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眼世间冷暖情
今非昔比。
秦怀瑾与亓逸方一踏入青月堂,就觉得所谓的今非昔比不过如是。一改昨朝的热闹喧嚣,风起云涌,只余下庄重的肃穆与凝固在空气里的悲伤。
季琬琰穿着孝装跪在灵牌前,一双如燕翅般的眉似颦非颦,眉下泪光点点,亦怨亦悲,或许是昨晚后半夜未眠,她的眼窝泛着淡淡青黑,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秦怀瑾、亓逸一行四人手中纷纷燃起三根香,青烟袅袅,笼而不散。鞠躬,再鞠躬。一拢香火汇在炉间,安静的焚尽,只留下残破的灰烬。烟消云散,散尽的不只是堂上的青雾,更是衰落的翠微;今非昔比,变得不仅是宏伟的青月堂,更是整个江湖。
“哟哟哟,我说季大小姐在这哭给谁看呢。没了季庄主给你当靠山,看你以后还找谁哭啼啼的装可怜!”伍芊水虽换下红衣,但依旧不改嚣张跋扈的性子。一边数落着季琬琰,不在乎季琬琰此刻悲伤的心情;一边也不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更不在乎死者为大的礼数。虽说季蘅死后,翠微山庄就像一只瘦死的骆驼,可季蘅余威犹存,江湖上更有不少人受过季蘅的恩惠。此时见伍芊水如此,纷纷心觉鄙夷。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季琬琰去得罪藏星门,得罪伍厉。因此各路江湖人也只是将这份厌恶埋在心里,却无人上前制止。
“伍小姐请自重,这里可是家父的灵前。”季琬琰的身姿柔弱,语气却是坚如磐石。只见她长睫微敛,遮住了那双恬淡杏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季琬琰,你休想拿一个死人来压我!”伍芊水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举起手来,仿佛是又想扇季琬琰的耳光。只见季琬琰猛然抬起头,平素里温婉如水的眸子里此时净是如剑锋般的锐利,直直对着伍芊水的双眼。那般从未在季琬琰身上出现过的骇人的气势,硬是将伍芊水吓得僵在那里,迟迟没有落下手来。
“你瞪我!你这个废物竟然敢瞪我!”伍芊水回过神,回瞪着季琬琰,恨恨道。抬起的手猛然下落,打在季琬琰惨淡的面上,留下了五道殷红。
“够了!”看到季琬琰被打,亓逸有些沉不住气。想到这个女孩是那般的柔弱,又刚刚丁艰,现在又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伍芊水欺负,实在是可怜极了。伍芊水听到亓逸的声音,想到这个少年的强势,身子不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冷宇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思忖着自己手上有着亓逸的把柄,亓逸必然不敢在如此场合与自己作对。于是连忙道:“亓少侠、伍家侄女,这毕竟是在季庄主的灵堂上,如此剑拔弩张的,可是要惊扰了季庄主的安宁了。”一言说罢,就暗叹自己这句话说得真是妙极了,在旁人耳中听来是自己解了季琬琰的围,可在藏星门人听来又是自己帮了伍芊水一把,还真是一石二鸟,滴水不漏啊!
