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翰林恩考
也罢,反正自己之前该做的功课都已经做完了,只不过毕竟底子太差,如果能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去好好准备,估计应付起来问题不大。如今这个时候,自己也只能是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唐旭飞快的把衣裳穿好,出门直接向孙秀才家里奔去。
虽然知道如今孙秀才对自己已经算是极为用心,可是此事毕竟牵扯太大,唐旭也不敢直接和盘托出。
先是自己做了五题,把君子三乐藏于其中,请孙秀才点评,随后又拿出《论语》里整篇的《里仁章》,请孙秀才详细给自己讲了一遍。
等回到家中,再把自己的文章和孙秀才的点评讲解仔细对照修改,或者重新加上自己新的感悟。
一连三天里,两篇文章足足被修改了有十多次,自己看起来已经几乎是找不到半点瑕疵,方才是作罢。
而明天,就已经是八月初十,翰林院的恩考之期。
翰林院里专为军户所设的恩考,与地方上的府试一般,都只有一天的时间。
自从早上起来之后,洛雪霁就开始不停的帮唐旭忙碌整理着。
“只不过是一天罢了,晚间不就回来了。”唐旭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娘子忙碌,却也不好多说。
“如今正是八月,天气炎热,饮水哪里少得了。”可是洛雪霁给唐旭装上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有道理,“可若是凉水喝多了,也是不好,有这个炭盆,便可以热一热再喝。”
“既然有了热水,不如再泡一杯茶,多少可以提神。”“……”
“夏日里蚊虫颇多,点一柱艾香,既醒脑又可以驱虫。”“……”
“陈皮既可以醒目,又可以提神,自然要带着。”
“……”
最后洛雪霁还没有忘记再塞进一盒赶早做出来的糯米蒸糕。
“吃食只带这个便就够了,蒸糕,蒸糕,相公若是吃了,定是能高中。”
“又不是乡试会试什么的,哪里有什么高中。”唐旭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那可不一样,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洛雪霁开心的憧憬着。
看得出,虽然明知道自家相公兴许功力尚且不足,洛雪霁仍然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好,加油。”看着娘子一脸的期盼,唐旭也禁不住是一阵热血沸腾,大喊一声出来。
“什么油?”洛雪霁不解的望着相公。
翰林院的恩考,虽然只是为军户家里所设的,但是几乎所有的程序,都是仿照府试的程序所做出来的。
虽然之前还对恩考的十取二有些念想,可是望着翰林院前那密密麻麻仿佛蚂蚁搬家一般的人群,唐旭仍是禁不住的心里一阵阵发虚。
看眼前这架势,前来赴考的起码有近千人之多,十取二的的话,也就是只有两百人左右才能算得上“学有成效”。
唐哥儿终于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说虽然说,虽然说翰林院的恩考中,十有一二能够被选上,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十有八九是要落榜的。唐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孙秀才总是对自己说“差不离”三个字了。
四百年后的公务员考试,也不过是这个架势吧。不过,若是能考上,倒真的也是和成为预备公务员差不多了。
横竖总归是一刀,今年不考,明年还是要考,就算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前程,唐旭也不喜欢让别人总是把自己的弱点拿在手里。
从前唐简总是听说军籍子弟在科举场上没有什么地位,可是如今亲眼见到,似乎并非如此,甚至就连各考房里的监考官,都是翰林学士,况且这还只是个恩考罢了。若是能入得这些翰林学士的法眼,过得了恩考,日后的各种好处自然不必多说,远非寻常的府试和院试能比。
想来兴许当年老朱家的初衷,原本是想优待这些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子弟,只是经过百余年的变迁更改,反倒是完全变了模样。
“甲字房二十三号,兴武卫唐旭。”翰林院的杂役们,正在通过抽签的方式在给考生们分配座位。一人抽名,一人抽号,凑到一起,便是一位考生的座号。
“在,在。”唐旭用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签,又把包裹衣物都让杂役们检查一番之后,便朝着考场里走去。
刚走到座前,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总感觉有人在偷窥自己。
抬眼朝四周望了一下,却发现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站得不正是钱谦益。
“愚兄静候贤弟的大作。”钱谦益朝着唐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还算是白净的牙齿,引来唐旭的几阵斜眼。
