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起打酒去
翌日清晨，朔风从北方吹来，风里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飘扬扬瞬间便洒满了整片天地。雪下的十分安静，牛首村的田垄上很快就铺满了一整片的银装素裹，银雪挂满枝头摇摇欲坠，仿佛雪浇冰涛的世界一般晶莹剔透。
明昼站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大口呼吸着山外村野的空气，寒冬的空气中有细小的冰渣涌动，一口气吸下肺腑，立刻便是一片冰凉，可明昼却并不在意，仍探头站在马车上，四顾望着满眼的白雪遮蔽此前往雁回城的必经之路。
心里面忽然想起了那个许久的小女孩，明昼无声的咧嘴笑了笑。
赶车的马夫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盈盈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明昼笑着回应说：“一年一次的雁回大集，师傅终于许我下山，我当然高兴啦！”
车夫大叔点点头，“女仙怎么从不曾下山来赶集？我也好载她一程，仙子可是我们全村人的大恩人呢。”可话一出口，车夫大叔便立觉失言，连忙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话，仙子哪里会将这些世俗放在心上。”旋即自嘲的笑了笑，扬鞭加快了脚步。
明昼听到她提起师傅，神色不由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之后，方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师傅只是不太喜欢喧嚣罢了。”
车夫大叔也不知听未听到他的话，只埋头赶车，扬鞭呼哧间，不绝一路走来雪渐渐疏了。当明昼随着车队到了城门底下，天空已经变得一派阴沉，此时却再没有雪花飘落，阴云密布沉聚如同一块冰冷的铁幕。
还未到辰时，实行宵禁的雁回城此时仍处在夜闭城关的状态下，无数从各地赶来的旅人和商人纷纷聚集在城下，说说笑笑，插科打诨，等待着城门辰时后的开启，那副热闹的景象和气氛倒是不比真正的大集差多少。
车夫大叔取了一把积雪搓了搓手取暖，一面盯着紧闭的城关，一边扭身朝明昼走过来：“不急，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吧，离开城还有些时间。”
明昼这才看见车夫大叔的手上多了一个酒囊，沉甸甸的看起来像是装了不少的烈酒，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弄来的。可明昼却有些等不急，一心只想着尽快见到紫悦，没什么心情喝酒，于是朝车夫大叔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站在夹杂着嘈杂人声和马匹嘶鸣声浩大的人潮之中茫然四顾，身边的人基本都是十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划拳喝酒，玩得不亦乐乎，可也有几个大的集团，分散在人群里也不说话也不喝酒，然而眼中的那抹兴奋却是难以掩饰，明昼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
古朴沉重的城关大门默默矗立在阴沉铁幕下，像是一个手持巨斧的巨人将城内外分割开来，然而巨人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明昼在不知不觉已经悄悄脱离了车队，走至人迹罕至处，望着高大的城墙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得逞的笑容。
她环视四顾，旋即飞快的手印飞动，口中喃喃念了一大串咒语，然后身形一融，化作了一趟水流，顺着护城河的水汩汩流去。
明昼进了城，一路大摇大摆的朝着永安药铺走去，城中一路上也是节日里街头喧嚣吵闹的样子，只是走到药铺前时才有些清冷，看来所有的百姓都不愿在大集的时候看病抓药，不想触了霉头。
看着熟悉的街道和街道上无数的招牌，明昼心潮暗暗涌动，在他三年前离开这里随着师傅上山时，他还只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整日受人欺负挨饿是时常都有的事，可每当他受伤的时候，都是药店掌柜的小女儿偷偷来给他抹药，这份恩情他自然是不会忘得，更何况这其中也并非只有这一种情愫。随着师傅修行的这几年，他也渐渐从一个弱小的孩子成长为了一个半大的少年，也不知紫悦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来？
想到小时候那个看起来有点痴痴傻傻，单纯可爱的小姑娘，明昼又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他大步流星的踏入了药店大门，正看见孙德重那个奸商正垂头丧气地敲打的柜台，一副百无聊赖，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大踏步走过去，忽然提高了声响大叫：“孙掌柜！”他对孙德重的印象从没好过，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非常抠门，卖的药材中也掺和着大半的假货，虽不害人但总之不是个什么好人，可他却是紫悦的父亲，招呼还是要打的。
孙德重被他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忙抬眼去看他，看了许久方才认出来，嘴上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似的，嘿嘿一笑说：“明昼！真是你小子？”
明昼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环顾了一番清冷的店里，嘲讽他：“我就说吧，你老卖假药迟早得关门。”
“呸呸呸！”孙德重狠狠地朝地下吐了口水，指着明昼啐骂，“你小子回来一张口就没好事！我还指着这间铺子养活老婆孩子呢！”
