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六、要搞,就搞大的!
耿南仲面色如赤,双眼吐火,瞪着董长青,简直要噬人一般。
只不过,他的怒火,在几年前可以吓董长青一大跳,对上现在经历过大海风浪洗礼的董长青,就不够看了。
董长青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阁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谣言四起之事,阁下在其中,难道没有推波助澜?诬我家制置谋逆的事情,汝等都能做得出来,我说一句大实话,有何不可!”
说到后来,董长青突然也是须发一张,瞪视耿南仲。
他可是上过战场的,这一怒,此前毫无征兆,因此耿南仲也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见此情形,董长青想到周铨的评论“百无一用是书生”,哑然一笑,怒气也就没有了。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国家好,见不得别人好,却又不看看自己有几分本领。
“董南仲,你派人送名敕给我,便是因为觉悟过来了吧,我到这里,说几句实话给你听。第一,朝廷有人盯着周制置家眷,此事非一日才有,但此前为何能相安无事。第二,郓王执掌皇城司后,为何皇城司收买制置留在京中人物,骚扰制置家人,几近公开,郓王所求者为何。第三,为何制置被迫接走家眷之后,皇城司又上串下跳,特别是勾联东海商会诸人,竭力要给制置坐上谋逆罪名。以郓王所受官家宠爱,加上东海商会的财力,耿南仲,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觉得太子想为一安乐王可乎?”
在周铨意图接回母亲时,董长青就意识到,朝廷有可能提前同周铨反目。此局极是危险,虽然周铨未必惧怕,但对他今后的发展会有重大的负面影响。当时他就苦思破局之策,很快,他发现了关键节点。
郓王赵楷,如今执掌皇城司,监视周铨家眷的是他,阻拦周铨接走家眷的也是他,出面收买蒯栉的仍然是他。
周铨此前与这位郓王的关系虽然平淡一般,却也算不得势不两立,那么为何郓王要如此热衷于监督周铨?
赵佶的授意是肯定有的,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用意,就算没有,能不能给他栽上些,将原本可能是谋逆的国事,变成郓王与周铨的私人恩怨,甚至干脆就将郓王拉下马来?
赵楷以皇子亲王之身份,兼管皇城司这个朝廷里最重要的对内特务机构,在大宋立朝以来,从未有过。赵佶对他的偏爱,可见一斑,但这种偏爱,也就意味着威胁到了当今太子赵桓的储君之位。
若郓王赵楷指使皇城司迫害周铨,是为了获得周铨手中掌握的财富,再以此财富收买朝中大臣,取代周铨成为东海商会的核心人物,进一步将赵桓从太子之位上拉下——一条完美的理由链就此形成了。
莫说赵楷确实是有此心,就算他没有,也要给他栽上此心,这也是这段时间里京师中谣言四起的一个原因,其中不少谣言,根本就是董长青自己派人放出去的,他还买通耿南仲亲信,点醒郓王扳倒周铨后对太子的威胁,让耿南仲不得不见他。
见耿南仲面色寡白,无言与对的模样,董长青叹了口气。
太子身边最为倚仗的人物,竟然是这样,遇事之后没有应变能力,反应迟钝到了这个地步。
他心中轻蔑,却不得不更直接一步道:“周制置谋逆之事,全属构陷,制置在大宋有两大基业,一是狄丘,一是海州,海州职官,尽是朝廷任免,制置只是有私人船场,狄丘新城,乃周氏父子一手所建,但十万人之城,竟然不建城墙,如此之臣,岂有反心?制置一心求财,志在东海,所欲者,不过东海公,再往上些,也只是东海郡王罢了,以制置收复燕云失地之功,为国聚财之劳,官家圣明,祖宗遗训,岂吝一郡王之赏?”
大宋祖训,能收复燕云者,得以生封郡王。现在虽然没有收回完整的燕云,但周铨凭借辽河之战,以辽东从辽国手中换得了部分燕云之地,还顺便换取了河套肥沃之域为搭头,大宋自定鼎中原扫平诸国之后,开疆拓土之功,莫过于此。就是童贯能破西夏,逼得夏国远遁,周铨虽然没有直接苦劳,也有背后支持之功。
以此来说,周铨想得一东海郡公,或者东海郡王,当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根本谈不上什么谋逆。
更何况狄丘没有城墙的证据摆在那里,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狄丘无城,乃是表明周铨并没有反意,所有的谋逆罪名,全是郓王构陷,而郓王之所以如此,又是想动摇国本谋取太子之位。这样一来,谋逆的罪名,反倒落到了赵楷身上。
东海无主,则是表明周铨的志向,无非就是想当一个东海郡公罢了,就算他在海外有济州这样的一座小岛,最多也不过是封一个济州王或者东海郡王,大理的段和誉对大宋有什么功劳,还不是照封上柱国、大理王?