考生都已经按照自己的号签坐下,各考房里都是一片宁静,气氛陡然间也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恩考不过是和府试一样,即便是考过了,却就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但是毕竟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道卡。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卡在门外。
只要能过恩考,就可以算得上是正经的读书人,也才能有资格参加以后的院试,乡试,乃至会试。
可是相对于这十取二的概率,南北二京的乡试,常年的中举率居然都高达十分之四左右,比恩考还高出了足足一倍,可见难度着实是不小,唐哥儿也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
“别忘了你唐家的军籍,始终在这兴武卫里。”
唐旭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瞬间,自己眼前竟然浮现出这许多曾经的场景。
“唐近贤,加油。”唐旭咬了咬牙,在心底对自己大喊一声,“我偏不信了,老天把我送到这四百年前,就是来让我来忍气吞声,敷衍度日的。”
“哐”只听门外一声锣响,考院的大门发出“呲呀呀”的声音,被徐徐关上。
紧接着,守候在卷房里的数十个杂役,也几乎是同时涌出,分别向着不同的号房走去。
甲字房里,钱谦益接过杂役送过来的卷题,揭去外面的封漆,慢慢展开。
一时间,唐旭感觉四周安静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手心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出一层滑腻的汗珠。
“第一考。”钱谦益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以后,落到了唐旭身上。
“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作杂文一篇;以莲花为题,作诗一首。”
“呼……”一时间,唐旭感觉自己有种近乎昏厥的感觉。
“狗日的,老子终于要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自己手上了。”,唐旭两眼充血,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对于到底是先抄文,还是先抄诗的问题,唐哥儿是很慎重的考虑了一段时间的。
之所以要用这个“抄”字,因为实际上情况确实如此。而在旁人看来,唐哥儿是正在为要作的文章和诗词冥思苦想。
可是望见钱谦益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望了几次之后,唐哥儿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先抄文。
不过即使是先抄文,也不能抄得太快。一次的恩考其实又分三四次小考,每次小考一个时辰,如果自己抄的太快,只怕十来分钟里就能解决问题,那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好了。
先从包裹里掏出一片娘子做的糯米蒸糕,撕下一片之后放进嘴里嚼着,倒不是饿了,纯粹就是消磨时间。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已经开始动了笔,唐哥儿仍然是在两眼望着屋顶。钱谦益也跟着朝屋顶看了几眼,自然是除了房梁什么都没有看到。
半个时辰以后,唐哥儿终于开始动笔了,先写的果然是杂文。钱谦益又来绕了一圈,失望的走了。
时间还剩下半刻钟,唐旭终于磨磨蹭蹭的“抄”完了杂文,开始拿起了另一张纸。
随后,唐旭也不再磨蹭,提起笔来,就是在纸上一阵笔走游龙,几乎是片刻之间一蹴而就。紧接着拿起考卷,向着钱谦益塞了过去。
钱谦益早就急不可待,伸手接过,立刻展开了看。
“娟娟片月涵秋影,低照银塘光不定。绿云冉冉粉初匀,玉露泠泠香自省。
荻花风起秋波冷,独拥檀心窥晓镜。他时欲与问归魂,水碧天空清夜永。”
钱谦益的两手微微颤抖着,几乎要念出声来,终于不亏自己站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第二考: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做杂文一篇。”
“帖经:尚书大诰篇。”
这一次,钱谦益整整一个时辰都坐在椅子没挪动一下脚步。
“第三考:以柳树为题作诗一首;以词牌名浣溪沙为律,作词赋一首。”
钱谦益又想走动,可是看着唐旭恭恭敬敬的点了一柱艾香之后,犹豫了一下暂且又忍住坐了回去。
《秋柳》:
“昔日金枝间白花,只今摇落向天涯。
条空不系长征马,叶少难藏觅宿鸦。
老去桓公重出塞,罢官陶令乍归家。
先皇玉座灵和殿,泪洒西风日又斜。”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岂料刚等钱谦益坐下身来,便看见唐旭开始奋笔疾书,几乎又是片刻之间,一诗一词已然是跃然纸上。
“钱兄再会。”写完之后,唐旭也无心在留,直接交了考卷,朝着钱谦益低语一声,收拾了包袱就朝门外走去。
钱谦益则是手里拿着唐旭留下的两片纸,早已是沉浸其中。
“钱大人。”门外有杂役轻呼,钱谦益抬起了头。
“丁字房的林大人,想借二十三号考卷一观。”
“这不合规矩,容后再议。”钱谦益目光落在纸上,头也不抬,只是大手一挥,断然拒绝,“本官要为考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