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二四章
李叙严转头看向亲自迎出来的容裴。
上一次见面,容裴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当然,青涩这个词和容裴似乎永远沾不上边。那时候容裴就已经相当成熟,李叙严本来是不喜欢这种人的,但顾清源喜欢,叫他好好带一带。
那时候只要顾清源说一句话,他什么都肯干,因而他将自己学过的东西统统教给了容裴。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容裴的接受能力非常强,思维也异常缜密,慢慢地也会拿一些特别的案例和容裴讨论。要不是容裴的体能不达标,李叙严都想和顾清源抢学生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容裴曾经是他和顾清源的友谊见证之一。容裴是顾清源的学生,骨子里和顾清源其实非常相像,李叙严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冷冷地从容裴身上扫过。
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如果他没有从那场意外中活着归来——甚至说如果——他回来以后没有知晓那一切,顾清源在他心里永远是最好的朋友,顾清源说的任何话他都会听。
可惜的是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被派去接手一个塞满刺头的特种兵团,一步一步和刺头们打成一片,辛辛苦苦地将自己的兵练成帝国数一数二的精锐,其中的辛酸苦楚与快乐都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结果他得罪了顶头上司,整个团被派去执行“死亡任务”。李叙严是军人,原本不会因为任务的艰难而心生怨愤,可令他愤怒的是在他们拖着重伤的身体执行任务归来以后却被告知这个任务以后只能签下保密协议退出军方,从此再也无法出头!
对方还假惺惺地说:“至于李少将你的话,组织自然会有新的安排。”
当天下午李叙严咬着牙送走自己的第一批士兵,正要去找好友诉苦,却意外发现李叙严在任务书上签下的名字。
于是那一次见面变成了兴师问罪。
顾清源没有否认自己曾经签字,也承认了自己从他出任务开始就知道回来后他们会遭遇什么事。
李叙严怒恨交加,摔门就走。
后来顾清源的堂弟顾云归来投奔李叙严,慢慢地帮李叙严看清了真正的顾清源。顾清源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证明他是最成功政客,他拥有非常稳定的支持率、拥有非常出色的政绩,同时他交游广阔,跟谁都有几分交情。
这是顾清源摆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是顾清源给他看到的表象。真正的顾清源确实跟谁都能有几分交情,包括他那个因为私人恩怨而抹杀那么多人的努力的老上司,还有许多为了私利、为了私欲而罔顾其他的无耻政客——顾清源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对于如何粉饰太平、如何遮掩自己的丑事早已驾轻就熟,做得比谁都漂亮。
李叙严以曾经将顾清源当成挚友为耻,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比顾清源站得更高,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把那些帝国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看见的丑恶毫不留情地撕开,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
李叙严发誓一定会把忘记了初衷的顾清源狠狠打醒。
李叙严知道在具备实现那一切的实力之前,自己根本没有耍横耍狠的本钱。因而对于在各个方面几乎都与顾清源一脉相承的容裴,李叙严除了最开始的视线有些冰冷之外,神色就变得极为平静:“几年不见,你和竞霆都已经成年了。”
那仍然以长辈自诩的语气令容裴微微一顿。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他非常熟悉的感觉,像是有个人拿刀子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戳了一下,力道绝对不重,但却让人很不好受。
容裴在放弃获得母亲的关爱之后,曾经希冀能够从父亲那里得到亲情。为此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在任何时刻都表现得非常优秀,只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可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做法会使父亲忌惮起自己这个儿子。
他那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越是努力想到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等于把它推得越远。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肠已经变得比钢铁还要硬。因而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夺权,把自己曾经仰望的、曾经渴望获得一丁点赞许和关注的父亲变得一无所有。
他正式执掌容家的那一天影第二次对他说:“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容裴在这边开始新生活以后,一切都非常顺畅。
容父在某些方面来讲虽然远远不如前世的父亲,可他那种追求安逸、脚踏实地过日子的想法却让容裴感到很安心,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弟弟也给容裴体会到血脉相融的羁绊。他虽然不敢完全放松下来,也不敢真正投入进去,但有些东西即使只是旁观,心也会慢慢变得平和。
李叙严在某些阶段也曾经给予他一些关爱,要是这时李叙严对自己疾言厉色,容裴不会有太多的感触。可李叙严偏偏把情绪藏了起来——又没有严严实实地藏好,容裴心里才有了点儿惋惜。
在他的印象之中,李叙严这个人是很真实的,想跳脚就跳脚,想大笑就大笑,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是他一直很喜欢的那类人。可惜的是时间和命运把那个李叙严悄悄杀死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李叙严已经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厌恶、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想来借着他的出身、借着他现在的手段,一举腾跃到帝国顶峰并不算太难。
容裴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心里丝毫没有杂念、任何时候都可以豪爽地抽掉他的老师顾清源手里的文件,强迫顾清源扔下手里的工作去吃饭的李叙严。
那个时候的李叙严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要比虚伪客套,容裴的段数远比李叙严要高。他恭恭敬敬地将李叙严请进自己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和李叙严聊起西部近况,每一句话的语气都真挚又真诚。
明明容裴表现得很完美,李叙严却觉得浑身不得劲。看到眼前那张虽然成熟了许多,仔细一瞧却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早熟少年的影子——这可就要命了,容裴姿态摆得越正,李叙严心里就觉得越怪异。
他听容裴讲了十几分钟,终于憋不住了,他直接打断容裴的话表明来意:“听说你让竞霆参与西部统筹部总负责人的竞选?”
