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刺史府密议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一声长叹在寂静的室中响起,随之,一个身貌平凡的男子轻轻以手击案,带着赞叹道:“好字!好文!好眼光!”
桌案上卷轴中长篇所书,迥异于当前官方文字的隶书,都是一个个挥洒自如而又隐露锋芒的异体“俗书”,似真书(楷书)而恣意,似行书而雅正,真是铁画银钩,让他爱不释手。而整个卷轴中的策论,文采斐然,立意高远,更是他叹为观止。
少顷,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副粗疏的地图,看着代表匈奴和鲜卑的边边角角在大汉边境上犬牙交错,连他并州之下北方四郡亦无分别,不由愤恨有之,无力有之,悲哀有之,最后,只余一声长叹而已。
收拾了心情,他重又回到案边坐下,再啧啧赞叹地看了一遍,然后擦擦手,小心地卷起卷轴,直到卷到末尾,几个鲜红的印鉴显露出来——一个不规则椭圆形,大篆阳文,乃是“吕氏子羽涂鸦”,一个方正的“元山敬藏”,一个大大的“建阳大观”,三个印见次排开,颇见分量,或许,以后还能有无数个收藏鉴赏钤印吧……
“元山先生,亏得你心思灵巧,某才能得到这一罕见重宝,现在消息传开,恐怕无数人对我又羡又恨了吧?哈哈!”
这个男子卷好卷轴,便拿过一旁的锦绣所制的包囊,妥当地放进去,收好束口,再放进一个木匣,才舒了口气。
“嘿,也是使君洪福,加之这位大人大方吧,迄今为止,这可是流传于外的第一副作品啊,价值无量啊!”还未等“元山先生”接话,旁边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便笑着答话了。
“长史大人说的不错,这可也是巧合,合当使君有此收获啊!”这元山先生手捋长须,笑着说道。
元山先生?使君?却原来,这是并州刺史府内,开头赞赏的平凡男子,却是并州刺史,兼领骑都尉(武猛都尉)的丁原丁建阳是也。
旁边接口第一人,却是并州刺史府长史,为刺史佐吏之首,出行陪同刺史巡查,因其地位甚高,别有专车而坐,故又称之为“别驾”。
第二个,却是我们早已熟悉的王圭王元山,王主簿了。主簿之位,其实类同于明清的师爷,早前不入大汉编制,只是刺史自掏腰包奉养的心腹而已,后来却也像后世的临时工事业编什么的,外人也分不清,后来索性就被大汉政府所承认了。
剩下一个未开口,凛然有军人之风的,想也知道,该是刺史正式佐吏之一,列名长史之下,专管武事的司马了。
“其实在某看来,这位大人恐怕也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欲借大人之口以扬其名吧!”这司马也开口了。
几人相视一笑,未再出言。或许吕飞有这想法,不过丁原借此书策也可自扬其名,彼此互利——遍天下大汉何处不是如此?说出来也就没啥意思了。
“使君,美稷匈奴王庭已经连发第五道急信了,鲜卑威逼愈急,甚有出兵相逼之状,我等如何回复之?”王主簿掌管机要,此时便转了话题。
“啧,”丁原脸色一沉,便是头疼得扶额。
本来在他看来,匈奴这等驯不熟的狼,最好和鲜卑拼个一干二净最好!和自己说个鸟啊!说了自己就要出兵不成?鸟!
可是终归他也知道,若是匈奴不堪鲜卑侵攻,这些王八蛋可也不会死心眼地和鲜卑拼光,照他们的德性,那如惊弓之鸟一样往后大批大批地奔逃,是很正常的事情!到时全局糜烂,板子可就打到自己屁股上了!结果会怎样?如前使匈奴中郎将张修一样下狱死吗?
“鲜卑年年侵攻劫掠,很新鲜吗?!他匈奴急个甚么!”丁原没好气地说。
“据探子回报,据说北方鲜卑腹地,窜起好几股马贼,凶狠残暴,诸多小部落都已被灭,牛羊丁口全部消失。
而据逃出的鲜卑人所透露,正就是匈奴所遣,一报数月前强索冒顿遗宝之羞,二来是劫削鲜卑为己用,说是匈奴重新崛起的时候到了!
故而鲜卑西部三大人都已狂怒,疾言厉色对匈奴说,若不十倍赔偿,那么今秋就是彻底刀兵相见之时!所以匈奴王庭,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了!”
