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生死如流云飞沫（二）
寂静的夜只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整座城都掩在夜幕之下，所有人早已安睡，慕王府内却依旧灯火辉煌，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在院里跑来跑去，慕非止站在屋外静等着里面的动静。
“世子，落雁姑娘的医术得南夷鬼医真传，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三个人可与她抗衡，您别担心，不如先去休息吧。”
千仇站在后面见他临风独立，轻轻叹了一口气。
慕非止却皱着眉摇了摇头，沉声问：“南霸天在哪里，我要审审他。”
“他武功高强，属下担心他趁乱逃走，所以命人穿了他的琵琶骨，现在被关在书房的密室里。”
慕非止一愣，然后低笑道：“千仇，你未免太小心了。”
千仇面色一顿，垂着头说：“应该的，南霸天为人狡猾，若让他逃了，七日之期已过一半，到时候我们再想抓他就难了。”
慕非止但听不语，有人突然将房门打开，青璃端了一个平日洗漱的盆出来，他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心里堵的难受，满满的一盆，尽数都是几近发黑的毒血。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他凝目盯着青璃，眸子冰冷的看不出一丝感情。
“奴婢还不清楚，只是三公子躺在床上一直发抖，而且还吐了好多血”。
青璃吓得颤着音，她以往也见过慕非止阴沉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觉得恐怖。
慕非止怔怔的收回视线，微微握紧了双手，冷峻的面上压抑着怒意。
青璃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忙端着盆下去了，屋里的灯一直亮着，他可以看见很多人的影子在慌乱的走来走去，却唯独看不见那个人的。
书房的暗室不同于寻常的地牢，虽然不潮湿难闻，却一样黑暗，而且与地牢不同的是，地牢只有三面墙壁，且一面上还开着天窗，而暗室却是四面密封，人在里面呆久了，极易将心里长期压抑的东西给释放出来。
南霸天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多久，时间似乎很漫长漫长，漫长到他足够把自己这二十年的生活在脑海中回首了一遍。
“哥哥，我好害怕。”
“哥哥，爹和娘是不是都死了？”
“哥哥，呜……”
他抱着年幼的妹妹躲在枯井中，手紧紧按着她的嘴，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能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他们就活不了了，他已经算不清楚时间，只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然后又升起来，接着又沉下去........
第二日深夜，他拉着那根染满血的绳子艰难的爬上去，母亲的尸体就在井边，甚至已经发出恶臭，触目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尸体，每走一步，都让他胆战心惊，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不让眼泪落下来，最后在书房里，他找到了父亲的尸体，那一幕，他每次想起，都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父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脖子上还绕了一根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房间里还有些打斗的痕迹，想来是与敌人打斗过程中受了重伤最后因为无力反抗被活活勒死了。
暗室的门突然打开，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来人，慕非止站在那里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走了进来。
“呵，慕世子不担心美人，居然会来看我，倒真是稀奇。”
慕非止也不在意他的调侃，与他面对面坐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壶酒，然后笑问：“喝酒吗？”
南霸天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伸过手拿了一壶撕掉蜡封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好酒！”
慕非止见此，微微一笑，然后淡呡了一口。
“我查过你杀的那些女子的背景，虽然都是平凡百姓之女，却都有一个共通点，她们的父亲或叔父，全都担任过朝廷的锦衣卫，而且奇怪的是，他们几乎是在同一年卸职。”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慕非止见他故意卖傻，轻笑一声肯定道：“你恨朝廷。”
“我没有。”
南霸天的头低着，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自然会去查，不过到时候再查出其他人，死的可就不会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
南霸天抬起头怒瞪着他，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轻叹一声，狂饮下半壶酒，音色淡淡的说：“我真正的名字叫陈楚。”
姓陈？
慕非止一愣，思忖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陈麒陈大将军之子？”
“呵呵，慕世子果然是有志之人，这么久的人还记得。”
“陈大将军的盛名在儿时我就已听过，以前在前朝时，偶尔在宫里见到他，他还会教我几招，因此还有印象罢了。”
南霸天闻言，却是不屑的笑了。
“盛名？那不过是一个华丽的计谋罢了，我爹常说‘一将终成万骨枯’，他在沙场征战多年才让大昌有了今天的地位，可谁又会想到，他最后不是战死，而是死在了小人之手，只因我爹手握兵权又拥护前朝太子，当今皇上便一直忌惮他，所以在登基之后听信馋言以通敌卖国之名将他定罪，将军府上下一百八十口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如果是你亲眼目睹了亲人一个个在你身边倒下，你说你会不会恨！”
“所以，你这么费尽心机苟活于世，就是为了报仇。”
“呵，我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找到当时血洗将军府的锦衣卫，然后让他们尝尽丧亲之痛，你不知道，我杀死第一个女子，是当着她爹的面杀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别人手中饱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样子，最后他甚至当着我的面自杀，那个时候，我的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这些年我差不多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只差最后一个。”
南霸天幽幽的看向慕非止，冰冷的眼眸突然多了一层雾气。
慕非止凝目看他，漫声道：“你是指当年向皇上妄进谗言之人。”
“慕世子”，南霸天突然放下酒壶然后面向慕非止双膝跪在地上，“我知道我是将死之人，可活了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心愿没有完成，慕世子不是甘做池中物之人，此人若不除，您就难登大统，恳请慕世子能替我完成心愿，我替陈府上下冤死的人世代感激您。”
慕非止缓缓垂眸，恍然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南霸天依旧恭敬的跪在那里，看着他说：“只凭慕世子此生不会甘于人下”。
慕非止的狸目深沉，眉宇之间透着一抹厉色。
“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你错就错在，不该动了你不该碰的人。”
“呵呵，慕世子，我不过是让你看清楚，一个要做大事的人，是不该让别人抓到弱点的，今天我能用她威胁你，明日自然有人用她要你的命，到时候，你可就功亏一篑了，更何况，单凭她是叶家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取她的命。”
南霸天说着，嘴角慢慢溢出鲜血，早在慕非止进来，他就已然清楚，自己活不过明天了，饮下第一口酒时他才明白，原来他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慕非止猛然一怔，沉目看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南霸天淡淡一笑，低声道：“当年那些锦衣卫闯进府内，我被我娘藏在井下，他们杀光所有人之后，我亲耳听见有一个人说了一句‘给叶将军飞鸽传书，告诉他陈家无人生还，大功告成’，呵，有这一句话在，当年向皇上谏言的人不是叶褚城还会是谁，更何况皇上能登基也全靠叶褚城相助，所以，他的女儿，我为何有不杀的道理”。
慕非止倏尔冷下目色，眸光黯淡下来，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南霸天越来越难受，呼吸渐渐有些急促，然后慢慢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温度，他缓缓阖上了眼，脑海中，是妹妹拉着他的手臂在笑。
“对不起，哥哥不能照顾你了。”
他喃喃自语，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慕非止收回遐思，放下手里的酒壶，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暗室门一启，千仇站在一旁侯着，见他出来，瞅了一眼里面倒下的人，然后静等慕非止开口。
“去地牢找一个死刑犯，三日后押到刑场，将他，厚葬吧。”
千仇愣了一下，大为不解却又不敢问，最后合拳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