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东林悍将
唐旭很清楚,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七年,开国历经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是渐渐的进入了暮年。而由东林党所掀起的党争,则是加快了这艘巨舰沉没的速度的原因之一。
即使有着多出四百年的见识和阅历,唐旭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至少目前还不是。但是小人物也要过日子啊,也免不了要为子孙操劳。
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汪文言,唐旭顿时有种好日子快要过到头了的感觉。
“小生奉岳丈于玉立之命,入京只为求学而来。”不得不说,汪文言能成事儿,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口中虽然抬出了岳丈大人的后台,唐旭却感觉不到有丝毫摆谱的感觉。
五城兵马司里,大多都是武人,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未必会知道于玉立是谁,可是唐旭却是清楚。
东林党内,素来有一宗三师的说法,一宗指的是一手建立东林书院的顾宪成。
三师,则分别是李三才,丁元荐和如今汪文言口中提起的于玉立。
其中,于玉立也曾经官至刑部员外郎,后又被征为光禄寺卿,虽拒辞不赴,可是离礼部侍郎也只不过短短一步之遥。
所以说,汪文言虽是布衣,其实却也是个官二代出身,只不过靠的不是老子,而是老丈人而已。
可惜的是,汪文言这一回遇上的偏偏是唐大人,虽然比谁都清楚眼前此人的底细,却丝毫不打算卖帐。唐旭把汪文言的路引拿来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似乎是想找出点什么瑕疵来,汪文言虽然看在眼里,脸上却仍然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可他越是笑得灿烂,唐大人反倒是越不开心。
实际上,汪文言也很纳闷,自己只不过刚到京城,为何这迎面遇上的第一个官差,就是一副难缠的模样。古人言:居京城大不易。看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小生这里还有些东西,大人可要看看。”,汪文言笑眯眯的又向唐旭伸出手去,唐旭眼里仍看着路引,低着头伸手去接,却猛得感觉手上一沉,抬眼略看一眼,自己的手心上竟然多了一锭一两重的银锭子。
“罢了,你们走吧。”唐旭终于叹了口气,把路引朝着汪文言递了回去。汪文言也伸手去接,却发现与路引一同转回来的,还有刚才刚刚递出去的银锭子,不禁是好奇的打量了唐旭几眼。
“多谢大人。”虽然闹了个糊涂,可看着唐旭的模样,也不像是失手才丢回来的样子。
汪文言把路引重新收好,朝着唐旭拱了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请问,这位可是唐旭唐大人?”唐旭也转了个身,正要去兵马司里复命,却听见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
“这位是?”唐旭只能是停下脚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又站了一人,也和自己一样穿着天青色的官袍,只不过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鸂鶆,看来是个七品的文官,眼下正朝自己抬着手。
唐旭在脑海里迅速的转了一圈,很明显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此人的下一句话让唐旭意识到,自己其实和他还是能扯上点关系的。
“在下翰林院编修钱谦益。”来人见唐旭转过了头来,立刻自报家门道。
“咳……”唐旭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钱谦益是谁,唐旭当然也知道,此人后来号称明末文坛领袖,江左三大家之一。
只是对唐大人来说,其中更为关键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挖过他次墙角。
自己在卧佛寺外念给洪哥儿等几个听的诗,便就是此人晚年所做。如今突然出现在唐旭的面前,唐旭也有种偷了东西被人打上门来的感觉。
“原来是钱兄。”唐旭尚且还没有出声,刚刚磨蹭着还没走的汪文言却是已经喊出声来,“小弟汪文言,见过钱兄。”
“可是于师近年来所得的佳婿,歙县汪守泰汪贤弟?”钱谦益侧过头来,略想片刻,出声问道。
“正是小弟。”汪文言连连点头回道。
坏了,接上头了,唐旭顿时有一种让地下党当着自己的面对上暗号的感觉。这两人如今虽然都还没有显山露水,可是日后都是东林党里的悍将。
“汪贤弟稍待片刻,愚兄这回来,是为了这位唐旭唐大人而来。”钱谦益先朝着汪文言一作揖,然后又把脑袋转了回来看着唐旭。
“咳……既然这位汪先生初来京城,钱大人不如先去招呼如何?”唐旭想要脚底抹油。
“小弟刚入京城,便得见钱兄,实乃三生有辛。若是钱兄不嫌弃,由小弟做东,找间酒楼坐下慢谈,也请这位唐大人同去,如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写文章兴许汪文言远不是钱谦益的对手,可若论起搞公关来,就强了不止一截。
“如此甚好。”钱谦益点头,目光仍是落在唐旭身上不放,“不知唐大人意下如何?”
