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笑错身双心无苦
再说那成行的三人,李青牛与麻衣男子交谈甚欢,相见甚晚,君天生看着开心的李青牛,也被勾起了一抹清清淡淡的笑。
那男子突然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转身抱拳,重声道,“在下宁白丁,多谢二位道友搭救之恩。”
李青牛拉着君天生的袖子,介绍道,“我师父,君天生,我,李青牛,我师父画符,我用剑的。”下意识一拍腰带,空空如也,“呜,剑没了!”
李青牛撅着嘴眼巴巴的看着师父,君天生装作没看到,向宁白丁客气道,“既然阁下身上有伤,不妨到在下处歇息一二。”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啊。”宁白丁这么说着,挠着头却走到了二人前面。
宁白丁刚从海上随船队归来,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脸上总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喜欢让李青牛喊自己白哥,伤好后依旧呆在葫芦山,整天陪着李青牛在林子间玩闹,下一步准备与李青牛一同送信。
月华如水,在广阔的山林间徜徉流淌,夜深无鸟鸣,四下静谧一片。
宁白丁睡前吃了不少浆果,半夜起床放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在有萤火虫飞舞的树下看书,便揉着眼睛走过去。
李青牛看的很入迷,等到周泰然走到身边才发觉,抬起头指着书上说道,“白哥,这几句话啥意思?”
宁白丁还没醒困,无视李青牛,踉踉跄跄走到另一边,顿时洪水倾泻,神清气爽。
“尿好了吗?”
“嗯,我抖抖。”宁白丁随便将裤带一勒,转身走向李青牛,“哦,对了,你刚才说啥?”
李青牛又重复了一遍,将书递给宁白丁,宁白丁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接过书借着荧光看向李青牛指的那几行,稍作了解释后,才开口说道,“修行界中已经没这种老书了,确实很难读懂。”
“能修行不就行了。”李青牛表示自己不在乎。
宁白丁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你师父不强的,嗯……这种话我不该说,可是,你的天赋实在太好了,又还存有一颗难得的赤子心,前途实在是无可限量。”
李青牛跳起来,目露凶狠,很生气的瞪着宁白丁,眼睛滚圆滚圆,可突然间就泄了气,长长叹道,“我知道啊。”
李青牛一时语涩,组织了下语言才轻声道,“老君是不厉害,就给了我一个玻璃珠,可我透过珠子看到了一个世界。”
宁白丁很聪明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语气中还带着歉意和尴尬,“君道长不是个很强大的修道者,却是个好师父,能在那种情况下拦住妖虎,我佩服他。”
李青牛也感觉气氛有些冷,便笑着问道,“白哥,海上有仙山吗?”
“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只是大海,暴风骤雨,疾浪滔天,海水都漫到了甲板上,唱罢船歌,心里不怕。”
“你唱给我听。”
“蓝天在广,大地再阔,也没有大海的那种气魄,就和可以称作巍峨的只有山一样,建筑再高,也有种匠气,少了天成的浑然。”
周泰然眼睛映着荧光,眼中有着大海的澄澈,“地上唱不来海上的歌,下了船,我就把船歌忘了,但只要见到了海,就一定会想起来。”
“你是水手,还是修道者啊?”
玩世不恭的周泰然嬉皮笑脸说道,“我是诗人,诗人就该云游四海啊,至于修道,不过是有人骗我吃了粒丹药。”
“那你给我念首诗听呗。”
“那你听着啊。”周泰然嗤笑一声,又咳了半天,长方脸被憋的通红,唬的李青牛心惊胆战的,生怕他把自己咳死,半晌之后才气势汹汹的蹦出一句,“月圆,像大饼。”
“不好!”周泰然不甚满意,认真想了想,“葱油大饼。”
“再加点芝麻吧。”李青牛冷笑着符合。
周泰然认真点头,表示接受,“抹上酱。”
“一截葱白。”
“半根黄瓜。”
“你是不是饿了。”
咕咕,不知是谁的肚子响了。
李青牛掏出馒头掰下一半递给周泰然,“喏,馒头。”
看着大饼,吃着馒头,有画意,也有诗情。
密雨如织,骤然来,雨后,青山如洗,碧色连天,午后的空气比清晨更清新,炉中的灰烬渐冷,以懒散的形状簇聚着,曲指轻弹,还能闻到桃木的余香,不过灰烬又以另一种懒散的形状呈现,周泰然舒坦的伸了个懒腰,坐在茅屋内看着门口舞动一截树枝的李青牛。
心中连连叹气,君天生根本就是误人子弟,忍不住说道,“手抬高点,再高些,剑尖到手腕要直,抖出去才会有力。”
李青牛在修道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一点就通,可周泰然总觉得现在比刚才少了点什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先照你原来的练。”
李青牛怀疑的看来周泰然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像原来那般轻松些,想都不用想,右肩一抖就改了回来,一剑接一剑,剑势连绵,行云流水。
周泰然越看越是心惊,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沉了进去,口中喃喃道,“这哪里在练剑,分明在炼道。”
举手投足,皆是道韵。
半天后仍在发愣的周泰然被李青牛拍醒,一抬头就看到从远处背着包裹回来的君天生。
从来到葫芦山的第一天起,君天生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最近的镇子上买一些吃食物品,开始带回来馒头,为了省钱后来就买面,做笼屉自己蒸,李青牛每年都会添件新衣服,可君天生还是那两件旧衣服,却穿得很干净。
“师父,买这么多东西,草鞋卖的很好吗?”
