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龙隐山
蜿蜒的龙隐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卧在南楚国与西帛国的边界,这里四季如春,芬芳馥郁的杜若从山顶一直绽放到山脚。山脚的龙隐村被群山环绕,除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几乎与世隔绝。这里土地肥沃,村民勤劳善耕,饥荒却总是如影随行。
“布谷布谷”,芒种时节布谷鸟欢叫不休,滚滚麦浪将大地与天空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金色,一阵清风吹过,纵横交错的阡陌间顿时麦香四溢,孤独的稻草人极目远眺,看见一只飞奔的小鹿从它面前绝尘而去,不用多想,这只长着七叉鹿角的小鹿身后一定会跟着一个小男孩。
稻草人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同样是个丰收的季节,沉甸甸的麦穗正翘首等待农民来收割,突然远处的龙隐山上尘烟滚滚,成千上万只野牛疯狂地冲进田野,麦子瞬间被践踏干净。稻草人在命悬一线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一个小男孩冲上来抱住它,然后撒腿就跑,那是稻草人第一次体会到奔跑的感觉,悠扬的风一路都在他们的脚下吟唱。虎口逃生后,惊魂未定的稻草人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野牛是村民的死敌。第二,有个孩子跑得比野牛还要快,后来它终于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不羁。
须臾间,不羁便捧着一只木盒飞奔而至,竭力追赶前面的小鹿。小鹿是不羁的玩伴,是与他相依为命的伙伴。两年前,不羁五岁生辰时突患奇症,连神医决明子也摇头无策,别说是治愈,想将病情控制住也是难如登天,必须要以鹿血为药引,龙隐山地处南疆,这里的百姓祖祖辈辈都没见过鹿的影子。
眼看着孩儿离死神越来越近,凤来连夜扎进龙隐山,说来也奇怪,天亮时她竟然真的带回一只鹿。决明子初见这只花色斑斓的小鹿,对它头顶上的七叉鹿角连连称奇,连连说了三遍“妙不可言”。好在不羁喝了鹿血,服用了决明子的药丸,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每隔数月就得发作一次,每次不羁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就需要喝鹿血,而这只小鹿竟也不离不弃地跟着不羁。老酒糟与凤来逢人便说这只小鹿就是不羁的小命,渐渐地小命也就成了小鹿的名字,两年过去了,这只小鹿身形还是那么大,唯独鹿角越来越威武了。
不羁悲悯苍生,他视小鹿为命,也将世间生灵皆视为己命,就像此刻捧在木盒里的两尾鲤鱼,眼看盒中的水将要流失殆尽,不羁深吸一口气,拼命地跑到河边。奄奄一息的鲤鱼终于在温柔的河水中活转过来。
“不要再被抓住了。”不羁终于喘了口气,对着恋恋不舍的鲤鱼挥了挥手。余音在空旷的河边回荡,一种莫可名状的危机悄无声息地隐藏其中,麦田中一支锋利的箭头正杀气腾腾地盯着不羁的后心,潮湿的微风吹来,田间的麦秆微微摇动,十来棵饱满的麦穗中接连露出一支支不寒而栗的箭头,朝着不羁无声地咆哮着,企图吞噬他瘦小的背影。
“头儿,大人说要抓活的!”一名弓手小声耳语。
“跑得太快抓不住,我有分寸,绝不让他死。”小头目一边说一边拉紧弓弦。
不羁目不转睛地松别水中的鱼儿,对周边的危机毫无察觉。
“啊……”麦田间传来一片沉闷的叫声,不羁回过头,看见一颗颗星点般的流光钻进麦地,光芒所至,蹑影藏形于麦浪之中的弓箭手几乎同时倒地,不羁不明所以,准备上前探视究竟。
“嗨,不羁!”