亓逸扫了冷宇珩一眼,想到他原本就不曾想过大闹灵堂,便也不再言语。而伍芊水却大咧咧的跑到冷宇珩面前道:“冷伯伯您说的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水水就不与那个废物一般见识了。”而季琬琰心中却是想的清明,暗嘲着这世间冷暖,却也不得不回答道:“多谢冷前辈。”
冷宇珩听了季琬琰的谢,心里快飘飘然了,但却依旧记得他的“大事”。连忙道:“季侄女不必如此,是老夫应该做的。只不过季庄主已逝,国不可一日无君,江湖武林亦不可一日无主。趁此机会各位觉得……”
“此次比试西蜀冷家既然为第一世家,我等自当听从冷家主号令。”冷宇珩语音未落,伍厉便连忙接道。
“说得对。”
“冷家主应当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
场上众人或拥护冷宇珩,或觉得不在乎。不过无论如何,冷宇珩为新一任武林盟主的事就此确定了下来。冷宇珩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此番只剩下得意洋洋,喜上眉梢。季琬琰看着场上对冷宇珩贺喜的人,心中只觉得愈发的冷。冷宇珩看着场上众人向自己道喜,只觉得自己能睥睨众生了,比做皇帝还要逍遥自在。于是连忙说:“老夫在此谢过各位错爱。”随后转向季琬琰,问道:“既然如此,敢问季侄女。那枚代表着武林盟主的戒指现在何处?如今该交给老夫了吧。”
“那是家父的遗物,自然应当跟随家父一同下葬。当初那枚能号令武侠群雄的盟主戒本就是父亲随身的物品,冷前辈只消重新定一信物便可,何必还需要那枚戒指?”季琬琰断然拒绝,然而冷宇珩却不依不饶道:“哎,季侄女此话差矣。这盟主戒依存在多年了,武林群侠都习惯了它的存在。如今突然要换信物,需要重新告知群英,十分麻烦不说,这老夫身边又从不带金玉之物,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物品啊。”
“可是……”季琬琰正欲辩驳,却被一如莺鹂般的女声打断。
“琰儿。”
众人回身,只见那窈窕身姿步入灵堂,一身黑衣,又用黑纱蒙着半张脸。只留下模样肖似季琬琰的眉眼在外。只是那眼尾多了些淡淡细小的皱纹,而那眼神要比不谙世事的季琬琰多了几分风韵。
“娘亲。”季琬琰一语点明了众人心中疑虑,原来此人就是传闻中那个因为身体有恙、丑陋不堪,所以从不在人前出现的季蘅的内人,季琬琰的娘亲。季夫人的出现仿佛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过往种种谣言不攻自破,这哪里是什么丑八怪,明明是美娇娘。那般天人之姿,竟被人说的如此不堪,实在是不可理喻!
在众人瞩目之下,季夫人走到灵堂前,也不知是悲是喜的上香叩首。随后踱到冷宇珩面前盈盈一福道:“妾身季韦氏陌莘,见过冷家主。”
“季夫人轻起。”冷宇珩看着风韵犹存的韦陌莘,又望了望季琬琰姣好的面容。暗念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必定是极美的。吞了吞口水,堪堪端正自己的态度,藏起心间那一丝龌龊不堪,如正人君子一般风度翩翩的回应。双手伸过去虚扶,仿佛自己对这位季夫人很是恭敬。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有过多的动作,只觉得这般轻微的触碰都是别样的美好,丝毫没有注意韦陌莘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厌恶。
“妾身是直性子,就不与冷家主转弯子了,这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韦陌莘落落大方,颇有豪情。完全不似久在深闺的娇娥,只是满堂人的注意力都在韦陌莘所说的事情上,竟没人在意这个韦陌莘的情态。
“季夫人请讲。”
“方才妾身听闻,冷家主想要亡夫的那枚戒指。实不相瞒,那个东西是亡夫与妾身的定情之物,若只是做信物,不知冷家主可愿意换些别的物件?”
冷宇珩一听到韦陌莘悦耳的声音说着“定情信物”四个字,更是对那戒指势在必得。于是连忙道:“不可,不可。季夫人请想,季庄主生前亲口定下那枚盟主戒乃是号令群雄的凭证,怎么可以随意更改?季庄主生前英明一世,死后总不能落下一个不信于天下人的名声吧。更何况老夫拿着那枚盟主戒,是为了号令群雄铲奸除恶,造福百姓,也是为季庄主积下阴德啊!”
