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道一声意乱情迷
五日后，叶清流从龙城回来，他身边比去时多了一个人，叶玄玑在候君亭远远望了一眼，正是一心想追随慕非止的杜天一。
“回来这几日，倒是一直忘记跟你说了，那个杜天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我知道”。
慕非止站在她身旁，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叶玄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觉得他这种反应又在意料之中，他连自己想去城南看荷花的事都知道，又怎会不清楚有杜天一这个人的存在。
叶清流的队伍越来越近，龙城水患已除，皇上龙心大悦，遂率了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接，而她因为早先答应过大哥，所以来了候君亭。
杜天一跟在叶清流身后，翘首看见候君亭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个气质盖华，一个王者之风，他目中闪过一丝激动，蓦地又想起什么，困惑的眨眨眼，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站在慕非止身旁浅笑吟吟的玉面公子一眼，觉得陌生又熟悉。
似是看出他的不解，叶清流骑在马上温声道：“本世子有一个弟弟，自小顽劣成性，你当也见过，身在龙城的肃羽公子是他为了躲人耳目易了容的，杜公子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其中的利害。”
原来如此........
杜天一心下了然，难怪会觉得他像极了那个人，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叶玄玑眉眼弯弯的看着一行人走近，望向叶清流笑道：“大哥一路辛苦了，此番去龙城治灾有功，皇上可是要大赏呢。”
“玄儿就不要抬举大哥了，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
“结果如何皇上自有明断，世子勿须多想。”
慕非止打断叶清流的话，眉角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叶玄玑也附和着点了点头，说：“慕世子说的不错，功劳本该就是大哥领的，再说你我乃一家人，不管谁风光，不都是给安王府添彩了吗。”
叶清流看着面前并肩而站的两人，静静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杜天一隐约觉得这其中有暗流涌动着，却想不透是何原因，静思一瞬，缓缓低下了头，京都不比龙城，谨言慎行才是生存之道。
“喂，天下第一，这么快就不认识本公子了？”
叶玄玑见他一副木讷的神色，与在龙城时的孤傲截然不同，眨着眼笑了笑，伸手一掌拍到他肩膀上。
杜天一讪讪的，躬身行礼，“见过叶公子”。
叶玄玑却皱着眉摆手，“还以为你是个特别的，不想还没进城已经变得这么无趣了，唉，这个大染缸。”
杜天一一愣，突然有些摸不清她的脾气，这叶公子，怎么一会儿一个性子，明明在龙城可不是这样的。
“时辰不早了，先进城吧，皇上还在城门上等着。”
慕非止无奈的看了叶玄玑一眼，摇着头笑了笑。
“嗯，慕世子请”。
叶清流抱拳作揖，一声令下，身后停下的队伍缓缓开始行进。
叶玄玑心里装着事，翻身上马后身子往后一仰便躺到了马背上，闭上眼紧皱着秀眉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鼻尖蓦地飘来一股极淡的荷花香，她倏地睁开眼，见面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株初粉莲花，望了一眼执花人，有些惊喜的笑道：“大哥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叶清流见她喜欢，将荷花递给她，温声道：“先前在龙城时你说想去城南看荷花，后来走的着急便没看成，我想着日后不见得会有机会再去，便亲手去莲花畔采了一株回来。”