王主簿娓娓而谈,将整理过的情报细细说来。
“哈哈!活该!”丁原大笑,心中一阵舒畅。
北方四郡广大土地,说是大汉的,其实一大半已经不是了,匈奴那就不说了,内附的必须给个地儿安置,北方四郡就是主要安置地。
可这些本来当做看门狗的,是不是就要发狂犬病,跑到郡县下面去劫掠一番,或者明目张胆地叛乱。这且不说,若是能防好贼那也罢了,可是这不成器的狗奴才,碰到鲜卑大军就后撤,久而久之,被鲜卑狗子占了好大部分。
内地那些大老爷们,挂着的地图上堂而皇之地将边界线往北推了好远,不知那里早已成了鲜卑狗子的跑马场了!或者其实他们也知道,就是为了天朝的面子,明里死不承认罢了。到头来还是落在头上的自己倒霉!
如今听了两狗就要互掐,丁原哪还不笑得欢畅!把个狗脑子打出来最好!
“大人,虽说鲜卑照着匈奴去,不过鲜卑狼子野心,趁乱突入内地也不无可能,不得不防!”司马道。
“啧,”丁原啜着牙花子,一脸为难。的确,打疯了之后,顺手牵个羊,谁不会啊?最后还得把自己卷进去!
“这事情,我怎么越看越不对呢!”长史皱着眉头,“自春末以来,草原上乱起纷纷,总感觉有个影子在挑动一般!”长史看着丁原,又转头意味深长地瞧了王主簿一眼。
“哦?”丁原捋着短须,起身踱了几步,转头道:“王主簿有何见解?”
王圭淡笑:“始初某去出使,这位宗师大人,便由手下家臣言明,其行皆可自主。稍后亲与某谈,愿在合适时刻,助使君一臂之力——这合适时刻,莫非便是此时?!”
“呼~”长史和司马齐齐色变,长史惊道:“此人下得好一副大棋!”
“如此说来,这等马贼,便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亲自参与,亦有可能!”司马断言道。
“没有明证的话,不要胡言!”丁原倒是不动声色,“祸福自招,该当丁某受罪,那便受了,该当丁某发达,那便是缴天之幸!”
“使君豁达!”三人看着丁原,满眼佩服地道。
“哈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到时候,谁能知道好坏呢!”丁原仰天一笑,重又回到案前坐下。
“说起来,这位宗师大人两次拒绝了天子征聘,倒是坐得住!”丁原话题一转。
“不错!终归是个年轻人,又有高官厚禄相诱,仍然稳坐高台,谈笑风生,真是好家教,好定力!”长史也是给了个好点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又,行百里者半九十……以某两次出使观之,此人深得藏锋隐晦之道,知晓初来乍到,名声身份皆乃浮云,唯有夯实根基,方能进退自如。如此说来,两次拒招,原也在意料之中!
二次以贺亲为名,圭亲眼观之,其地已经如渐长之鸟,羽毛齐备,根基已深矣!此时两月未见,不知又有何改观?真是好奇啊!”王主簿悠然神往。
“某不如两位先生心细,只从某所知一星半点,再听两位先生所言,某倒感觉,这位大人‘胆子’甚小!以其堂堂宗师威名的世家子,这么小心地营造着自己的根基,不事张扬,倒是坚忍之极!龙潜于渊,所图者大啊!”司马仍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三人相视一眼,微笑、苦笑、哂笑,皆有之,只是无言。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嗯,吕布吕奉先弃此地而去,使我不得助力,仍有几个中坚武猛之士,是其兄弟,渐有离心……真是,咳!即便有可乘之机,有这位大人一诺,奈何手中无力可使,莫非眼见这功勋溜走不成?!”
长史主簿思之不言,司马却道:“刺史大人,我等武人向来直爽,大人只管招之前来,好言抚慰,言曰大事过后,可自由任其是留是走,可安其心。”
丁原犹豫良久,缓缓点头:“好……”
未几,几个大汉昂藏而进,向几人见礼。
丁原使之坐了,便道:“汝等皆军中勇士,甚的军心,如今身为队率、百人将、屯长等职,虽是称职,难附有才者必赏之言,我欲加汝等之官,如何?”
几人相互看了,其中一人便道:“谢使君大人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吾等任官,原是议功相酬,如今无有边事,寸功未立,不便升迁。刺史大人明鉴!”
“啊!如此……”丁原看着几人,叹道:“郝萌、曹性、侯成、宋宪!自汝等入军,吾便识得汝等皆将才,正欲托以腹心,无奈最重者吕布脱身而去,实是可惜!可叹!”
听得丁原似是深切又是试探的话,几人眼神交流中微微一笑:“大人!吾等大哥既为人所执(被人抓住成了俘虏),自当以身积功相报……虽然兄弟义重,只是大人识遇之恩更重!大人放心,吾等必报的大人重恩,方得自由!”
丁原微微失神,点头道:“唔……既如此,某便心领了。下去休息吧!”
几人躬身后退。
丁原看着几人的背影,叹息:“可惜,终不能为我所用!”
几个长吏相视之下,皆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