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无启
由于事态紧急,刘老医师没有过多地安慰仍在伤心落泪的徒弟,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后也不管徒弟有么有听到就步履急切地往门外走去。
尽管老医师年近七十,但是由于深谙养生之道且经常外出登山采药,所以身体十分硬朗。虽然已到深夜,但却丝毫不影响老医师的出行。
精神上受到了极大打击的赵氏默默地跟随在刘老医师后面,步伐显得有些踉跄,和刘医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的她神情有些恍惚,尽管自己跟着刘医师去向夏无启求救,但是她并不认为夏无启会买刘医师的面子给自己孩子治病。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在漆黑的街巷中走着。刘医师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说服夏无启给赵氏的孩子治病,而赵氏自己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救人心切的刘老医师恨不得一步踏入夏无启的家门,而心神不定的赵氏对外界则几乎失去了感知,满脑子都是自责。因此并不远的距离对这二人来说却有了些“长路漫漫”的感觉。
在这件事上,赵氏并没有怪罪于任何人,因为她知道就算怪罪了也是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因此她只能责怪是自己的大意葬送了孩子的性命。
因此这次深夜出门是为了请医师治病救人并且距离又近,所以老医师和赵氏才能在深夜里走街串巷而不受“犯夜”处罚。
正当赵氏浑浑噩噩时刘老医师突然在一座青砖砌墙的草房前停住了脚步。
“孩子他娘,到了.”刘医师稍微有点气喘地对赵氏说。
也许是没有听到刘老医师的话,也许是还处在浑噩状态。刘医师说完后赵氏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到刘老医师驻足后也就随之停了下来。
刘医师看到赵氏现在这种神态,不免再次叹息不已,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这就敲门唤他出来,你现在站在一旁等我把他劝住后再叫你过来,免得他刚开始一见你就发作,知道了么?”
刘医师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给人以极其认真、严肃的感觉。这使得刚才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赵氏立刻清醒一些,马上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见到她点头,刘老医师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就随之松懈了一些。
挥了下手示意赵氏先暂时回避后,随之转过身来长呼了一口后走到门前伸出枯枝般的老手轻轻地敲打了几下木门。
夏无启的草房与普通百姓家的草房在结构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临街而建,并没有什么独门小院,都是一开家门就是街巷。若非得说出些不同来,则是夏无启的草房较于周围邻里街坊的就是房子相对大了一些,并且是青砖砌墙。
普通百姓家的草房基本上都是用土坯制成的,稍微有些财力的无非就是石头砌墙罢了,能用青砖砌墙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已经是相当了得的了。
随着刘老医师几次轻击房门,片刻后原来漆黑一片的草房内就传出了一片朦胧的亮光,随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谁在敲门?”
“哈哈……小哥,是我刘老头子,深夜打扰还望海涵那!”刘老医师听到夏无启的声音后赶忙笑着应道。
“哦?原来是刘老前辈,请稍等,待晚辈穿戴整齐后再拜见老前辈。”里面的夏无启一听到是刘医师,就极为客气地说道。