“可是龙城距京都百余里，最快也要一日夜才能赶回来，这花怎还会鲜艳如新？”
她低头又细闻了一下荷香，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杜天一先前因为叶玄玑那一声感慨一直没插上话，彼时见她问起，抢先道：“叶世子将花插在一个瓶子里，每过一个驿站便换一次水，有时候过两百里才会见到一个驿站，叶世子怕花萎谢，便让队伍先走，自己去寻了水源再追上我们。”
叶玄玑心里一暖，感动的看着叶清流，她虽是王府里假的三少爷，自小到大却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大哥与她并非一母同生，却比其他有亲血缘妹妹的兄长都像一位哥哥，她，何其有幸。
“你喜欢就好”。
叶清流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目中温光尽显。
慕非止策马走在一旁，狸目紧紧盯着叶清流的脸，薄唇微微抿起，嘴角蓦地浮起一丝冷意。
城墙之上，一道明黄的身影夺得众人视线，叶玄玑收起荷花，正色坐在马上，水目微敛，大哥不过去龙城治了水灾，皇上便亲自来城门相接，还在宫中大摆接风宴，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凤无世定睛看着越走越近的叶清流，负手一笑，话锋直指叶褚城，“安王爷，你真是为朕培养了两个栋梁之才，大昌有你安王府在世一日，定保万年太平啊。”
叶褚城心头一震，面上却平静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安王府上下该做的事。”
“呵呵，真是朕的好臣子，如果人人都如安王爷这般想，朕也轻松多了。”
凤无世淡淡一笑，不过是一句极平常的话，听在众大臣耳中却彷如一声警醒，齐齐躬身跪了下去。
“臣惶恐！”
叶玄玑几人上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形，她不解的看向慕非止，却见他只是凛着眸子并没有看她。
“朕不过随口一番感慨，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全城百姓都在下面看着，爱卿难道是想让朕在他们心中留下个威君形象不成？”
凤无世转身冷眼看着跪成一片的人，手隐在袖中微微握紧。
“臣不敢！”
众大臣又是齐齐一声，跪在地上皆低着头。
凤无世冷冷一笑，看了站在一旁的柳慕贤和年颍川一眼，深邃的眸子微敛，好一个不敢......
他轻哼一声转过身，却是看向了叶清流，淡笑道：“叶世子一路辛苦了，朕已命人在宫中摆好了宴席，这便回去吧。”
“臣，谢过皇上”。
叶清流微一行礼，温文尔雅的应了一声。
叶玄玑看着满地跪着的大臣，唇角一抿，朗声道：“皇上，既然各位大人是伴君出城迎接大哥的，他们这般跪着是不是不太好，被城下的百姓看见了，只怕还以为安王府的世子有天大的面子能得文武百官一跪呢，我安王府可要不了这么大的福分。”
她冷冷的扫了柳慕贤一眼，声音不大，却足够城下的人听见，既脱了安王府的干系，又给皇上找了个台阶下，不然，谁知道待会儿还会唱哪一出呢。
“呵呵，朕早就说过，叶三公子长了一张巧嘴，什么话从你口中说出来都自成一番道理，各位爱卿还不快起身，再跪下去，可仔细惹恼了这个纨绔小子。”
凤无世大笑两声，命众臣起来，而后再不看他们，拂袖下了城楼。
柳慕贤狠狠瞪了叶玄玑一眼，面色不好的快走两步，紧跟在皇上身后。
“柳大人”。
叶玄玑站在一旁突然叫住他，眨眼笑道：“听说二夫人一直在找爱女，不知道可有些眉目了，本公子虽没什么大本事，可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也不少，不如您将失踪的柳小姐的特征跟我说一下，我找人帮帮忙也寻上一寻？”
柳慕贤的脸顿时铁青，他强忍着怒气转过身，盯着叶玄玑咬牙道：“府内无事，多谢叶公子好意。”
“呵呵，没事便好，柳大人可要照顾好身体，我看您应堂发黑，乃大凶之兆，大人夜间可千万别出来，小心被冤死的厉鬼给缠上。”
叶玄玑淡笑，目中却带着满满的冷意，看的柳慕贤呼吸一窒，身形晃了一下，他扶住城墙稳住身子，转过身再不听她一言。
“何必做口舌之争，自然有的是别的办法对付他。”
