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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前一世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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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花城.流春院。

戌时,边城的天色将黑未黑,朦胧一片,却是流春院红笼高挂,最最热闹的时候。

十里烟花,哪个不知流春院迎来送往的,皆是达官贵人,富贾豪绅;哪个不晓流春院头牌花娘秦惜月万般风流,使不尽的魅惑男人手段。

有风起,轻沙迷眼,此刻,她身边的大丫头秋荷却迈着窸窣步急走,怕冷的将手缩在袖笼里,任由新来的小厮提着一点星火,弯弯曲曲,绕过碎石小径,寻到一处粗墙泥瓦的灶屋。

远远望去,屋内却如死寂般的暗沉,直至到门槛边,灶内的火才若隐若现的透出来,方见着些光亮。

瞟了一眼端坐灶台前瘦弱模糊的背影,秋荷抬高了嗓子:“楚家阿婶,我家姑娘需要些热水洗浴,侯爷也在,我喊了柱子来提水,今儿个院子里来了好些戍边的将爷,人手紧了些,你也帮忙着,提一桶可好?”

那团背影似有若无地动了动,秋荷权当是听明白了,又低低交待柱子几句,随手接过那点星火,抖着身子瑟缩着离开。

玉翘并不是无礼之人,只是喉头哽着汪腥甜,忍了半晌,还是咳意凶猛,喷出口鲜血来。

她了解自个的身子,这些年为了生计没日没夜的操劳,亏空的厉害,实至今日,早已是油尽灯枯,全凭一吊子气撑着。

前些日子相依为命的父亲亡故,求了棺材店老板半日,赊账了三钱银子,才勉强用废弃的桐木边角料拼凑了副棺木,好歹落了葬。

她是个不愿欠人半分的性子,想着待会伺候完秦惜月后,领到工钱,明日先去棺材店把赊账还了,再把仅剩的些碎钱也奉上,替自个求副可以裹身的棺木,待那日亡去后,不至于落到暴尸荒野的凄惨境况。

有了如此打算,反而心中镇定平稳了许多,天寒地冻的,玉翘回头看向门外,想唤那叫柱子的小厮到灶台前坐着取取暖,却见他瞅清楚自个面容后,一脸撞鬼般的惊恐及嫌恶。

玉翘便扭过脸来,不再开口。

自十多年前那场祸事后,一家老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发配至这边关苦寒之地,为人奴役。

于是在某个飞沙走石的狂暴夜晚,玉翘执起烛台,狠狠灼毁了这张惹尽麻烦的倾国倾城貌,自那日后,柱子这种表情,早已见怪不怪了!

随手朝灶膛内添了些茅柴,火光越发熊熊燃起,伴着劈里啪啦的做响声,大锅里的水烟雾缭绕,已然烧的滚烫。

柱子十五六岁,正是使不完力气的年纪,双手各提一桶热水,健步如飞般远远走在前头。玉翘就显得狼狈不堪了,身子本就孱弱,脚步便显得虚浮飘散,如今自已已是强弩之末,怎提得动这满桶热水?

强撑着,三停两挪的总算到了秦惜月的房门边,因是头牌花娘,被鸨儿娘当夜明珠般捧在手心里,并不像其它姑娘住在一人一间的高楼中,而是独享一套雅房,除了左侧丫头宿的房外,正中是会客室,旁间则是秦惜月的卧房。而秋荷正立于会客处门边,探着身子四处张望,总算见着玉翘气喘吁吁的摇摇晃晃,一步三停的身影,忙撩起裙摆奔上前来帮着拎起,一道进了门。

卧室门边有兵卒森严守卫,而里内隐隐传出千娇百媚般哼哼卿卿的呻吟,突然婉转高亢啼了声后,便没了动静。

秋荷到底在这莺花章台也摸爬滚打了些年,乖觉聪慧的紧,急唤玉翘一起帮忙,将热水舀入备好的双耳鱼洗铜制面盆里,便小心翼翼的端着走,任由士卒掀开帘子,进了卧房。

等她再出来,已是空着两手,静立在门边,等着房内随时召唤。

玉翘踌躇了会,还是慢慢走到秋荷身边,淡淡地问:“秋荷姑娘,我的工钱,秦主子答应今日给齐的,平日里都是你发到我手上。”玉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着眼儿看她。

“姑娘未曾提起过,等这边事了,我替你问问。”秋荷有些吃惊,脸上带着茫然。

玉翘心知秋荷性子,不会做假。怕是秦惜月又要使出什么妖蛾子手段为难自已,如此想来,由不得急赤白脸,微微咳喘着说道:“我这些工钱是要还帐的,如不是用钱焦急,拖几日倒也无妨,还烦请姑娘替我求求情......。”

房内似有些动静,秋荷朝玉翘丢来一个莫要多话的眼神,便掀帘侧身进了去。

玉翘有些失魂落魄的站着,盯着门前挂着的那块凤鸾填漆沉檀木制的花牌,上头秦惜月三个字细雕的龙飞凤舞,脑里不禁一片空白,早前做的所有打算皆是建立在这份工钱之上,而这般徒生了变故,又该如何是好?

秋荷这时却掀起锦帘,眼神古怪望着她道:“楚家阿婶,侯爷让你进来问话。”

秦惜月的卧房中央立着位仪容魁岸的男子,不敢细看,玉翘行至他面前,低着头,双膝点地,跪将下来行礼。

镇远侯浓眉轻蹙,虎眸微动,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因低眉垂首,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发色枯黄间竟也有了斑斑白霜,简单的挽了个髻,虽没有什么头饰,却梳得齐整不见凌乱。

他一向耳聪目明,记忆惊人,方才无意间隔着锦帘听到这位婆子与秋荷说话,地道的晏京口音。

碎花城乃胡汉交界的重镇,离晏京千里迢迢,除了流放到此的罪臣及其家眷,是极难听到这样熟悉的家乡话。比如秦惜月,经久年岁下来,逐渐的入乡随俗,晏京口音已模糊难辨,而这位婆子,口音却依然纯正,却又有些与众不同,每每讲到话尾音时会舌尖微挑,这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在晏京城内,楚家闭月羞花的二姑娘。

那时,自已还只是区区一六品骑尉,皆因她兄长的缘故,才惊鸿一瞥般见过,并倾慕过。

镇远侯难得有些失神,但多年的戎马倥偬让他警觉的朝发出轻微声响的方向望去,是秋荷,正端着满铜盆热水,欲朝那纱幔低垂的罗汉床走去,似要伺候秦惜月洗漱。

他不怒而威,低声喝止:“惜月昏过去了,需要歇息一会,你先出去候着,叫你再进来。”

秋荷不敢怠慢,羞红着脸做了个揖,便急步走向门口,掀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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