若周铨自己去辩解,赵佶自然不会信,可是若帮周铨辩解的,是一向与周铨关系不睦的太子一系人呢,若是指出郓王迫害功臣谋取皇储之位者,是一向看周铨不大顺眼的文人清流呢?
将这些原本是周铨敌人的人,至少是吃瓜看客者拉进战团,让原本周铨谋逆的案子,变成太子之位的争夺大战,原本是主角的周铨,这个时候就可以抽身一旁,当个吃瓜看客了。
“无怪乎,周制置拒绝别人投靠,却留下了董先生你。”好一会儿之后,耿南仲承认,太子这一派必须下场力挺周铨,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他一声长叹,半是佩服半是别有用心地道:“只是,周铨终究是臣,跟在他身边,仕途终有尽头,太子,国储也,来日之君,董先生可愿为太子效力,耿某愿倾力举荐!”
董长青心里冷笑。
若换了几年前,他未曾投入周铨门下,耿南仲这样说,他当然会喜出望外。
可现在,他已经跟随周铨,见识过火炮的犀利,了解了大海的广阔,哪里还愿意回到这小河沟里勾心斗角?
“长青并无富贵之心,只欲施展平生所学罢了,太子殿下身边,象我这等人,并无位置。”
听得他拒绝,耿南仲心中既有些不快,同时也有点解脱。
刚才替太子招揽人才的话才说出来,耿南仲就觉得不妥。董长青这等人物,若是到了太子身边,必得重要,那他耿南仲的位置该如何放?
说到底,这位貌似清流满嘴仁义道德忠臣孝子的太子重臣,也只不过是个只为个人权势而奋斗的家伙罢了。
“先生要我如何去做?”耿南仲又问道。
“是耿先生自己要如何去做,此次之事,我家制置根本就是无妄之灾,是兄弟阋于墙的被卷入者,他大可以抽身而去,最多不过些浮财罢了,以制置之能,再赚回来虽然麻烦些,却不是做不到。”董长青嘿的一笑:“若不是得了阁下名敕,在下原本不愿多生事端,如今话已说清楚,利害业已说与阁下,如何去作,是阁下之下,董某要先告辞了。”
耿南仲愕然,好一会儿,他再三挽留,但董长青去意已决,就是不听,径直离开。
出了耿南仲家门,董长青微微一笑。
现在大的布局已经做好,接下来该为自己布局了。
此次危机,他几乎是一力挽回,但仅凭如此,只能显示自己的能力,却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忠诚。
所以,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入狱。
快步登上了停在耿府门旁的三轮自行车,董长青低声吩咐道:“去国子监。”
往国子监的路有些长,董长青在车里闭上眼,开始仔细回忆自己的布局,确认每个细节都没有什么问题,又思忖了一下未来该怎么做,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睡着了。
这些天劳心劳力,甚是辛苦,也只有这时能够得到片刻小憩,当他醒过来时,车子已停下了好一会儿。
“你先回去,不必来接我。”吩附了车夫一声,董长青下了车。
他现在在周铨手下所得报酬甚厚,甚至足以让他长期雇用一位专门的车夫。那车夫知道他最近甚忙,因此没有多问,蹬车离开了国子监门前。
望着国子监的大门,董长青并没有直接进去,他在外呆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犹豫不决。
在离他身后不远处,另一辆车子横在路边,车窗里一人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望着他的行动,露出恼怒的神情:“这厮最近上串下跳,到处向人求援,若给他坏了事,恐怕不妙,不如直接将他捉起来,或许从他口中,能够得到重要的东西?”
另一人也眼着董长青:“莫急,莫急,他来国子监做什么,国子监的这些家伙,可看周铨不上眼,这些人难道会替周铨说话?”
这些人当然不会替周铨说话,但他们会替自己说话。
以特务监视大臣,这种事情可做不可说,更不可曝露于外,当国子监中突然间传出流言,说是天子以皇城司监督百官,意欲扶植郓王赵楷取代太子赵桓之时,本来还想着盯紧董长青的皇城司极为狼狈,因此在连跟着他去了四天的国子监之后,终于有人出现在董长青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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