慕非止走过来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终是放不下那几个探子的死，若不是被柳慕贤的暗卫抓到，他们本不该有如此下场。
“便是一刻，我都见不得他好过”。
叶玄玑冷哼一声，眸中有水光溢起，她仰起头，缓缓阖上眼睛。
宫中的盛宴本来就平乏无趣，叶玄玑心情不好，坐下之后就一直给自己倒酒，朝中要臣皆来了，她看了看，皇后与年妃分坐皇上左右，凤归宇与柳含语并身坐在左首，甚至连阮芳华和武朝英也得了皇诏进宫，她心下冷笑，若将天下比作一盘棋，皇上可真是一个当真无愧的布棋人，想让谁上场，便让谁上。
杜天一因为协助大哥治灾有功，被皇上封为侍郎，从正四品，其余人等皆多多少少得了赏赐，独独少了大哥。
叶玄玑彼时才明白，皇上出城迎接，宫中大摆筵席，已是对大哥最大的赏赐，试问朝中有哪个大臣有此虚荣能得皇上出城一迎，更何况大哥已经贵为王府世子，想来皇上也是不会再给他加官进爵的。
“啊！你这个贱婢！”
失神间，殿中突然传起一声痛呼，叶玄玑循声看过去，大叫的人居然是凤归宇。
只见他脚边跪着一个侍女，手中正端着一个破掉的酒壶，凤归宇手上被划了一道极深的血口，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滴滴落进那个烂酒壶里。
“怎么回事！”
凤无世凛着眉峰低喝一声，那宫女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跌跌撞撞的转过身子跪在殿中低泣道：“回，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给太子倒酒，这酒壶突然.......突然裂了，碎片划伤了太子，奴婢，奴婢......求皇上开恩！”
“贱婢，太子乃万金之躯，你竟敢划伤太子，来人，将这个贱婢拖出去斩了！”
皇上还未开口，坐于一旁的皇后却神色激动的呵了一声。
“奴婢冤枉，皇后娘娘开恩呐！”
那侍婢惨白着一张小脸求饶，皇后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指着进来的侍卫说：“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拖出去。”
“皇后娘娘开恩”，那侍婢不停的磕着头，额头已经渗出了血，见皇后主意已决，改看向皇上，大叫道：“皇上，奴婢是冤枉的，求皇上恕罪！”
几名侍卫走上前便要拉她，却听皇上突然一摆手，沉声道：“罢了，无心之失，到底是条人命，将她逐出宫去吧。”
“是”。
侍卫应了一声，将地上的人带走。
那侍婢见自己逃过一死，面上一喜，脚步踉跄的夹在侍卫中间走出去，全然忘了谢恩。
一段插曲无声落下，叶玄玑神思一闪，面色平静的眯起眸子观察着殿内的人，只见每个人脸上神色不一，到阮芳华那儿时，却见她也正在看自己，秀目中含着一丝意味莫测的笑意，她微敛下神，继续喝酒。
夜宴散场时已近酉时，叶玄玑喝的昏昏沉沉的，是被叶清流给扶出宫的。
到了宫门口才陡然发觉今日安王府并无马车来，正思忖间，却见一辆墨色马车缓缓向两人行过来，叶清流目色一凛，直直盯着车前的旗子。
“叶世子，将她交给我吧，玄儿答应了府内的魏叔每日子时习武，我正巧将她带回去。”
慕非止掀开车帘对叶清流说道，眼睛却宠溺的看向他怀中的人。
叶清流脸色一沉，说：“如今她醉的不省人事，哪还能习武”。
“放心，她是个武痴，时辰一到，自然会醒。”
慕非止淡淡的看着他，并不下车，也未有任何动作。
叶清流还欲拒绝，却猛然听见怀中的玉面小儿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凤凰，别走，陪我练武。”
叶清流面色一白，仓惶的看向慕非止，却见他微挑着狸目，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紧绷着脸，眼睛一阖，而后又缓缓睁开，小心翼翼的将叶玄玑递了出去。
慕非止温柔接过，将她抱进车厢，千仇冲叶清流微一颔首，便赶着马车走了。
怀中似还存着她的温暖，鼻尖还能嗅到她的气息，可一低头，却什么都没有，叶清流低下头不禁苦笑。
早就明白，他不该乱动了自己的心，如今苦不自拔，即使，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