刘老医师听见夏无启这样说,不禁地点了点头为这后生如此懂得礼数而赞叹不已,然后也客气地笑了笑说:“夏小哥不用着急,不用着急”
躲在一旁黑暗角落的赵氏看到青砖草房内传出了一片朦胧的亮光,原本绝望的新像是海洋中见到灯塔的漂泊小船,那种强烈的渴望感再次回归了自己的心头。这时的她突然极其希望夏无启能够听刘医师的劝说。她恨不得现在就跪在他面前央求他能再次出手救救自己的孩子,无论是什么要求,哪怕是卖身为奴、做牛做马都可以。然而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去做,这时候她能做的只有眼巴巴地瞧着、望眼欲穿地看着。
没一小会儿,紧闭着的房门随着几声吱吱呀呀的声音慢慢地开启。映衬着烛光,一个身材挺拔、长相极为清秀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
夏无启看到站在门口的刘老医师后急忙行了个晚辈礼,然后二人就在屋门外相互寒暄客套了一番。一番客套之后,夏无启热情地邀请刘医师进屋一叙。刘医师原本想在本口把事情一说了之,毕竟时不我待。然而由于实在是盛情难却,刘老医师只能摇头苦笑了一声随之进了屋内。
随着刘老医师进入屋内,原本开着的房门再次关闭了。躲在角落里的赵氏似乎感觉到了阵阵凉意。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抖动了起来。看着窗内模糊不清的人影,赵氏真想蹲在窗下听听刘老医师是怎么说的,听听夏无启是什么个态度。然而她却不能也不敢这么做,她如今能做的也的确只有耐心地等待结果了。
刘老医师进入草房内后,夏无启再次给刘老行了晚辈礼后,两人便分宾主落了座。
“不知刘老前辈深夜来到寒舍有何指教?小子愿洗耳恭听。”夏无启十分谦卑地拱着手对刘医师说。
刘老医师面露难色,好像是在纠结着什么,所以也就没有答话。
夏无启看到刘医师脸色不大自然,便微微一笑随之对着站在一旁的一个小女孩说道:“旁儿,快见过刘老爷爷!”
小女孩听后,便走到刘老医师面前给刘老医师磕了一个头甜甜地叫了声“刘老爷爷”。
长相可爱至极的小女孩略带奶声奶气的说话声让刘老医师对这个小姑娘喜爱万分,不禁流露出了慈祥的面容。
夏无启看到老爷子能如此喜爱自己的爱女,自然也是十分受用。然后便对老医师说:“小女年幼不懂礼数,还望刘老前辈多多海涵了。”然后低头对小女孩说:“旁儿,去,给刘老爷爷沏壶好茶去。”
小姑娘听到后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蹦蹦跳跳地沏茶去了,不一会儿,一盏香气扑鼻的香茶就摆在了刘老医师的面前了。
看着杯中仍在翻腾的茶叶,刘老医师的脸色再次不自在了起来,好像在盘算着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又微皱了起来。
夏无启看到刘医师再次露出难言之色,便猜到了他这次深夜来找他的目的。
夏无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香茶笑道:“刘老医师请喝茶,你我均是医道之人,深知这绿茶养生的功效。这是我拜托一位朋友特意从楚地捎来的新茶,刘老定要多尝些才是。”
刘老医师闻言笑了笑说:“绿茶此物的确对养生有很高的妙用,我自己也经常喝茶。”刘老说着也随之喝了一口又说道:“可惜这饮茶之风也只有楚地才有,像咱们这里基本上没人喝什么茶。相比于这个,咱们的赵酒丛台才是咱们老赵人的最爱。”
刘老说罢后是很豪爽地大笑了起来,好像刚才喝的不是一口香茶,而是一口醇香赵酒。
夏无启听后拍手称赞,对于刘老医师这句话,夏无启本人是极其赞成的。赵酒,如赵国美人,那也是闻名于世间列国的。
刘老医师又呷了一口茶,茶水含在口中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地烫了。一盏茶开始逐渐变凉了,刘老医师也意识到该说正事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因此面容严肃地向夏无启拱了拱手说道:“老夫深夜打扰的确有事要麻烦小哥。由于事态紧急所以也就不再对小哥你赘述,只是告诉小哥,如今赵氏的孩子命在旦夕。有些问题不是老头子我一个人就能彻底解决的,老夫想如果小哥你能助老夫一臂之力的话,那么倒可以救他一救,如何?”