冷宇珩满口的大仁大义,这一番说辞似乎是让韦陌莘动摇了。韦陌莘沉吟片刻,徐徐道:“冷家主如此说,妾身再拒绝,倒是显得妾身不仁不义了。也罢,如此就将盟主戒交给冷家主吧。”
“娘亲?!”季琬琰神色惊疑,满眼不解。韦陌莘听到女儿的话,回过身对季琬琰微眯双眼,仿佛是轻轻一笑,柔声道:“琰儿,这件事你不必插手,听娘的。”韦陌莘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只见她的右手上带着一个翠玉雕花的戒指,碧玉的上下两圈还襄这金边,很是精致华贵。
“娘亲……”季琬琰死死盯着韦陌莘手上的那枚戒指,或许是因为不愿,因为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这么做,眼中充满了疑惑与惊讶。
“季夫人果然爽快,老夫佩服。”冷宇珩看着韦陌莘毫不犹豫的摘下戒指,又毫不犹豫的将它交给冷宇珩,暗念着这位季夫人算是识时务,或许她本就对季蘅无情了吧,才会如此果断绝情。
“还请冷家主收好,莫要辜负了妾身赠戒之谊。”韦陌莘一边说着,一边微眯着双眼。好似一只慵懒困顿的猫儿。
听了韦陌莘的话,冷宇珩连忙接过翠玉戒指,一边认真擦拭着,一边回应道:“请夫人放心,老夫必不会辜负夫人的‘深情厚谊’。”
众人散尽,秦怀瑾与亓逸跟随素妙仙、温妙怜两人来到她们的房内。温妙怜噘着嘴,不悦道:“我说秦小瑾,傻小子,你们俩真讨厌。今早我还没睡够呢就被你们俩叫起来去祭拜,现在我正想补觉呢,你们俩又跟过来了。这要我怎么睡嘛!”
“妙怜妹妹,你这话可说的不对。昨夜我和小逸就已经顾忌你那张别扭的小脸,便没来打扰。可这事疑点重重,刻不容缓,实在不宜再拖。”秦怀瑾好言语的劝说,温妙怜只好道:“好嘛好嘛,有什么怀疑的你们说吧。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你来说给我听吧。”
“好。昨个夜里我与小逸讨论过,觉得首先,季庄主遇害的地方颇是奇怪。凶手怎么会知道当晚季庄主会起夜,他起夜是出于习惯,还是与那个陈安一样是因为宿醉所致?还有……季庄主为人仗义,乃是一代名侠。那么他的死因又是什么呢?是仇杀?还是有凶手其他的目的?”秦怀瑾正说的起兴,忽然听到“砰砰”地敲门声。秦怀瑾不觉得有人来,听到敲门声大惊,猛地收了口。
“我去开门。”温妙怜不疑有他,径直的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只觉得“呼——”地一下,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迅速闪过闯入屋内。众人察觉后忙进入了戒备之姿,素妙仙更是将温妙怜护在了身后。只见闪身进入房内的身影,打扮与彼时的韦陌莘极为相似,同样的窈窕身影,同样的一袭黑衣。只不过面上的黑巾换成了遮住左半边眼的凤凰花面具。
“敢问阁下是谁?”秦怀瑾知晓这人绝非是韦陌莘,当时在青月堂上,秦怀瑾便见那位季夫人虽然身姿轻盈,但呼吸沉重,的的确确是没有内功的。而这黑衣女子不仅轻功比他和亓逸更加卓越,模样也与韦陌莘相差甚远。韦陌莘的眉形似季琬琰,形如双燕,眉中偏后的那一抹弯,好似自由伸展的绵长,似存几丝坚毅,又是那般的柔软。而这个黑衣女子的眉更像是若白,细长微挑,形如远山,更带着一丝妩媚;不同于韦陌莘与季琬琰的杏目,黑衣女子的眼如丹凤,眼波潋滟很是撩人;暴露在外的悬鼻红唇更是凸显了这个女子不俗的气质。
“哟,不过是来蹭一杯清茶解渴,几位可别舞刀弄枪,剑拔弩张的啊。奴家的这点三脚猫功夫,可打不过你们几个。快把剑放下,快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