始倾斜向下，卢婉婷冲后面招招手，伸手摸索了一下，然后转身慢慢向下攀爬，轮到柳君妍，才发现，原来通过软梯下行，尤其令人称奇处，是当柳尘延最后一个下来时，卢婉婷在道壁上某处按下，软梯竟然缓缓收起，似乎卷成了一团。
暗道下面似乎才是正式的地道，高足够一人直立行走，柳君妍刚想开口询问，卢婉婷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抬起不灭灯，照了照上方，她这才看到，在头顶处有一根横向的铜管，铜管上每隔一段就有个小口，都被布给堵住。
卢婉婷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这个地道还没有被发现，铜管是监听用的，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我跟三公子提前将通音口都用棉布塞住了。但是不能大声说话，以防万一。”
柳君妍点点头表示明白，卢婉婷这才放下手，转身继续向前走。
几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暗道渐渐向上，幸好脚下都有突出的石砖垫脚，坡度也不算很陡，走起来并不费力。
又走了半柱香时间，暗道到了尽头，卢婉婷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按了几处地方，头顶响起“轧轧”声，似乎什么机关被启动，一会儿后，响声停止，卢婉婷招手示意“好了”，柳君妍这才发现，头顶出现了一个洞，有东西慢慢卷下。
竟然是跟刚才一样的软梯，众人攀着梯子出了暗道，柳君妍抬头一看，惊异万分，这暗道的出口竟然就在皇庵内，卢婉婷的静室里。
关闭出口，卢婉婷才慢慢长出一口气，她示意众人坐下休息，自己转到一处屏风后。
柳君妍将孩子从柳尘延身上解下，小家伙依然睡的香甜，柳尘延略带歉意的说：“方才孩子哭闹，我情急之下喂他吃了安眠的药丸，不过你放心，这药丸是雪玉姑娘特制的，剂量也不大，对孩子没影响。”
听说是范雪玉的手笔，柳君妍放下心来，将孩子搂在怀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哥哥，你回过家吗？家里一切可好？”柳君妍关心的问着柳尘延，她想象的到，上官懿凡一定对柳府严加看管，最怕的就是连累大家。
柳尘延摇摇头：“我没回去，只是透过出来采买的管家知道府里一切都还好。上官懿凡派了重兵把守，出入都要检查，我怕打草惊蛇，影响救你，就没贸然回去。”
柳君妍点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柳尘延的本事上官懿凡也清楚，若是被他禁住了，只怕他们都后果难料。
“唉，大哥二哥尚在军中，如今朝廷逢大变，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顿了顿，她又问：“三哥哥去过幽王府吗？翠语彤云他们都是在府外被抓的，还不知道府内情况如何。”
柳尘延脸色有些凝重，静了半晌，方才开口：“幽王府如今……已经是空屋了。”
柳君妍一愣：“难道人都被抓了？”想想又不对，上官懿凡不会如此无聊，幽王府不过是些下人，“还是，他们都逃走了？”
柳尘延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潜回京城的时候，原本想去找你，去了才发现你刚进宫，而幽王府所有人……都被上官懿凡灭了口。”
他话音刚落，翠语彤云皆惊呼出声，彤云更是立刻红了眼睛哭了出来。
柳君妍也是一脸震惊，她如何也没想到，幽王府的人竟然全部被杀了，上官懿凡竟然残暴至此。
“他一向是如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换了一身缁衣，卢婉婷静静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柳君妍看着她，卢婉婷走到她的座位坐下：“其实姑母让先皇下旨赐我出家，就是因为察觉了上官懿凡的异常。这密道原先不是通向我这里，后来也是在建皇庵的时候顺便一起建的。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着手布置防范，上官懿凡就发难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眉目淡然，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室内燃着的袅袅檀香，烟气缭绕在她眉眼之间，似乎真是一尊不动不语不笑的活菩萨。
当年那样飒爽英姿的红衣女子，隐在这样的淡漠背后，渐渐为人遗忘。
柳君妍却是半分都无法忘记，她心内来不及思索自己的前路，却已为这样一个明丽女子如今青灯古佛的生活而悲凉，她定定的看着那个缁衣佛珠的女子，问：“婉婷，跟我一起去幽州吧。”
卢婉婷闻言一愣，抬起眼眸看了她半晌，幽幽的笑了：“欢颜，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婉婷，不过是一个奉旨修行的静明小尼罢了。”
柳君妍心中悲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房中静谧非常，就是彤云的悲泣也压抑着不敢出声。
许是气氛过于压抑，一直在柳君妍怀中安睡的上官逸不安的扭动起来，“吭哧吭哧”不住的哼唧。
柳君妍无奈的哄拍了几下，翠语赶紧拭干脸上的泪，上前接过，卢婉婷轻声说：“屏风后面是我静修的耳室，你们带孩子去那边休息吧，天也快亮了，等下我吩咐静云拿膳食来给你们。”
话辅出口，一声钟磬声遥遥响起，鸡鸣三刻，一缕微曦在白绢制成的窗棂上印下日出东方最初的样子，卢婉婷看了看外面，“时辰到了，我该早课了。”
说完，冲柳君妍点了点头，“你们先在这房里歇息片刻，我叫静云另辟了静室，我自会在那里休息。”转身自出门去了。
柳君妍瞧着她的背影，想开口说什么，终于不过是放下了。不一会儿，卢婉婷贴身侍婢悠云如今的静云端着数杯茶水推开门进来，对着柳君妍微微竖手行礼，“夫人、三公子，早膳已经在准备，诸位先用些茶水吧。”神情同样是淡淡的，说完将茶盘放下，弯了弯身子，直欲离开。
柳君妍唤住她：“悠云……静云师太，这数月未见，不知静明师太她……可好？”
静云微微转首行礼，“牢夫人牵挂，方才您也看到了，她很好。”
柳君妍上前扯住她的袍袖，“悠云，你是她身边的人，我与她曾经的过往，你最清楚，还有什么好瞒我的吗？她出家，原不是表面上那般的理由，她那样的性子，如何是能耐住这般青灯古佛寂寞深重的人，何况，她乃先皇后亲侄女，逢此大变，如何能安好？”
静云默了半晌，轻叹口气：“夫人，师姐是自愿出家的，她虽身为先皇后的亲侄女，但毕竟曾与如今的皇帝有过青梅竹马之缘，想必也不会过分刁难。而如今师姐已得佛偈，四大皆空，往事俱已逝，何须再多言？阿弥陀佛。”也不等柳君妍开口，推门而出。
柳君妍怔愣的看着已掩上的门扉，半晌，方深叹口气，暗暗低语：“希望她真能四大皆空才好。”复又回头看了看柳尘延：“三哥哥，你说，她真能安心礼佛，不言世事吗？”
柳尘延静默半刻，才开口：“或者，这与她是最好的结局，远离即将生灵涂炭的世事，还自身一个清净自在，何乐而不为？再说，此番为救你出手，已算是扰了她的清修了。”
只见柳君妍闻言不语，低垂着头，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揭开盖子，烟气缭绕中，眼睫颤动，一滴水珠欲滴未滴，最终落入温热的茶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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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要开始恢复更新了，但是，更新时间改到下午18点，早上更意味着我要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