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风满亭
经过一夜的春雨,奉天城外的那条官道被冲刷得无比干净,官道尽头,古朴的南城门向着晨风诉说着它的岁月,同时也彰显着这座都城的雄伟。
城外的六角亭草木春生,据说,当年这里是一座点将台,先皇陛下正是由此率铁骑南下,百战而回才开创了春秋千年的基业,如今时过境迁,南方再无战事,春秋最主要的敌人来自北方,所以,这座南门亭台早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清晨的奉天城渐渐有了人烟,官道上的马蹄声也多了起来,附近的商贩开始陆陆续续地涌入,凌动站在亭中望向不远处的城墙,有些微微茫然,平板车上的太子殿下应该交给都城的哪个衙门,城中还会不会再有刺客出现,身后的常大柱会如何选择他今后的路……
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只不过,答案还没有找到,新的麻烦又出现了。
南城门的人群忽然变得骚动起来,商贩很自觉地站在两边,十几个锦袍青年走出南门,胸口处金丝绣成的徽记显示了他们无比尊贵的身份。
这是西北方向五岳峰的印记,整个春秋的人都知道,这座山有多么的高不可攀,因为四大宗的岳横门就在这座山中,这座山就是岳横门。
最前面的青年脸色很平静,他将目光最终投向了那座六角亭,然后那双细眉微微挑起。
这是凌动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春秋翘楚,难言英俊,更谈不上伟岸。
南城门烟尘渐敛,人群忽然间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驻足观看,唐骏走到亭台的下方,很不习惯地仰起了头,平静说道:“这个人留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没有任何动作,但凌动知道他是让谁留下,谁可以走,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亭台外的岳横门的弟子很是诧异,心想大师兄竟然……放走两人。
“这里距离城门不过百丈,但你带着他们两个,永远也走不到城门。”唐骏的细眉挑得更高了,但语气依然平静。
明媚的春光终于避开了浓云,洒落在古朴的南城门和官道的坑水中,普通的民众开始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凌动站在亭台的边缘,他望向城门,终于开口:“我们不去那里就是咯。”
这句话说得极其随意,尤其是最后一个“咯”字吐得如此轻松,这让唐骏再也无法平静,这算是对自己的羞辱吗,更何况对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乍起,一把刀在春光下带着春雷的怒吼斩向亭台,那里正是凌动站立的位置。
唐骏根本不需要出手,他身后的一名弟子已经动了,因为,没有人敢对宗门的大师兄用这种语气说话。
狂风起兮,亭台四周草木乱飞,那把刀简单而直接,直接而暴力,刀锋所向,雷鸣不绝,瞬间来动凌动身前。
狂风卷起了青年的衣衫,这一次,凌动没有出剑,他选择……出手。
出手……风停!
出手……雷止!
亭台上空的那把刀再也没有办法落下去,它被两根手指看似轻轻地夹住了,半空中,一片青叶徐徐坠下,落在刀锋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随着这把刀同时落地。
刀势已不再,如何断落叶,那名弟子脸色苍白,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六角亭风声不再!
南城门愈发寂静!
没有人说话,因为还没有人能够缓过神来,过了许久,寂静中终于响起狂放的笑声,岳横门的弟子总算恢复了一点清明,他们知道,这一次大师兄是真的怒了。
笑声变得沙哑,唐骏往前跨了一步,他的手已经放在腰间,那里有一根棍子,就在这只手与棍子接触的一刹那,所有人都觉得亭台处的春光似乎都黯淡了下来,风声复起如怒,落叶纷纷而飞……这种感觉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山雨欲来风满亭!
凌动低着头,看着亭台外的青草,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出于对眼前这个细眉青年的尊重,于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断刃。
唐骏微微蹙眉,不是因为看见那把断刃,而是因为马蹄声响起,南城门忽然扬起了泥屑,然后就听到一声狠厉的断喝。
“都城地界,谁敢惹事!”
一批战马踏着昨夜的雨露出现在城下,一名中年男子全身甲胄端坐在马背上,身后几十名军卒拿着长枪跟了过来,都城守备军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速。
马上的中年男子策马而行,来到亭外,等看到眼前十几名青年身上的锦袍徽记后,很明显楞了一下。
“既然都是天府中娇子,就应该知道都城的禁制。”马上的中年男子望向细眉青年,态度上虽然缓和了一点,但依然透着不可触犯的威严。
唐骏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看中年男子一眼,这是来自于锦袍上的徽记带给他的骄傲,朝廷只能是世俗的代表,岳横门自然不属于世俗的范畴。
“我知道你是谁。”中年男子脸上没有怒意,只有平淡,“你们自以为超脱世俗,可是你们这种行为确实最世俗的表现,如果在五岳峰,我们没有理由去管,但这里是奉天。”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唐骏再次挑眉,然后平静地说道:“你们这些人拦不住我。”
中年男子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五个字:“不拦是失职。”
凌动静静地看着这位马上的中年,似乎明白了当年的先皇铁骑为什么会连踏南营,北周的蛮寇为什么在广阔的燎原上无法寸进……
这是春秋军人的气质,因为理直,所以气壮。
在春秋普通人的心目中,四大宗如同星空中璀璨的星辰,朝廷则是这片大地,星辰耀眼却无法触及,唯有这片大地才是他们劳作生存的根本,所以,春秋四大宗在如何强大,也无法取代朝廷的地位,这也是春秋军人最大的理。
“将军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已。”唐骏侧身,依然没有望向中年人,而是盯着他胯下的战马,如同对着一头畜生说道:“这三个人牵涉到大树村昨夜的几条命案,这个消息我相信正午之前整个奉天城都会知道。”
南城门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目露警惧望向六角亭,马上的中年人表情微僵,他目光转向亭台边缘的青年,然后重重喝道:“即刻押送刑部,通报府尹赵大人,御史刘大人。”
话音还没有落地,十几根长枪已经露出了狰狞的凶光,向着六角亭台围了过去。
唐骏无声而笑:“不是我小看将军的人,这三个人你们抓不住,而且,你们也不能抓。”
“不抓是失职。”中年人的回答依然简单。
“将军不抓是失职,而我不杀则是失道。”唐骏淡淡说道,“因为大树村的几条命案中有四个人是岳横门的弟子。”
不高的声音在微徐的晨风中远远飘散,那道历经千年风雨的老城门发出吱吱声响,马上的中年开始蹙眉,然后沉默不语。
如果这个理由是真实的,那就是最好的理由,朝廷的大义就是为了他们的子民可以得罪任何人,可现在,大义根本不存在,都城的守备军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为了几名杀人嫌犯,而去得罪春秋最负盛名的天骄之一。
所以,马上的中年在思考了很久后,决定退出这场纷争,他的右手向半空挥去,这是撤退的手势,只是,这个手势刚刚完成一半,就听到亭台上那位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青年开始开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位青年望向身后的平板车,说道:“北周的太子蒙殿下在此,谁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