刘老医师说完后,马上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无启,生怕他马上拒绝自己的请求。
夏无启听后笑了笑,心中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
“刘老前辈,我虽然这次没有给他亲自治疗伤病,但是基本上可以猜出一二。”夏无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哦?”刘老医师一听夏无启这么一说,昏老的眼睛突然泛出了亮光变得炯炯有神了起来。
“还望小哥赐教!”刘老师赶忙拱手说道。
“此子上次被邻里顽童欺负,被失手打成了内伤。多处内脏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我念在他是因给我女儿出头才受的伤所以才会极力医治他。等此子脱离生命危险后,我当时亲口奉劝过男童的母亲,让她不要让孩子再出去,只要在家里静养两三个月便可痊愈。”说到这里,全本气定神闲的夏无启变得有些恼火。
喝了口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看了下刘医师,也不等刘医师答话,语气轻蔑地说:“哼!如今此子又被打,可见当时这个赵氏就根本没把小子的话当回事。如今旧伤并心伤,此子已然没救了。我也奉劝刘老前辈不要多管闲事,对于这样的女人,我懒得去理会于她!”
听到这里,刘老医师苦涩地笑了一笑。他知道这时夏无启的托辞罢了。大家都住在市井当中,寻常百姓的生活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六岁的孩子在平头百姓家里已经能算是一个可以做些力所能及事情的劳动力了。让一个寻常家庭的孩子在家里静养两三个月那是极不现实的一件事。
“小哥说的极是,若不是赵氏不听小哥好心相劝,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这也是赵氏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
刘老医师看了看夏无启,看到夏无启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这六岁的男童却是无辜的,我们身为医师怎能见死不救呢?”
“天下等待医救的病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让我夏无启来医治不成?小子只是一介小医师,怎么可能有那种天大的本事医治得过来?”夏无启觉得有点好笑,反问刘医师道。
“这是自然,世间可怜需要帮助之人何其多,你我都只不过是一介医师,当然没有能力包揽世间所有的疾苦之人。但是我们身边的人,我们还是有能力榜上一把的。”刘老医师神情凝重,十分认真地对夏无启说道。
听到刘医师这么一说,夏无启变得有些烦躁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刘老前辈所言极是,作为医师自当将为周围的百姓治病疗伤为己任。但是那也得分对谁,对于我赵国百姓,小子当仁不让定会竭尽所有帮助百姓。但是其他国,特别是秦国人……呵呵……与我何干?
夏无启说到这里,似乎变得激动了起来,眼睛开始变红并且湿润了起来。看到夏无启这个样子,一旁的阿旁被吓得不轻,撇着小嘴儿不住地摇着夏无启的衣角。
夏无启感觉到自己女儿在拉自己,低头一看女儿的脸色,知道自己刚才吓到了自己的女儿。夏无启就赶紧稳定了心神,等到心情恢复平静后又继续对刘老医师说道:“前些年长平一战,我赵国四十余万将士成为了秦人的刀下亡灵。多少家庭因为这场规模史无前例的大战而家破人亡?又有多少的老人变成了鳏寡、多少幼童成为了孤儿?”
夏无启说到这里,眼睛不眨地盯着刘医师,眼睛忍不住地流出了两行热泪哽咽地继续说:“老前辈,如果小子没记错的话,您老有三个壮男丁死在了秦人手里。而我的亲弟弟……我的亲弟弟……我亲眼在战场上……我在战场上亲眼看见他的头颅被秦兵砍去被当做邀功的凭证!尽管长平之战已经过去近十余年,但是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吗?”
