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袭
腊月二十二,江府到寻静庵接人。
江灵兮头天下午便得了信儿,着手收拾东西。今起用过早饭,下了早课就顺便与大家告别。
当初本尊投河,虽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其后却接连高烧不退,江灵兮估摸着,多半是自己的魂魄与本尊的肉身在磨合期内发生的排异反应,也没当个事儿。不过大夫既然诊断为寒气侵体,须到寻静庵内的药泉浸泡疗养方可痊愈,她也乐得收拾东西暂时远离那位见了她就只会怒其不争便宜老爹,只会唉声叹气的便宜老娘,以及只会尖酸讥讽的便宜小妈——姨娘何氏。
毕竟是带着错,江麓本身也有让她吃些苦头的意思,便采纳了何姨娘的建议,为使其静心反省,连个使唤丫头都没让带过来。这段时间,也多亏了寻静庵上下对她的悉心照顾,一路相处下来,大家对她也有了感情,只是出家人心性冷清,面上不好太过流露。
清瑶师父招她到跟前给搭了下脉,微微颔首,又叮嘱道:“体内的寒气虽去尽了,可这冬季里湿气重,为免反复,你回去还要悉心调理,切不可疏忽大意。”
江灵兮点头道谢,清瑶师父又叫人去拿了自己昨儿连夜配好的几服药来给她,告知用量,叮嘱她按时服用。
小姑子如意送她出了寻静庵的大门,见迎上来的却只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下还有些不信,左近望望确无他人,便有些不忿,皱眉道:“怎么就你自己上来了?你是你们府里的管家?”
那汉子憨厚一笑,摆手道:“小的只是府上的一个车夫。”
见如意面色不善,连忙转向江灵兮,“小姐房里的心梅也来了,只是她身子弱,走不惯这山路,在山下等着呢。”
这样的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如意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忍不住替江灵兮抱怨几句。“你们江府的规矩还真是听着都好新鲜,一个使唤丫头,倒比小姐还金贵。”
江灵兮记得这车夫是江夫人凌氏这边的,不欲多加为难,便随口问道:“心梅跟来的,不是称杨或者称柳么?”
本尊身边的使唤丫头分四等,按“称心如意”来排,称字辈的一等丫头两个,称杨、称柳是惯于贴身照顾的,当初江府不让跟来,她俩还急的哭了好长时间。心字辈的四个“梅兰竹菊”,江灵兮在本尊的记忆库里找不到特别深刻的印象,如今府里来接人,却只派其中一个跟来,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了。
果然,那车夫也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一向夫人身上不爽利,府里一切事宜都由何姨娘安排,赶着明儿扫尘节,何姨娘硬说府里人手紧,杨、柳二位手里都分派了任务,抽不开身才叫心梅跟来的,说不得要委屈姑娘一二。”
顿一顿又道:“不过临行前夫人仔细关照过了,小的定会竭力照顾姑娘周全。”
江灵兮原本也只是想到了就随口一问,并非真正在乎这些大户人家的繁文缛节,见这车夫还算客气,便拦下正要上前替她分辨的如意,与她道别。
如意心下似乎揣着什么犹疑,凝眉思忖了片刻,瞪道:“你自己这么下去像个什么样?我送你!”
江灵兮一愣,才想到以江家小姐的身份独自跟个车夫下山确实多有不便,也就接受了小姑子的好意,挽起她的胳膊,示意那车夫前头开道。
如意却突然迟疑了一下,望着山下的方向思忖片刻,终觉着不妥,便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们小姐留念的,这一时匆忙却给忘了,你先往下走着,我带她回去取了就来。”
那车夫只想着她是为了避嫌,倒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多说,拎起江灵兮跟前的两大包衣物行李便兀自往下走了。
江灵兮存着和车夫一样的心思,只当如意所说的不过是个借口。谁知如意拉着她,既不是原地等候,也不是返身折回,而是绕过寻静庵往上走,径直奔着景阳观去的,倒让她有些意外。难不成她说要送的东西,竟在景阳观里?
不过如意所思向来周全,不是那跳脱任性之人,她要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江灵兮也不多问。
至观门前,如意得了守门小道童的通报,让江灵兮在外稍等,自己进去片刻复又出来,倒没拿着什么要送的东西,却像放下了什么包袱似的,拉起江灵兮,一脸轻松道:“走吧!”
二人到山脚下一番惜别,江灵兮上了马车,起先还与一旁的心梅随口闲聊几句,可那丫头总是唯唯诺诺的,也套不出什么话来,甚是无趣。便闭了嘴,兀自靠着车厢想些心事。
车子在上官道之前要穿过一片树林,小道隐于其中,两边都是望不尽的树木,春夏赏来倒不失一副翠色茵茵的好景,或秋季经过,也能体验一番“飕飕不觉声,悠悠落叶舞”之诗境。只是这冬季里树叶早已落尽,秦相知掀开帘子随意向外望了几眼,入眼却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未免就有些冷清。
倒是未化尽的积雪,连同覆于其下的枯叶被车轮碾压,发出的咯吱声响,细细听来也算得一段旋律。正待放下帘子,这旋律却被隐于林间的另一种窸窣声突然打乱,平添一股寒气袭来!