明昼咧嘴一笑，伸着脑袋往后院看去，孙德重瞅了他一眼，得意的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怎么？你在找我家悦儿？”
明昼也不否认：“她去哪里了？”
“她娘给她梳妆打扮呢，女孩子大了总是要打扮的。”孙德重幽幽开口，“这样到了大集上偶遇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们才会喜欢。”
明昼不禁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就又听孙德重酸溜溜说道：“你小子是不是也看上我家悦儿了？我家悦儿长得随她娘，自然让人喜欢。”
明昼知道孙德重本来就是个尖酸刻薄的主儿，自然也不愿与他多话。
见他不说话，不料孙德重整个人都笑了起来，嘴上的小胡子一颤一颤：“嘿嘿，我可知道你拜了个有钱的师傅，你可得给自己的将来多多打算打算啊。紫悦到了及笄之年，我可是就要把她嫁出去的！”
“我可不会把她嫁给一个穷小子的！”末了他又重重补了一句。
明昼不屑看他，任由他在后面乱喊乱叫，径直走进了后院里。
刚一入门，就看见小小的紫悦穿着盛装长裙在母亲的带领下缓缓踱步出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开心。却是紫悦的母亲先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明昼，指着他冲着女儿笑道：“悦儿，你看谁来了？”
紫悦顺着母亲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接触到许久未见的明昼，第一眼便认了出来，旋即喜笑颜开冲着明昼挥手，挣扎着想要睁开母亲拉着她的手，像是扑到他的怀里去似的，大叫着：“明昼哥！明昼哥！”脆生生的唤了好几句。
明昼换了一副天真的笑脸，灿烂地叫了一声“孙姨！”
孙夫人冲着他微微一笑，松开了女儿的手任由她冲着明昼跑过去，在他身前立定站好，明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种得意的笑容一如多年之前他还是那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时候的模样，低头看着仍比他矮一头的紫悦，笑着开口：“紫悦，你长高了。”
然后就听见紫悦欢快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当然啦！我长高了很多！不过明昼你也变得很高啊！我快看不见你的脑袋了！”
明昼抿着嘴笑，低声喃喃：“你本来也看不见。”
孙紫悦并不在意，只是道：“你真的只是来找我的？”
明昼重重点头，“嗯，大集，去吗？”
“去去去！当然去！”她的眼睛一瞬间雪亮。
身后的母亲提醒她：“不是和邻家的姐妹约好了要一起去吗？”
紫悦拉起明昼的手低声嘟囔：“和她们在一起太无聊了啦，不是去看衣服就是买水粉，要不就是去找那些有钱的公子们聊天，他们聊得什么我又不懂，实在是太无趣了。”她顿了顿，声音渐大，“不管她们了！我要和明昼哥一起去！”
孙夫人爽朗的笑了笑，自言自语着：“悦儿还真像我啊，从不喜欢那些女孩子家玩的东西。”
明昼冲着孙夫人略一颔首：“孙姨，那我们走了。”
“那晚上一定要早点回来，女孩子不好半夜在外面闲逛！”孙夫人嘱托。
明昼的眼中飞快的抹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方才轻轻点头，紫悦却不想再听母亲要她早归的啰嗦叮嘱，拉起明昼的手边一溜烟跑了出去。
孙德重望着两人的背影，嘿嘿笑了笑，而后再度低头清理起多日累积的帐目来。
紫悦拉着明昼的手一路小跑出去，跑累了停下来娇嗔地问：“明昼哥，你师父今天怎么肯放你下山啦？”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我死皮赖脸求来的呗！”明昼心中忧郁，然而脸上却刻意做出轻松的表情，笑嘻嘻的回答，用力握了握紫悦冰凉的小手。
“哼！自从明昼哥你跟了师傅上山之后都不常来见我了，来也是为了给师傅打酒，从不单独来看我，是不是把小时候我对你的好全都忘了？”紫悦秀眉一簇，故作嗔意。
明昼听了哑然失笑，打趣道：“你个小姑娘连金钗之年也还不到，哪里来的小时候？才不过三年嘛。”他的目光里沉淀着某种道不明的情感，却还是心心念着孙掌柜刚刚说要在及笄之年把女儿嫁出去的话。
他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却不料紫悦一把甩开了手，把头扭到一边，不肯再看他，竟然生起闷气来，不满的嗔道：“什么金钗不金钗！越来越不像那个街头的小混混了，说话文绉绉的真是讨厌！”
明昼面色尴尬，苦笑着，自己上山之后便被师傅整日教导着读圣贤书，研究星象以及攻研术法，不知不觉间他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昔日那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了。
“对了！”孙紫悦忽然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开几步，回头望着他笑眯眯的说，“你可以打点‘冷香酿’回去带给你师傅啊，说不定她一高兴以后会多放你下山呢！她不是最喜欢这种酒了吗？”
冷香酿？是的，这是师傅最喜欢打的酒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对着酒壶发呆，却从来不会去喝上一口，在自己的印象里似乎师傅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也不知她的酒到底是给谁打的？
明昼嘴唇轻轻抿着，心想着在水镜中看的东西也许并不会这么快就发生，打酒的功夫应该还是有的，于是便暂且放宽了心，慢悠悠道：“好啊，只不过，这样一来又有耽误玩的时间了，紫悦你不会又生气吧？”
“不会，只要和明昼哥在一起。”看着紫悦笑嘻嘻的回答，明昼不觉有些头疼，有时候自己还真的搞不懂紫悦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好在，一切如故，并无生疏，那又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