“我还是不去讨扰的好。”唐旭可不想自投罗网。
“那好,在下就在这里向唐大人请教。”这钱谦益颇有几分牛皮糖的劲头,黏上了就甩不掉一般。
“那还是依汪兄的意思吧。”左右总是要挨一刀,站着还不如坐着,唐旭也是无可奈何。
汪文言听了唐旭的话,顿时大喜。先吩咐随从抬着小轿去安顿,自己则留下陪在唐旭和钱谦益身边。
“汪贤弟的轿中,坐的可是于师家的女公子?”钱谦益立在原地,看着小轿远远离去,开口问道。
“正是拙荆。”汪文言略有些得意,呵呵笑道。
“听闻于师家的女公子,才色双绝,贤弟果然是有福之人。”钱谦益看着远去的小轿,竟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只怕钱兄日后的艳福,更是不浅。”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唐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如今的柳如是,只怕是出生未久,老钱同学离他那段艳遇还颇有些年头可等。
“唐大人此言当真?”出乎唐旭的预料,刚才看起来还文质彬彬的钱谦益,忽然间节操全无。一时间,唐旭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在下早就听闻,京城中柳泉居的老黄酒极是醇厚,两位大人可否陪小生前去品尝?”好在一边还有汪文言在,无意中帮唐旭解了围。
“那便等坐下再细说。”钱谦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柳泉居是嘉靖年间便有的老字号,算得上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酒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夫贩卒莫不趋之若鹜,整日里都是宾客盈门。
唐旭和钱谦益两个,原本以为能在楼下的大堂里寻到桌子坐下就算不错,岂料却不知道汪文言使出了什么手段,居然空出一个楼上的单间出来,让两人不禁都有些瞠目结舌。
“不知汪贤弟这回来京城,要投靠的是哪位大人?”如今万历四十七年的春闱刚过,钱谦益当然不会以为汪文言是来进京赶考的,况且如今汪文言似乎还没有功名在身,想考也没资格。
“小生受岳丈大人所托,这回入京要寻的是太子伴读,王安王公公。”汪文言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于师居然和王公公有旧?”钱谦益禁不住惊诧一声,“王公公的学识,在下向来也是佩服。”
唐旭听在耳里,不禁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王安是谁,唐旭仍然是知道的。正如汪文言所说,如今的王安正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太监,也是太子在宫中的大管家,向来与东林党人交好。
如果历史是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朝前发展,那么东林党日后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所谓的阉党。
后世的历史书上,也几乎通篇尽是描述这一干朝廷大臣依附在宦官身边,做出了怎样的一些卑鄙无耻狠毒的勾当。
可若是与宦官联手就是卑鄙无耻,那么如今的东林党与王安联手,又算是什么。如今朝中非东林系的大臣官员,又算是什么?
翻遍史书,唯有一句话是正确的,那就是:历史是由最终的胜利者书写的。
柳泉居里的食客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厨子的手脚却并不慢。几乎只是片刻间,便见小二送上了酒菜。
“小生久闻这柳泉居的老黄酒已久,容小生先饮一杯。”在给唐旭和钱谦益各斟一杯以后,汪文言迫不及待的也给自己斟满,先拿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中,方才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果然名不虚传。”汪文言轻叹一声,又重新斟满。
“几乎是忘了正事。”钱谦益也举起酒杯,与唐旭和汪文言各饮几杯以后,方才是想起了什么。
挽了挽衣袖,从兜中抽出一片宣纸来,唐旭放眼去看,果然是自己在卧佛寺外写给洪哥儿的那首,也不知道如何会转到了钱谦益的眼前,经钱谦益自己抄拓了之后再拿了出来。
“丹青台殿起层层,玉砌雕闹取次登。
禁近恩波蒙葬地,内家香火傍掸灯。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
礼罢空王三叹息,自穿萝径拄孤藤。”
钱谦益先是轻念了一遍之后,才递到了汪文言手中。
“依汪贤弟看,这首诗意境如何?”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汪文言接过手上,也轻念几遍,“此诗忽而大气磅礴,忽而又似看破风尘,其中的心境几起几伏,恕小弟不能尽看透。不过做此诗之人,竟像是阅尽人间风霜,当是有大才之人。”
“不错。”钱谦益连连点头回道,“小弟在翰林院里得见此诗,第一眼见时便隐隐感觉似曾相识一般,可翻遍典籍也未见有出处。后来经同僚指点,方知此诗的出处,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