江灵兮心下一紧,车夫显然也发现了不妥,将将勒马,道旁林中便飞奔出来一个黑衣人,手持长剑冲至车前。
车夫正要开口,黑衣人却完全不给机会,纵身越起,一脚将他踢下马去。
车夫大惊,欲要起身反抗,却被对方三下五除二打的站都站不起来。情急之下一手伸向马车,喊道:“心梅,护住姑娘……”
心里却明白,自己都挡不住的剑客,心梅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有反抗的余地。
黑衣人冷哼一声跳上马车,一剑划破前面的帘子,跟着剑锋一转,直指江灵兮!
江灵兮一呆之下未及反应,倒是心梅“啊”的一声惊叫,本能地扑过来挡在了自家小姐身前。长剑刺入右肩,下一秒衣服上便晕开了刺目的鲜红。
黑衣人一剑未中目标,果断抽出,却不及再次刺向江灵兮,便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脚踢在腰上,登时失去平衡。他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纵使意外突发,虽自暗暗吃惊,落地却并未如车夫那般狼狈,而是及时将长剑刺入土中,单膝跪地撑住了身形。
其实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这姿势还是蛮帅气的。只不过江灵兮的注意力全在心梅的伤口上,根本无暇欣赏。而那道白影则有些生气:“还有人敢在小爷面前摆造型?!”
江灵兮一听这声音便认出是景阳观主萧崇山的小徒弟,不禁又惊又喜,“白峥?!”
回答她的却是一声双剑碰撞,一黑一白紧接着缠斗在了一起。江灵兮从包袱里翻出干净的棉布替心梅包扎伤口,又忍不住关心起外面的战局。
白峥今年不过十二三岁,黑衣人却显然是经过正规训练的杀手,招式凌厉狠辣,起先她还有些替白峥担心。几个回合看下来,却发现白峥仗着自己身形敏捷,似乎在有意地频繁变换剑式,黑衣人摸不清他的打法,避不住就有些着急,越急越乱,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刺出去的每一剑都像刺进了一个预先设好的圈套里,要么被原封不动弹回来,要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易化解了去。
再加上白峥嘴上不饶人,见对方落了下风,未免得意起来,边战边说些“太慢了太慢了”、“内力不纯,果然会影响后期精进啊”之类的,像感慨,更是挑衅。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攻击之下,黑衣人越发心浮气躁起来。
江灵兮放下心来,接下来无非是黑衣人被白峥耍的团团转,根本无暇分神顾及她这个真正的目标。看白峥的样子还乐此不疲,便忍不住开口道:“白少侠,收了神通吧!我们这还伤了两个人,着急回去医治呢。”
白峥听了虽不乐意,也不得不收了招式,一脚将黑衣人踹出去五六米远,意犹未尽地收剑入鞘。
黑衣人哪敢耽搁?落荒而逃。
江灵兮下了马车,正要与白峥打招呼,却见他挺直身板,于数步外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迎风飘摆,兀自沉吟道:“这个小如意,果然思虑周全。”
江灵兮忍不住七百二十度后空翻白眼儿,这孩子,又开始装深沉凹造型了,忍不住吐槽:“如意比你还大一岁呢好不?”
“嘶——”白峥不满地瞪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没礼貌,小爷刚刚可是救了你一命!”
江灵兮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哼道:“多谢白少侠,白少侠最棒!”
白峥果然绷不住,欣慰点头,“好说好说。如意的眼光也是很不错的嘛,知道找我帮忙,我的繁花似锦变幻莫测,正是这种笨蛋单一打法的克星,哇咔咔……”
繁花似锦……
要是萧崇山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把他独创的重山剑法承袭的面目全非,还取了个这么娘气的别名,非把他逐出师门不可。江灵兮张了张嘴,正要吐槽,忽见树林中黑影一闪,紧跟着一枚袖箭直冲白峥后心飞来,话到嘴边连忙改口:“小心!”
白峥与她对面站着,只是背对着袖箭的来势略一闪身,跟着伸手,随意往空中一抓,便将那根来势汹汹的袖箭抓在手中,像中学生习惯性的转笔一样,递到指尖上把玩起来。格外傲娇道:“哼,这点小伎俩还不至于给小爷看进眼里。”
说话间,转身朝袖箭射出的源头奔去。接着,又是一道疾风擦身而过,白峥暗叫不好。方知刚刚一箭不过虚晃一招,要的就是将他引开,对方真正的目标,还是江灵兮。
只是他与江灵兮之间已有一段距离,此时反应过来,袖箭早已脱离他所能掌控的范围,直奔江灵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