不羁刚刚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的叫喊声,一转身便看见一位年轻的男子站在岸边的逆光处,笑嘻嘻地看着不羁。
“他们怎么了?”不羁看不清对方的脸。
“放心,他们休憩片刻就会醒过来。”神秘的男子说话间,只见小鹿“噌”地冲到他身边,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
不羁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和好奇,一步步靠近这位神秘的来客,直到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眸,像是夜幕中最闪亮的星辰,配上两道锋利的剑眉与笔挺的鼻梁,不羁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男子。
男子始终面朝不羁微笑,笑容温暖,如同每年梅雨季节阴雨连绵后的彩虹。不羁有一种神奇的感觉,面前这个人让他莫名的亲切,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亲切。令不羁惊讶的是男子竟然蹲了下来,鼓着嘴对着小鹿的眼睛吹风,那动作不羁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常常这么做。“他怎么会跟我一样。”不羁在心里问。小鹿没有躲闪,而是温驯地将脑袋靠进对方的怀里。
“你是谁?”不羁忍不住问道。
“我……是你的朋友啊。”神秘男子云淡风轻的回答。
不羁完全信任这名神奇的男子,搜肠刮肚地回忆起来:“我们见过吗?”
男子点点头:“等你长大了就会遇见我。”
“长大了能遇见生我的娘亲吗?”长大这个字眼,总能轻易地为不羁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插上想象力的翅膀。不羁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虽有凤来娘亲的百般疼爱,但是不羁早就知道他还有一位生母,常常会梦见她,这些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
“当然,等你找到那条开满蓝色睡莲的大河,一定能看见她。”神秘男子的声音充满悲伤。
“你见过那条河?”不羁幸福地脱口而出。
“我常常梦见那条河。”男子的眉头深锁。
“我常常梦见刚出生的那个夜晚,娘亲将我的摇篮放在河面上玩耍,那个地方漂亮极了,满天的星星都在对我眨眼,河面开满蓝色的莲花,但是我就是看不清她的脸。”不羁与陌生人敞开心扉,分享着自己的秘密,他满心期待这个神秘的人能帮自己解开心头的种种疑问,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神秘的男子,看着他的笑容慢慢消散,看着悲伤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攻城拔寨。
男子突然从思绪中醒悟过来,“不羁,我该走了,我还有话对你说,你千万要记住,好吗?”
“嗯!”不羁心中失落,沮丧都写在他的脸上。
“要小心里君大人,他要对你动手了。今天以后,你的境遇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会经历很多事,会生病会受伤,会一个人走很长的路,会被坏人欺负,会掉进陷阱,不管你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因为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黑暗,只要你咬紧牙,一定能撑过去。”
不羁点点头,用心记住了那些话,里君大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打转,令人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男子弯下腰,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小鹿的脑袋:“一定要对小命好一点儿。”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当然,它可是我的小命啊。”不羁摸了摸小鹿。
神秘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铜钥,递到不羁面前:“把它藏在你的百宝库里,将来你会用得上。”
不羁接过铜钥,手指触碰着铜钥上雕刻的一行小字:“蜉蝣小筑”,他从未见过这个细细长长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蜉蝣’铜钥,可以打开一把很重要的锁,一定要收好噢。”神秘男子搓了搓不羁的发髻:“不羁,长大了要不要‘驾飞龙,射天狼’啊?”
