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漂亮姐姐
赵志远从打谷场回来时,大概下午五点左右,但天已渐黑,只是北风似乎停了,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电灯,即便是再节约的家庭,也不会在这大过年时省电,有富裕些的人家,甚至把电灯扯到院子里的树上,整夜不息,照的院子里亮堂堂的。
村子里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和狗叫声传来,夹杂着小孩子们的欢笑,一股记忆中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赵家湾所处的位置是群山之间的一个盆地,地势虽不像大平原那么平整,但房屋也少去依山而建的危险和烦恼。
赵家河——赵家湾旁边的那条小河,从西面深山流出,一路蜿蜒来到赵家湾,在村西不远处折向北,又在村北一里多地的小山脚下折向东,然后在村东北角留下几个深潭后向南,最后在村东又向东流去。
如果把赵家湾所在地的地图放大了来看,赵家河在这里就是个“几”字形,如同缩小了的黄河般,赵家湾就在赵家河的河套里,呈不太规则的长方形向南排开。
赵志远家在村子中部偏西的位置,沿着村西的大路走到村子中部,一条横贯赵家湾东西的大路把赵家湾分为南北两部分,赵志远家就在从西数第五家。
或许是天色已晚的缘故,赵志远没有遇到行人,一路来到自己家门前。
大门敞开着。在赵家湾,只要不是家里没人,或者晚上睡觉,否则就没有把大门关起来的道理。
赵志远吸了口气,走进院子里。
赵志远家的房子是土改时他爷爷分到的,一直使用到现在。如果不出意外,这个院子会一直用下去。
正对门的是影背墙,墙面上斑驳地画着一幅山水图,经过岁月的涂抹,如今只是隐约可见。下面是一个浅浅的池子,里面种着一些花草,当然,现在是冬季,没有花草可供欣赏。
从大门到影背墙的这块空地似乎铺了整块青石,延伸到影背墙的两端。
绕过影背墙,一条半米宽青石铺就的直道向北延伸,尽头是青砖蓝瓦的三间正房,而在青石直道的东侧,则是四间红砖筑起的东屋,厨房就在最南的那一间。
孙秀芳此刻正在忙着晚饭。家里穷,平时吃不上好的,两个孩子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趁过年有点好东西,总想让两个孩子多吃点。
赵志远走进厨房,看到妈妈穿着那身暗红色的棉衣,拿着锅铲正在炒菜。在赵志远的记忆中,妈妈冬天好像只有两套棉衣,除了这套暗红色的,还有一套青灰色的。
看到儿子进来,孙秀芳宠溺地笑了笑,转过身,左手拢了一下眼角的鬓发:“别冻着了,快过来烤烤手。”
前世赵志远在小学和初中闯祸时,还叫过几次家长,当时,父母总是一边对老师赔笑道歉,一边温和地责怪自己,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狠话,更不要说挨打。
等赵志远读了高中,一惹祸就打二爹的电话,让二爹帮忙处理。那时赵志远的二爹已经是撤地建市的临湖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每次都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可一旦他再次惹祸,还是会帮他解决。
在京城读大学时,赵志远的四爹已经是卫戍部队某部领导,不但帮他解决了许多祸事,甚至曾经派出自己手下的士兵帮赵志远打架。
直到二姐死亡,匆忙赶来的父母看赵志远的眼神,也只有不敢相信,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做出那样的事。
至死,赵志远的爸爸都没有责怪过他一句话。而妈妈,则在弥留之际拉着他和大姐的手,满怀希望地说了一句话:就剩你们两个了,要好好活着。
可惜,这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妈……”赵志远扑上前去,用力地抱着妈妈,把下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哭了起来。13岁的赵志远已经长到1米65,并不比孙秀芳矮。
孙秀芳被儿子的举动吓到了。在她的记忆里,儿子上次这样哭,还是6岁以前在自己的怀里。这几年儿子越来越大,很少见他哭,即便打架打得狠了,顶多哼哼两声,像这样抱着自己就哭,从来没发生过。
孙秀芳以为儿子惹了什么大事,顾不得锅里的菜,扔下锅铲,揽着儿子的后背,一边拍一边焦急地说:“咋地了小远,不哭不哭,有事给妈讲。”
“妈,我想你了。”赵志远抹着眼泪说道。
