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梦四百年(1)
朱一海睡着了。
从生物学的角度说,睡着了人的大脑依然在活动。有的活动毫无踪迹,有的活动留下了痕迹——这种痕迹,人们通常称之为“梦。”
在朱一海睡着的这段时间,他的潜意识虽然在活动,却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日全食爆发。北半球,东方,陷入昏暗无光的世界。飞鸟在天空盲目徘徊,蝙蝠睡眼惺忪地离开洞穴,在天上乱窜。通讯受到干扰,高丽金家的低轨卫星失去联络。太平洋上空的飞机与地面塔台失去联系。正在演习的部队,巡航导弹发射后没有进入预定轨道,落到何处,未知。还有,公园里一对热恋情侣在昏暗的天色里激动地卸下束缚身体的衣物。他们显然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个部位。男人用力抚摸。女人发出低沉急促的呼气声音。四只手,四条腿,两具躯干,以从未尝试过的方式纠缠。
遥远的,亿万光年之外的太阳正在爆发大规模的太阳黑子活动。太阳黑子就像是太阳的青春痘,“活力四射”,斑斑点点。同一时间,地球的东方,两个荷尔蒙满满的年轻人在公园草丛里做着剧烈运动。渐入佳境。
日全食和太阳黑子活动的同时出现,严重影响和扰乱了地球磁场。公园里,一只找不到家的青蛙呱呱乱跳。
轻轻一跃。几乎是毫无声息的,青蛙冰凉并带着盛夏沙子的宽宽脚掌落在了一具热腾腾的女性肉体上。
“哇。。。哇。。。啊。。。”
惊恐和尖叫并没有改变天的颜色。
大自然仍然在以他的节奏挥霍着时光。
这一刻,春花秋月。下一刻,青蛙也不知道。
在女人的尖叫声里,一个生命呱呱坠地。他,叫朱一海。同样,在女人的尖叫声里,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公园女人在高潮时,突然感觉到蛇一样的东西侵袭了她的身体。那一刻,似乎令人绝望。夹紧了双腿,绷紧了背部肌肉。一瞬间,蛇一样的东西又消失了。似乎绝望从没来临过。然后,她在高潮中晕眩了。男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
也在那一刻,朱一海在梦里听见了尖叫——那是他妈妈的声音。他无数次在梦里,甚或在清醒之时听到那声尖叫。那时他7岁,蜷缩在房间一角,感受着内心里撕裂般的疼痛。
梦醒了。他开始微笑。他想喝酒。微笑能使他坚强的活着,面对这个世界。喝酒,能使他重温梦里的一切苦涩。只有当这种苦涩留存在心里,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他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走出驾驶室。他不知道,世界已经变了。
“喂喂喂。。。”
“龟儿子。。。。”
“上帝。。。。”
朱一海在呼喊时使用了很多不雅词汇。但是,没人在乎。因为除了他,周围没有一个人类。
靠近海边的物流园区已不存在,十几辆汽车和一个男人孤零零地伫立在一座海岛上。目力所及,海岛长不过500米,宽不过300米,距离大陆不超过100米,说他是海岛都抬举了。
“冷静,冷静。”朱一海不断地告诉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不是我太坏,是世界变得太快。朱一海这样想。但是没有卵用。首先,他敢肯定,发生了超自然现象,就在他做梦的时候。其次。。。该死,什么也想不了。
喝酒。既然什么也想不了,那就喝酒吧。至少还有酒。驾驶室里还有啤酒和白酒。
喝了3罐啤酒。然后又喝了2罐。他睡着了。
“喂喂,起床起床!”
窗帘拉开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道光芒从眼前掠过。此时的朱一海还闭着眼睛,但他感受到了阳光的气息。他伸出手来,无意中就抓到了另一只柔软的手臂。
柔软啊。充满弹性啊。有温度啊。有热力啊。有电啊。
“喂,臭小子!吃你姐豆腐啊!”