“草鞋没人买,毕竟快入冬了。”君天生指了指肩头,很自然的说道,“担水。”
给人担水这种活计对一个自己这种农家孩子来说应该很正常,老爹和朱伯伯陆大叔他们年轻时也干过,可就不知道为什么,李青牛还是感觉眼里有些酸涩。
君天生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黄纸小包,递给小徒弟,见李青牛拆开捻出一块梨花糖含在嘴里,语气温和,“好吃吗?”
李青牛抬头挤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脸,“好吃,不过师父下次不用买了,我更喜欢吃馒头。”
君天生伸手轻轻揉了揉李青牛的头,笑意恬淡。
李青牛跑回门口,准备和泰哥分食,宁白丁摆手示意不用,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暗暗想道,开始我还纳闷李青牛也不算小了,怎么有时还像个孩子,看到你这师父我算是明白了,有这样的师父,怎么长的大。
李青牛默默的看着用簸箕筛面的师父,面尘扬到师父头上脸上,扬了满身,君天生放下簸箕,轻轻拍打着衣服,抖落一身烟尘。
先入尘,再出尘,独看万古风云幻灭。
自己现在已经不矮了,师父却还能很轻易的摸到自己的头,李青牛突然发现,驼背的师父比白哥还要高,师父虽然消瘦,肩膀却很宽,眉目也好看,年轻时肯定很,想了半天脑海中才浮现出一个与君天生此生注定不搭的词。
风流。
冬过入春,虽积雪消融,但还残余一些冷意,屋内门窗轻掩,三人围炉烤火,炉上有锅,锅上蒸笼,雾气朦胧,编草鞋的君天生,闭目打坐的宁白丁,热爱学习的李青牛都裹在蒸汽中,身子很暖和。
一本书被翻得破破烂烂,到今天,算是学完了,李青牛把屁股挪到师父旁边,看着师父手中的已经完成大半草鞋开口道,“师父,我看完了。”
宁白丁把眼睛微微开出一条缝,有些好奇。
君天生放下手中活计,拿过书本看也没看,就直接丢入炉中,先是燃了一角,片刻间火苗突长,却燎不动黑黑的锅底,君天生轻声道,“从现在开始忘记书上所言,不用快,慢慢忘。”
宁白丁眼皮一跳,心中暗道不简单。
君天生添了一把木炭,书灰压碳灰,碳灰覆书灰,又拿着火钳通了通气,书灰碳灰从此不分彼此,很久以前也是这样,那是还叫做树的时候。
李青牛相信师父,根本就懒得去问出个所以然,但现在无事可做,倒是有些无聊,于是开口道,“师父,你和我讲讲仙吧。”
君天生闭目又睁开,眼中神芒绽射,话语清晰有力,“万物皆有始终,唯有不生不化者,也就是世人所谓的仙,才能够永存世间。”
声音陡然抬高,铿锵金石之音,“历经过大易、太初、太始、太素四个阶段,形成浑沦,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自身成道。”
渐渐声音淡了下去,君天生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的平淡神情,“一切缘自道,然而却并非道有意为之,天地万物只是自然而然地变化运转。”
宁白丁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来,来到了君天生面前,“道长大才,我周泰然受教了。”
宁白丁诚心诚意,一揖到底。
君天生眯着眼,笑笑,不说话,李青牛倒是很开心。
日影偏移,屋内有馒头的香气溢出,干粮备好,该上路了。
临行前,李青牛去看了一眼傻鱼,傻鱼还在思考,小鱼轻碰,它便去照顾小鱼,以前它能一直想自己的事,现在失去了很多时间,但还是能感觉到到它很幸福。
李青牛转头看来眼还在收拾行李的师父,心中凭空升起一个念头,“傻师父,别丢了。”
念头一出,自己都觉得好笑。
苍山如黛,一江横卧,三人行,竹杖芒鞋轻胜马,沿着通天河,风餐露宿,天地为席被。
路上找了个好地儿歇息,李青牛不觉疲倦,拿着树枝漫不经心地抽打栈道旁的树干,不经意间看到树下有株无刺的玫瑰,几只小虫伏在花瓣上,李青牛不忿,用手指轻轻将虫子捏起,屈指弹飞。
望着玫瑰花,心里却在想那个穿着绿褶裙坐在秋千上披散着头发让风吹过发稍的红袖儿,穿衣服最美的红袖儿,笑起来醉死人的红袖儿,就连走路都带着春风的红袖儿,身上满满花香的红袖儿。
这些事跟师父不好说,李青牛蹑手蹑脚走到乌泰然背后,轻轻拍,“白哥。”
宁白丁正拿着树叶刮胡子,被真气灌入的树叶锋锐坚硬如刀片,看的一脸窘迫的李青牛,嬉皮笑脸的回道,“啥事?”
李青牛坐下拿手指轻轻捣了捣宁白丁,看了一眼打坐的君天生,压低声音问,“白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啪的一声刮胡子树叶被拗断了,在乌泰然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乌泰然也不去擦拭,捏着两片断叶的手不自觉抖动,连着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但还是故作的轻松,声音听不出悲喜,“有,她做了一些对不起我的事,我当时真的很愤怒,牙都咬出了血,可只要一想起当年那个眨眼傻笑咬指甲流泪蠢呆呆的傻丫头,什么事我都能原谅她,纵容她。”
这时李青牛已经搬好了板凳,又从乌泰然的口袋里掏出了瓜子,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看着周泰然。
宁白丁收敛起了笑容,摆摆手,声音落寞,“今天不说了,困喽。”
李青牛心里很失望,撇着嘴道,“这才上午啊。”
“睡到中午,再午睡。”宁白丁起身往一处阴凉地走去,找了块干净的草皮侧身躺下,背对着李青牛,手死死的捂住嘴,双肩微微颤抖,无声无息,湿了一地。
曾经绵指相扣恍如梦,不如当时一笑错身双心无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