“真的?”孙秀芳不相信。
“嗯,我真的想你了。”赵志远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放开手说。
“你这孩子,看把妈吓的。”孙秀芳也看出了赵志远不像闯了大祸的样子,舒了口气,笑着说,“天天见,还这么想啊,真是个孩子。”
赵志远抹了把眼泪,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说着,走到灶台下烧起火来。农村的灶台,烧的都是柴禾,如果一个人做饭,就要向灶膛里填一把柴禾,然后再到灶台上忙;如果有人专门烧火,就轻省许多。
“咋地了?咋地了?谁欺负小远了?”赵志远一把柴禾还没填进灶膛里去,就听到二姐赵志雨清脆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厨房里光线一暗,一个1米65左右穿一身草绿色军装的姑娘冲到了赵志远身旁。
赵志远抬起头,恍惚间,就和那个记忆深处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齐耳的短发,纤细的眉毛,明亮的双眼,秀气的鼻梁,粉嫩的嘴唇。
此刻,粉嫩的嘴唇微微上翘,显示出主人是多么的愤怒。
赵志远站起来,一把抱住赵志雨,耳朵紧紧贴着她的鬓发,哽咽着说:“姐,我想你了。”
赵志雨也被赵志远的举动吓到了。这几年随着赵志远越来越大,她总感觉姐弟之间没有小时候亲密了,甚至有点讨厌和自己在一起,也不愿意让自己睡他的雕龙大床了。
可是现在突然被赵志远一抱,闻着弟弟的味道,赵志雨心中一下子充满了甜蜜。弟弟还是那个弟弟,没有改变。
旁边,孙秀芳一边炒菜,一边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这几年,随着孩子们的长大,总感觉有些疏离,虽然亲情还是亲情,但却不如小时候那般亲密。
可现在,那仿佛微不可见的一丝疏离,随着儿子的拥抱,飘然散去。
“小远,不哭哦,告诉姐,是不是二狗又拿炮炸你了?别怕,姐去揍他!”赵志雨把手里的书扔到柴禾上,拍着弟弟的后背说。
二狗是村东赵志富家的小儿子,比赵志远大一岁,却也在五年级读书,和赵志远同班。
二狗长得高大壮实,但成绩不行,经常被其父把赵志远拿来当作邻家孩子对比,时间长了,就暗暗生恨,小孩子生恨,无非就是处处和赵志远做对。
赵志远在班里打十次架,至少有六次是和二狗打。赵志远脑子聪明,经常以弱胜强。二狗虽然输多胜少,但也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昨天,二狗叼着一根烟,拿着一分钱一个的小红炮,跑到赵志远家院子里,装作喊赵志远出去玩,等赵志远走近,突然点燃炮捻扔到赵志远脚下,可没吓唬到赵志远,反而被赵志远两拳打跑了。
虽然赵志远把二狗打跑了,可在姐姐看来,那是二狗来欺负弟弟。
“没有,姐,我就是想你了。”
从小到大,赵志远从来没有“大姐二姐”地把两个姐姐分开叫过,一直都是直接喊“姐”,奇怪的是,即便三个人在一起,两个姐姐也很少答应错。
“姐姐也想你啊,现在一个月才能见你一次。等姐秋季上了大学,要半年才能见你一次,可咋办呢。”想到再有半年就要离家去外地读大学,赵志雨一下子惆怅起来,微微蹙着双眉,暂时忘记了找二狗替弟弟报仇的事。
“不怕,我这么聪明,多跳几级,早点去大学找你。”赵志远放开姐姐,坐下来烧火。
赵志雨听了弟弟的话,双眉一展,却紧接着娇叱道:“小远,骗你姐呢。就算你把初中加高中六年跳成四年,等你上了大学,姐也该出国了,到时候就像大姐一样,几年都见不到了。”
“不怕,到时候可以打电话,还可以视频,况且美国离家也不远,飞机十几个小时就到沪海了,沪海飞临湖还不到两个小时,从临湖再开车回来,走高速也就两个多小时……”说着说着,赵志远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现在才是1991年,赵家湾只有大队部有一台手摇电话,直到他读初二时,村里才有了程控电话,更何况视频?
至于飞机,现在沪海有没有开通直飞美国的航班他不知道,但沪海肯定没有飞临湖的民用航班。很简单,临湖现在的那个机场,还是军用机场,要到他读高一那年才会交给地方,并用了一年的时间改扩建。
至于那条经过山阴县、出口距离他们赵家湾只有二十多里路的横贯华夏东西的高速,恐怕现在连规划都还没有影子呢。
果然,赵志雨迟疑地说:“电话?嗯,上次大姐来信说,按照现在国内的发展速度,过不了几年咱们就可以直接和她打电话了……视频和高速,高速公路我知道,视频是什么?录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