正在闭眼YY的朱一海猛然睁开眼,强烈的阳光瞬间钻入他的瞳孔,刺激得眼睛难受。瞬间他又闭上。
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接着就是一阵踏踏声和关门的声音。
等朱一海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房门是关着的,窗帘被拉开一半,阳光肆意地钻入房间的角落。朱一海双手搓了搓脸,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阳光的滋润——有阳光的日子真好,他这样想。
刚才又做梦了吗?他梦见自己有一个有钱的爷爷,然后去继承财产,去的路上,飞机突然失控,后来-----后来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好久没做过梦了。人活着,如果现实不够美好,就需要梦来填补。有一段时间,朱一海经常做梦,很多怪七怪八的梦。比如梦见自己成了富二代啊,梦见自己天下无敌啊。既然是梦嘛,玄乎些又有什么不可?
朱一海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跟他的梦境相反。穷困潦倒,孤独无聊。现在呢?他已经很久不靠做梦来支撑自己的人生了。自从认识了刚才出去那位——拐了7个弯8个拐的表姐,他的生活就开始有了变化。
中国人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但这是很多年前的中国人。那时他们有朴素的信仰。但后来没有了。金钱主宰了一切。
很多年前,论起来算是表姐的女人受过朱一海奶奶的恩惠。这样,当两人在异地他乡认识,扯起家乡的旧事来,女人便记起了那一次恩惠。当然,女人没有告诉朱一海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朱一海却感觉到了一种从来不曾奢望过的亲情。女人就当了自己的亲弟弟般,不仅生活上关照他,还在思想上开导他。
认识表姐后,朱一海的人生开始振作起来。如果人生是一条股市曲线,那时的朱一海就算是跌倒底部了。所谓底部,就是和死人差不多了。从生到死,生是起点,死是终点。再华丽的人生,本质上都是从一个虚无的点到达另一个虚无的点,而已。相对于生,死就是生的底部,是生的最低点。从最低点开始,在表姐的鼓励下,朱一海的人生渐渐有了起色。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在社会最底层混了几年,把过去自以为是的棱角磨圆了。之后,应聘到一家大公司的仓库做库管,干了一年升了主管,又半年后,因为各项考核名列前茅,并且在他强烈要求下,转岗到销售岗位,成了一名基层销售员。又三年后,他成了那家公司的区域副总。
或许是他出生农村的缘故,也或许是奶奶的教育好。反正,**************。朱一海事业渐入佳境,他没忘记这位表姐,也当了自己亲姐姐般,各方面关照不说,有空就会到姐姐家坐坐。这不,表姐怀孕就要生了,他就买了些补品过来看望。
表姐夫是开大挂车的。几年前,当时无所事事的朱一海还跟姐夫跑过一段时间,自己也拿了大挂车的驾照。表姐住宁波,这次来看表姐,回去的时候姐夫正好要跑一趟上海。于是就跟着姐夫的车到了近海的物流园区装货。
就这样,小猪同学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迷迷糊糊中,朱一海想起了来到物流园区的事情。随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我到底在哪里?
天已经黑了。物流园区不见了,是在做梦吗?
拿起电筒,下了车。一阵凉爽的海风吹来,朱一海觉得脑子清醒了很多。
还是那十几辆车,没变。还是这个小岛。借着月光,能看到大陆岸边的水草随风摆动。
这到底是哪里?这绝不是原来的世界。
朱一海挨着检查每一辆车。驾驶室都能打开,钥匙都还在,就是人没了。能看得出来,其他驾驶室里还有很多司机的个人物品随意地扔在车座上,踏板上。似乎在等着主人回来。可是,谁会回来呢?
在确定只他一人后,朱一海不死心,掏出手机来看,其他功能都好,唯独没有信号。打开联系人,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不少的跳出来。
拨了一个死党的号码,没有信号。
拨了表姐的号码,还是没有信号。
拨了一位MISS的号码,他知道没有信号了,却仍然对着手机大喊:“文文,你听到吗?我爱你。我想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没有回音。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驻着那么一个家伙:再不会相见,而他的影子总会在你寂寞时,像蛇一样跳出来咬你一口。
痛。
泪水流了下来。有点咸味,是海风吹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