说完后,夏无启也管不了一旁的女儿了,哇的一声像个小孩子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刘老医师看到这种场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象过各种情景,但是却万万没想到夏无启会像孩子一般如此痛哭。想着夏无启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作为一个赵人,他也是对秦人恨之入骨,他的家人也成为了秦兵邀功的刀下鬼,一想到这里老泪也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然而对于一个把“兼爱”作为人生准则的刘老医师却不能向夏无启那样狭隘的去看待这个问题,因为在刘老医师的眼里,无论是赵人还是秦人,老百姓是无辜地,秦国的老百姓同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刘老医师用老手抹了几下脸上的泪水,像和自己孙子说心里话一样和夏无启说:“小哥所说所想老头子自是明白也是万分理解,我何尝不想把秦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战争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事情,无论谁对谁错最终双方的百姓都是受害者。此次大战,秦国同样也元气大伤,伤亡兵士也多达三十余万。我们赵人饱受战争之苦的同时,秦人同样也是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难不成让仇恨一直一代代地传下去,那样真的好吗?我的徒儿,他的父母均死在这场浩劫当中。还好当时他还算小,在我的引导下没能像街坊们的孩子那样内心里充满了仇恨。”刘医师提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时,脸上布满了怜惜之情。他顿了顿,看了眼满脸泪水的夏无启,一阵的酸楚。
“我自然也是知道赵氏母子总被欺凌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和秦人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乡亲们各个恨之入骨。大人怂恿蛊惑孩子们欺负赵氏的孩子也就再所难免,至于官府当然也不会给赵氏母子主持公道。这些说起来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对于我们从医的人来说,我们却不能像常人那样狭隘啊!”刘老医师同样也是热泪盈眶,老泪纵横地看着也在哭泣的夏无启。
仍旧在哭泣的夏无启听到刘医师的话后不住地摇头,他内心里很不明白刘老医师哪里来的宽宏度量。一旁的女儿阿旁也哇哇的哭着,看得夏无启的心里更是一阵的心疼、一阵的酸楚。他不想再和刘老医师说这些问题,所以就对刘老医师拜了拜眼中充斥着坚毅的神色说:“小子自然知道老前辈所言极是,老前辈为人以爱为重、以善为先,世间列国和人不知何人不晓我赵国刘善医?但是无论怎么说,小子是不能忘记自己亲人被秦人所杀的那一幕,永远都不会。家仇国恨,我夏无启永远都不会忘记,终有一天我要秦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刘医师一听夏无启这么说,知道赵氏孩子的事情彻底无望了,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一想到仍旧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男童,刘医师的内阵阵地泛凉。
“至于赵氏的孩子,请老前辈转告赵氏,身为赵人却嫁给一个秦国人质王子,为赵人所不齿,想让夏无启去救一个流淌着仇人血液的孩子,万万不可能,望好自为之。”随着一场大哭的结束,夏无启一直压抑的心里随之好受了一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拱着手恭敬地对刘老医师说。
时至如此,刘医师知道夏无启是决意不跟自己去给赵氏的孩子治病了。抬头看了看夜空,银月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知道此次前来并没有耽误很长的时间。
“看来也就这样了”刘老医师心中思忖道。
“唉!既然小哥如此坚持,那老头子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如今在这里也有点时间了,老头子我自己再回去看看去。唉……一切听天命吧!”老医师看了看夜空,知道也该回去了,所以对夏无启拱了拱手说道。
说罢,刘老医师就起身朝房门外走去。看到刘医师要走,夏无启并未挽留,只是陪走到门口后再次向刘老医师拜了一个晚辈礼后开门恭送刘老医师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刘老医师和夏无启在屋内交谈之际,在外面守候的赵氏早已被冻得瑟瑟发抖。由于青砖砌墙的草房隔音效果很好,赵氏听不到屋子里两人在说些什么。她几度想在窗下偷听刘医师和夏无启之间的谈话内容,怎奈害怕被巡夜的官差发现,所以也只能留在黑暗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看着窗户上透出来的朦胧人影傻傻地发呆。
当被一直盯着的房门开启,一片微弱的烛光铺撒在门前的土地上,赵氏原本呆滞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希望的眼光。她是极其希望看到刘老爷子和夏无启一起朝着她走来,或者老医师叫她到夏无启家门口给夏无启拜礼谢恩。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原本充满希望的赵氏看到随着房门的关闭声,刘老医师独自一人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朝她走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在外惹了风寒还是因为看到孩子生命无望而悲伤过度。赵氏顿感天旋地转,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一般,颓然地瘫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在赵氏即将要瘫倒在地的之际,一双枯老有力的手扶住了精神即将崩溃的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