“什么是飞龙?什么是天狼?”不羁仰着脖子满脸的好奇。
“飞龙便是神兽之长啊,天底下只有最勇敢的男儿才能与龙为伍,他们骑龙射弩,惩罚世间所有的恶人。”神秘男子康概激昂英气逼人。
“我愿驾飞龙,射天狼。”不羁昂首挺胸。
“好!”英俊的男子对着不羁伸出一只拳头。
不羁紧紧地攥着拳头,朝着对方的拳头上击去,不羁知道这是勇者之间惺惺相惜的礼仪,那一刻他只觉得,风微熏人微醉。两拳相击,神秘男子的拳头瞬间石化,碎裂成粉,不羁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神秘男子石化成像,微风吹来,他的拳头、胳膊、身体,最后连同他灿烂的笑容依次如扬灰般被风吹散。
不羁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铜钥,铜钥上真真实实地刻着“蜉蝣小筑”四个字,“呦呦……”小鹿恋恋不舍地鸣叫着。
“小命,他是谁?”不羁问小鹿。
小鹿摇头晃脑。
“哼,还敢不告诉我!”不羁嘟着嘴,回过头看见弓箭手仍躺着麦田里呼呼大睡,不羁顿时童心飞扬,捡了一支树枝,在河床上蘸满了污泥,跑到最近的一个弓箭手面前,在他的脸上大笔一挥,留下一只黑黑的小乌龟。
小鹿好奇地看着不羁,不羁画完之后,弓手动弹了一下,不羁扔下树枝拔腿就跑。小鹿迅如闪电般追去,瞬息间,一人一鹿钻进茫茫的麦田中。
不羁在田埂上奔跑,突然脚底一绊,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不羁牢牢网住,一排尖利粗壮的木桩从地底冒出来,迎面向网中的不羁飞去,不羁无法躲闪,千钧一发间,木桩戛然而止,一对鹿角出现在不羁面前,原来小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用鹿角顶住了木桩。
“小命!”不羁蜷缩在网中大声疾呼,小鹿用鹿角生生将沉重的木桩顶得远离不羁,然后回到不羁的身边,用牙撕咬着渔网,不羁心疼地摸着小鹿的鹿角。这时,麦田里钻出几只野牛,跑到不羁面前齐刷刷地从田间站了起来,原来野牛是人扮成的,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锋利的长戈,不羁认出他们是替里君大人看家护院的材官,领头的正是木工出生的寤生哥哥。
“寤生哥哥。”不羁揉了揉眼睛:“快放我出去。”
“不羁……怎么是你?”寤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声冷汗,连忙发下戈矛去解渔网,众人一见是村中孩童,一起上前帮忙将不羁就选渔网。“什么地方伤到了?”寤生将不羁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不羁连连摇头。
“谁家的小孩儿?大敌当前还耍到地里来了。”看着眼前的机关被破坏,一名材官开始抱怨。
“走吧,我送你回村里……你们快把机关修复好,紧要关头万万不可松懈。”说完寤生牵着不羁往村里走。
“寤生哥,你们在做什么呢?”不羁问道。
“你看看,这田里的麦子眨眼间就该收割了吧,每年这个时候咱龙隐村的天敌也要来了,那帮挨千刀的野牛,龙隐村的好刀叉好陷阱已经为它们准备好了……不羁今年要不要跟寤生哥一起打仗啊?”寤生跟不羁开起玩笑。
“为什么非要跟它们打仗呢?”不羁明知故问,其实龙隐村人尽皆知,山上的野牛与村民不共戴天,每到庄稼成熟的季节,大批野牛就会冲进麦田冲进村庄,破坏庄稼,攻击村民。不羁还记得小时候,每次他一哭闹大人们就会吓唬他:“再哭,就把野牛叫醒了。”联想到故事里那些凶神恶煞的野牛大人们的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是不解的是人和牛怎么就成死敌了。“牛不是可以耕地吗?”不羁接着问道。
“才不会耕地呢,它们只会杀人。”一想到那些暴戾凶残的野牛寤生便愤怒难平,年幼的弟弟几年前就是在自己面前被野牛活活踩死的,“快回村里去,大战前夕这段时间千万别溜到田里来耍了,到处都是陷阱。等打死了野牛你就有烤牛肉吃了,野牛的肉可香了。”寤生想起香喷喷的牛肉,怒气冲天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不羁点头应诺,带着小鹿径直向村口走去,寤生转身回到田间。不羁立刻调转回头,带着小鹿悄悄藏进了麦田里,盯着寤生一行修理机关。等到尖桩和大网都被隐藏好,寤生带着人披上牛皮离开了。不羁从麦田里钻了出来,将埋在土里的绊绳一根根挖出来,用小刀一根根都锯断,直到他锯断最后一根绳子,才雀跃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