容裴绕了半天就是想等李叙严自己沉不住气,闻言顿时微笑着说:“我觉得高竞霆应该抓住机会多锻炼锻炼。”
李叙严直截了当地问:“你就不怕他把你的位置抢了?”
容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李叙严,语气玩味:“您觉得那是我的位置?”
听到容裴用上敬语,李叙严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总算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当年他和容裴相处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跟他学习军事理论时那叫一个无法无天,随时都能和他拗起来,一大一小愣是争得脸红耳赤。
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用别的目光审视过容裴这个人,只把容裴当成一棵天赋不错的好苗子。而现在他看着容裴的时候,总想着容裴是顾清源的学生、总想着容裴也跟顾清源一样是个不怎么干净的政客,因而在对待容裴的时候永远不会再有当初那种长辈对后辈的关爱。
而容裴这个人向来比谁都敏锐,察觉了他的转变以后立刻也跟着改变。
李叙严很不是滋味地想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想到出发前顾云归说:“他想要抓西部的话语权就让他抓,想想吧,他还有那样一个父亲,到时候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光是应付来自首都的麻烦就够他焦头烂额了。”
在得知容裴有意让高竞霆参与竞选之后,顾云归立刻让他亲自过来看看能不能打消容裴这个念头。
顾云归是想借自己先前的布置把容裴逼到进退不得的窘境,砍断顾清源的一条重要臂膀。
想到自己并不磊落的来意,李叙严在对上容裴看向自己的目光时,整颗心像是缺氧一样紧缩起来。纵观容裴做过的一切,虽然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总体来说还是好的。
这是他曾经非常看好的后辈。
难道就因为自己想要超越顾清源,就不择手段地折断这个后辈的羽翼,让他在还没来得及腾飞之前就狠狠坠落?
难道不在这些地方使绊子、难道不在对手那边的人没成长起来之前下手,自己就完全没有信心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是那样做,跟自己痛恨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李叙严内心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之后,突然抬起手拍拍容裴的肩膀:“好好准备。”说完他就毫无征兆地起身离开。
容裴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面色平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事实上他的背脊渗出了一层细汗。
刚才和李叙严的对话藏着无数暗涌,为了借机揣摩李叙严的来意、顺势引导李叙严的情绪,他讲每一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必须控制到最佳。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心里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能暂时勾起李叙严的回忆、暂时缓和彼此的关系,自然是件好事,可这种方法能维持多久?容裴自己也没底。
他闭起眼,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时高竞霆才从休息间钻了出来,见容裴在沉思,他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容裴。
等容裴睁开眼瞧向自己,高竞霆才说:“我找人查过了,这两年舅舅身边有个出谋划策的人,叫顾云归。”
容裴皱起眉。
顾云归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人是他老师顾清源的堂弟,由于双脚不能行走而长年靠轮椅活动,小时候性格阴沉,不愿意见任何人,随着年岁渐长却渐渐变了,常常出现在公众场合,脸上永远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然而顾云归对顾清源总是怀着莫名的恨意。
容裴问过顾清源原因,顾清源脸上露出少有的嫌恶:“有些人痴心妄想了一辈子还不够,把儿子也教得痴心妄想;害死了人还不够,还想抢别人留下的东西。”简单的几句话,透露的却是首都顾家从不外传的秘辛。
容裴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但将知道的东西逐一展开,事实也就呼之欲出了:顾云归那一系和他老师这一系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说是相互憎恨着对方。
顾清源说的“害死了人”,最大的可能性是指顾清源早逝的父亲;而“留下的东西”则是指顾清源结束游学生涯回来后接手、艰难经营五六年才真正稳住的继承人位置。
如果事情真的像自己推测的那样,那么自家老师提起李叙严时的冷淡就有了最好的解释:李叙严把顾云归当成心腹,明显是彻底扔开了彼此的情谊。
面对已经注定要成为敌人的故交,顾清源也不会再念着旧日情谊。
容裴说:“他们的恩怨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对于我们来说,尽快提升自己才是最应该做的事。”
高竞霆点头:“我当然知道。”他边说话边将双手撑在容裴身后椅背上,小心地吻上容裴的唇。灼热的鼻息喷在容裴鼻端,似乎将彼此的呼吸连到了一起。
等尝够了容裴唇舌的滋味,他才极为不舍地退开:“阿裴,这是你让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做出成绩给你看。按照约定,等我们都到了首都的那天,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容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好。”
高竞霆的心在这一瞬间繁花怒放,溢满了洋洋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