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天启时代
在辽沈两地失陷之后,袁应泰即便不自杀殉国,回到京城只怕也免不了被追罪问责,若是一个不小心,也许还会连累其他人。所以对当时的袁应泰来说,自尽其实是他最好的选择。
马祥麟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可还是还没等他说话,唐旭已经先开了口:
“过些时日,我想去南方走上一回。”
“南方有事?”,马祥麟条件反射一般的问道。
“我大明缺马啊。”,唐旭摊了摊手,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
“贤弟如今兼了马政的差事?”,相比起刚才,马祥麟的已经平静了许多,听唐旭这么一说,立刻生出几分好奇。
“这倒是没有。”,唐旭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我只是想看看,若是兄长手上的白杆兵骑上战马,和那建州骑兵究竟谁更胜一筹。”
“这倒是可以一试。”,马祥麟顿时也是眼前一亮,可是片刻之后,眉头却又皱了起来:“贤弟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向来买马只听说朝西边,朝北面走,哪有贤弟这般朝南边走的。”
在如今的大明朝境内,黄河与长江沿岸的马场都并不多,就算有,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官办的马场。
而过了岭南,马匹的种群便就是当日永宁军中的骑兵所骑的南马,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大理马。
这种马运下货物,走走山道倒是一把好手,可是要用来冲锋陷阵,没准还不如毛驴。
刚才乍一听唐旭的话,马祥麟还有几分兴趣,可是仔细一琢磨,马上就虎了脸。
让白杆兵骑那种马去和建州军对战,那兴许还不如步行上阵来的好,没准本来能打赢的都能给折腾输了。当年的大宋朝与大辽对峙时经常吃亏,原因之一恐怕就是大量装备了这种大理马。
“唐某岂会拿这种事情和兄长说笑。”,见马祥麟怀疑自己,唐旭却是大呼冤枉。
“你若真是有心,不如向皇上和朝廷请一道令,准我去官家的马场里挑选一些。”,马祥麟以为抓住了唐旭的尾巴,得意的一笑,顺势说道。
如果按照后世的兵种分类,石柱的白杆兵其实属于山地兵。山地兵并不是不能做骑兵,建州军中的兵卒,也有近半是从崇山峻岭间的野地里抓来的“生女真”,本来也没有骑过马。所以其中的关键,并不是人,而是马。
朝廷虽然缺马,可那是因为同样的一亩地,拿来种庄稼要比养马收成高得多,所以民间百姓除非自家需要,平日里绝不可能去养马,养的越多,亏的越多。
而石柱缺马,是因为川中多山林,就算是野生的南马都是极为少见,甚至恐怕找只豹子,山魈什么都比找匹马容易。
但是没有马,也同样并不代表没有想法。如今被唐旭这么一撩拨,马祥麟也是心痒痒的,放不下来了。
“那些马能顶什么用。”,唐旭不屑的撇了撇嘴。
大明朝的百姓不愿意养马,所以养马的事情只能官办,甚至被当成徭役分摊下去。
四百年后的“公社大锅饭”和“分田到户”,唐旭是曾经听说过的,这就是所谓没有劳动积极性就没有收成的典范。
而如今大明朝的马政,不是应付交差,就是被逼无奈。只凭其中的个别良心人士和“职业爱好者”,很难产生大面积的“化学反应”。所以大明朝的马场里养出的马,其品质也是可想而知。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南边哪里有好马可选?”,虽然大明朝的马场里的马匹大多品相低劣,可是倒也足以让马祥麟流了口水。但是再看看唐旭,却仍是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当下好奇心也是更甚。
“眼下倒是没有。”,唐旭摊了摊手,惹得坐在一边的杨光夔“噗嗤”一声把口中的茶水喷了一地。
马祥麟也强忍住笑,冲上前几步,就要揪住唐旭的衣领。
唐旭这辈子好歹也算是军汉出身,虽然身手远不如马祥麟,可躲几下还是能做出来的。
一边侧身躲过,一边指着花厅的门口笑道:“我有帮手来了。”
“来的什么帮手?”,马祥麟站住了脚,把目光朝着门边望去。
目光所及,见门边果然站着一位满脸横肉却憨态可掬的胖哥儿,两眼也正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刚才自己心里有事,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
“这位是?”,马祥麟虽不认得来人,可如今来的这位,却好似并未曾通报过,就到了这花厅门外,想来和唐旭的交情也是不一般。
“卢哥儿来的正好。”,马祥麟虽然不认识胖子,可杨光夔确实熟悉。抬起看了一眼,连忙挥手招呼进来。
一边招呼着,一边还在口中嘀咕:“平日里总听唐哥儿提起什么八十分,什么掼蛋,都要凑足四个人。你如今来了正好凑足数,今日里便让他教了耍耍。”
“见过几位哥儿。”,胖子虽然生性大大咧咧,可是毕竟没有杨光夔这样的身份,倒也不敢太过随意,进屋行礼之后,只是小心翼翼的站在唐旭身边。
“这位便就是我向你提过的那位在巴蜀的兄长。”,唐旭朝着马祥麟平了平掌,对着胖子说道。
“我昨日便就听舅父说过,兄长今日要来。”,胖子的眼里,顿时生出几分光彩。
“卢哥儿是小弟自幼年时的至交好友。”,唐旭见马祥麟有几分疑惑,连忙向他解释道:“他的舅父,就是如今我这宅中的管家,兄长之前也是见过。”
“哦……哈哈”,马祥麟这才恍然大悟:“你莫不就是近贤口中的那位胖哥儿。”
胖子咧嘴傻笑着点头行礼:“小弟卢有宝,见过兄长。”
马祥麟听胖子称他兄长,也是大喜,当下就拉住胖子坐下来说话。
座中几人,都是豁达大方之人,几番话说下来,便知投缘。
“你若是不嫌弃,我便与你说几门亲事,即便做不了正室,做妾也是好的。”,马祥麟果然有兄长之风,几番对话之后,就开始关心起胖子的“生活问题”。
管家张标,正好过来为胖子沏茶,听了马祥麟的这一句话,立刻偷偷点着脑袋朝胖子丢眼神。
杨光夔却是接过话来笑道:“胖哥儿须得想好,他那石柱的白杆兵天下闻名,寨中的婆娘也免不了舞刀弄枪,你可消受得了。”
胖子缩了缩脑袋,避过了张标的眼神。
“岂不也有知书达理的。”,马祥麟也不计较,只是哈哈笑道。
杨光夔见马祥麟果然豁达,也是欣喜,站起身来说道:
“我等几人,既然投缘,却碍着各有差使在身,不好做那结义的举动。”
“可虽不能结义,今日却不妨排一排生辰年龄,做个次序,日后也好称呼,如何?”
“此事正合我意。”,马祥麟闻言也是大喜。
提议虽是杨光夔说的,可唐旭和胖子却无不可。当下按照年龄排了,马祥麟自然是长兄;杨光夔比唐旭大了两岁,排在第二;胖子又比唐旭小了几月,所以只能是最末。
“小弟见过几位哥哥。”,胖子生性倒也豁达,既认了兄弟,便倒头就拜。
“刚才吃酒时,四弟未曾来。”,马祥麟刚到了京城,便就又认了两个兄弟,心情也是格外的好:“三弟不如再摆一桌酒席,让我等彻夜欢饮一番。”
“刚才吃酒时,四弟未曾来。”,马祥麟刚到了京城,便就又认了两个兄弟,心情也是格外的好:“三弟不如再摆一桌酒席,让我等彻夜欢饮一番。”
“酒水菜肴倒是管够,不过这彻夜就免了。”,唐旭虽然兴致也高,可毕竟知道明日是朱由校的登基大典,自己和杨光夔作为锦衣卫里的主官之一,免不了会有各种的杂事。
说罢立刻吩咐张标张罗安排,四人直饮宴至时近子时方才尽兴而散。
大明泰昌元年,三月二十七。
衙门里的文书上,注的仍然是泰昌的年号,可这天下却已经是新主将立。
虽然这已经是这半年间内的第二次登基大典,可是京城内外的群臣百姓的兴致,却丝毫并不比上一回差。
时辰刚过了丑时,紫禁城,天坛,太庙等地方便先扯起了一片片的灯光。
无数的工匠,兵卒,宫娥,内侍,都已经开始为今天即将要举行的大典忙碌起来。
唐旭昨日虽然睡的迟,可仍然在寅时初便起了身。待入宫之后,见朱由校也已经在王安和魏忠贤的服侍下穿好了龙袍。
明代的龙袍,皆是用南京云锦所制。之前因为朱常洛驾崩的突然,所以朱由校一时间竟没有合用的龙袍可穿。着南京织造局赶制,加上来回的路程也要月余,怕是赶不及。所以如今朱由校所穿的龙袍,是用一件朱常洛未曾穿过的改小的,好在穿在身上并不失体面。
相比起一个月前的青涩害羞,这段时间里朱由校见了不少世面,也沉稳了许多。兴许是因为想到日后不用再天天练那些繁琐的礼仪,眉目间甚至隐隐有些小兴奋。
卯时初,一辆铺着黄伞盖的鎏金马车,自承天门而出。朱由校的登基大典,终于开始了。
唐旭眼下虽然是锦衣卫里的指挥同治,可实际上比起上回朱常洛登基的时候,还要轻松许多。就算是锦衣卫里要担的责,大半也仍是落在指挥使骆思恭的身上。
天坛与承天门上,一阵阵欢呼与祷告声响彻云霄,大明朝的“天启时代”,终于降临。
辽东,辽阳城。
虽然作为大明朝曾经的辽东首府,辽阳城相比起几个月前,已是愈加的萧落。可是从抚顺方向前来官道上,却不时地冒出几道身影,拖家带口的向着辽阳城走来。
辽阳城的城墙朝下望去,一群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民夫,也正在墙根下不停的忙碌着。其中每间隔十余步,便有一名头上顶着金钱鼠尾,装束衣着与民夫不尽相同的人,冷着两眼,默默的注视着身边。只要见到眼前的民夫稍有懈怠,手上的皮鞭便会雨点般的落了下去。
“昨日便就满了一月了,今日那小娃子当是该行大礼了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努-尔-哈-赤方才从城墙下收回目光,抬头望着西南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回大汗的话,若按照明国的规矩,当是如此。”,努-尔-哈-赤的身边,正站着几人,其中的范文程,抬头看了看四周,见阿敦和李永芳都没有开口,方才俯身回道。
“莫不是天助我大金。”,努-尔-哈-赤的嘴角,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笑意来:“这明国的朝廷由谁做主,只怕他们还有得一番争夺。”
“大汗,课我们在明国京城里的探子,如今愈发的难落脚了。”,阿敦的话,兴许原本不是要扫努-尔-哈-赤的兴致,可是落在耳中,仍是让努-尔-哈-赤微微皱了皱眉头,把目光转到阿敦身上。
“哦,当年万历老皇帝在时,不重京城禁卫,锦衣卫人数也不足两千。”,阿敦见努-尔-哈-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可自从去年泰昌皇帝登基之后,便给锦衣卫补了人手,更兼锦衣卫里的几位主官有隙……”
“既然有隙,为何却更难落脚?”,努-尔-哈-赤张了张口,觉得阿敦这个逻辑有些混乱。
“大汗有所不知,如今的明国锦衣卫指挥使虽是骆思恭,可泰昌皇帝派去的指挥同知,却是那个叫唐旭的。”,阿敦小心翼翼的解释给努-尔-哈-赤听。
“听说也就是他平了明国西南的叛乱?”,努-尔-哈-赤脸上的肌肉,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的抽动了一下,对于唐旭这个名字,他丝毫并不陌生。甚至每次想起,心头都有些隐隐作痛。
“正是此人。”,阿敦点头回道:“去年明国皇帝派他去巴蜀的时候,其实不过是犒赏抚慰,并无军权。却不知怎得,却让他平了叛乱。”
“嘶……”,努-尔-哈-赤目不转睛的听着阿敦说话,未曾听完,便是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有兵权,怎平得了乱?”
“这……奴才们就不知道了。”,阿敦和范文程几个,都是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若是过些时日再有信报传来,兴许可以窥见一二。”
“你等先且说说他们那锦衣卫里的事情。”,只听他们每提一次唐旭的名字,努-尔-哈-赤的心里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可是又不得不提。
“哦。”,阿敦点了点头,直入正题:“原本按理说,那唐旭虽然入了锦衣卫,做了指挥同知,也只是个副职,锦衣卫里做主的仍当是指挥使骆思恭。”
“怎奈何那锦衣卫里,除了骆思恭外,还有一位人物,乃是明国大长公主之子杨光夔,此人的母亲,是当年万历老皇帝的正宫王皇后嫡出。在宫闱之中,与泰昌皇帝最为亲近。”
“哦,还是个贝子?”,努-尔-哈-赤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正是此人,与那唐旭勾结在一起,专与骆思恭相对。”,阿敦也尽量陪着笑脸。
“如何相对的?”,直听到这里,努-尔-哈-赤还是没听出这和探子难以落脚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阿敦轻轻咳嗽几声,方才继续说道:“大汗有所不知,这两边的人马,如今常在一起较劲。不比别的,专争抓捕盗匪细作……”
“据新近的信报,近日里明国锦衣卫里又扩充了人手……”
“专争抓捕盗匪细作?”,努-尔-哈-赤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方才合上。
“呵呵,这倒是有趣得紧。”,努-尔-哈-赤虽仍是笑,可脸色却是变得铁青:“若是明国的朝廷里头,都是这么个比法……”
阿敦只是低头不语,努-尔-哈-赤所说的话,他也并非是不明白,可是北京城里的事情,毕竟不归自己这里管。
“那熊蛮子可到了辽东了?”,努-尔-哈-赤微微闭上了两眼,若有所思。
“数日前便已经到了,如今虽然到了辽东,却并未入广宁。”,阿敦略微迟疑了一下,熊廷弼到辽东的事情,努-尔-哈-赤也是早就知道的,如今自己也只是把前几日都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罢了。
“王化贞……”,努-尔-哈-赤口中念念有词,面有凝重。
“大汗。”,一边的范文程,突然插进话来:“那王化贞并非庸才。”
“嗯”,努-尔-哈-赤微微点了点头:“我建州地窄民寡,如今虽得了辽沈,仍还是要小心从事才好。”
说刚说完,又缓走几步,在一边的躺椅上坐下,微微闭上了双目。
“奴才告退。”,一行人等立刻会意,齐声行礼告退。
阿敦也跟着众人告退,可是走了几步之后,却停了下来,直直的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阿敦方才慢慢转过了身,恭恭敬敬的立在城墙垛口边。
“他……他们都还留在老城?”,努-尔-哈-赤的右手放在胸口上,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是……”,阿敦嘴角抽动几下之后,低头沉寂许久,从口中挤出一个字来。
“咳……咳……”,努-尔-哈-赤的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
“你派人去把她和多尔衮,还有多铎都领到东京来吧。”,努-尔-哈-赤抬起了脚,在地上轻轻跺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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