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脖颈上的小手印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风也撕心裂肺的呼吼着,像极了山魈野鬼的咆哮。
我安静的躺在我妈的怀中,吃力的吃着奶。也算我命好,即便是在那个物资匮乏,所有东西都凭票购买的年代,谁家能隔三差五的买肉来炖呢!
也就是身手不凡的父亲,能时不时进山打来一些野味来为我妈补补身子。
外间小灶砂锅里,炖着一只野鸡,真不知道在这么寒冷的冬天,我爸是怎么捉到它的。听母亲说,为了捉这只野鸡,我爸独自一人在山上呆了整整两天,回来之后天就下起了大雪,真是老天保佑啊!
五岁的姐姐,搬过来属于她的小板凳,乖巧的坐在小灶旁,时不时打个盹。惊醒后,单纯的大眼睛赶紧盯着冒着热气的砂锅,生怕炖的鸡肉从锅里面飞出来。
她小手揉了揉咕咕直叫的小肚子,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这一幕被忙得晕头转向的父亲看着眼中,一时间深深地自责充斥在他的心中。
父亲摸了摸姐姐的头,从滚沸的砂锅中舀出一只肥肥的鸡腿,说道:“来,屏儿吃完鸡腿就去睡觉,让你也跟着受了一夜的罪。”
姐姐纯真的眼中,泛起滚滚泪花,说道:“鸡腿给妈妈吃,妈妈吃了弟弟才有奶喝,爸爸,弟弟长的好小,喝了奶才能长大的。”
“乖——”
父亲宠溺的把姐姐搂在怀中,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涩。
用我爸的话说:从小到大,你姐姐都懂事的让人心疼。
“耀国!你快来看看咱们儿子怎么了?”屋内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
听到母亲的叫声,父亲起身便要前去,跟他一起站起了的还要姐姐。
父亲把姐姐抱起来,放在小灶间的单人床上,说道:“屏儿,在这儿吃鸡腿,吃完了就早早睡觉,乖,我去看看妈妈!”
“嗯!”姐姐乖巧的咬了一口油油的鸡腿,一股困意席卷全身,不自觉的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父亲安顿好姐姐,一个箭步便冲进母亲屋中。
只见,母亲满脸泪痕的托着面色铁青的我递给父亲看。
细小的我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一时间变得异常青紫,一双纤细的小手,在空中挥舞拍打,似乎是想要驱赶什么。
“你看咱们儿子,怎么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了啊!”
我爸看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我苦苦挣命的模样,一下子就想起了李稳婆离开时的诅咒。
“作死的李稳婆,老子现在就去闷死她个痴逼!!”
“你去做什么?”我妈一把拽住我爸的衣袖,说道,“你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去了,先不说能不能捉住李稳婆,万一她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害得你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让我们怎么活?”
听过母亲的话,我爸这才压下内心的怒火,说道:“难道要去找明眼香婆聂三娘看一下?”
“找那个丧门星做莫啥(什么)?”我妈一脸厌恶的说道,“不行,前几天村里大喇叭上才说了,毛主席指示我们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要破四旧,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的。”
“聂三娘是什么人!她是村里面封建迷信的代表,是村里铁定的牛鬼蛇神。虽然村里念着一个村的情分,没有开会把她拉出来批斗,可乡里的干部哪个不知道她啊,现在巴不得她家出点什么乱子呢!这个时候谁又敢去她家,找她做事?”
父亲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不仅仅在眼界见识上比村里的人高上一筹,就在这人情世故方面也是个人精。
“这可咋办啊?”母亲一时间没了主意,“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我们怎么能不听?可我可怜的幺儿,难道就这么没了?”
我妈就是一个大山里平常的女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她最信服的就是毛主席了。
“你想啊,像毛主席他老家人那么伟大的一个人,如果知道了咱们家幺儿的情况,怎么会不同意我们用一切办法去挽救咱家幺儿呢?”
“我看这样吧,你就别想这个了,我先带老幺去乡卫生所看一下,如果医生没用的话,我再想办法让聂三娘帮忙吧。希望不是李稳婆那个痴逼下的咒!”
我爸又安抚了我妈几句,接着就叹息了一声,他那个时候担心的是聂三娘不肯帮忙看啊。
我爸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早些年上外面镇上走过一遭,他懂得,这里比起外面人们的疯狂,家乡的小村子可以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至少在这个人和人之间都不再亲密,更不敢交心的世道下,这里还保留着些许的人情味儿,大家还是讲感情的,没有被外面的那种疯狂侵入的太深。
“别扎太紧了,捂坏了咱们幺儿!”
母亲眼含泪珠,把我包裹结实,又在父亲身上栓了一整条棉被,一层层的把我包在了父亲温暖的怀中,她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轻声抽泣着,“我这都是造的莫啥(什么)孽啊?”
“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鸡汤炖好了,就放在窗边的小桌上了,一会你趁热喝了。没事,天还塌不下来!我走了!”
全副武装的父亲,小心翼翼的照看着在他怀中喘息的我,生怕一个不下心把我捂到了,时不时打开衣襟,往里面瞅我一眼。
他顶着风雪,跑到村长家,说要借借驴车,带我去乡卫生所瞧病。村长媳妇赵自芬怕冻坏了他家的驴死活不让,村长王相柳狠狠的呼了她媳妇一巴掌,亲自给我爸套好驴车,驾着车把他送到了二十里外的乡卫生所。
父亲对我说:你这一辈子要感谢三个人,一个是拼着性命把你生下来的母亲;一个是从来都是妻管严的村长;另一个就是教你本事的师傅。
我不解的问父亲:那你呢?不是我应该感谢的人吗?
父亲拍了下我的后脑勺,说道:痴货!老子是用来感谢的?老子是用来孝敬的!莫啥(什么)时候把儿媳妇带回来,我和你妈就心满意足了。
那时的我只是苦涩的微笑。
书归正传,我爸跟王相柳一起跑进了乡卫生所,焦急的让那里的医生给看看,我爸说过了那么多年,那医生姓什么早就忘了,只记得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子,带着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医生,我幺儿得的是什么病啊?”我爸焦急的问道,“你看,他总是喘不上来气,脸色都是青紫的。”
“是啊!是啊!医生你快给看看!”
医生让我爸把我放在病床上,小心翼翼的检查着,说道:“这孩子是早产吧!一看都是刚七个月的孩子,你这做家长的也真够大胆的!这么小的孩子,你都冒着风雪敢抱出来!”
“没早产啊!是足月顺生的!”父亲疑惑的说道。
“怎么可能!你看孩子呼吸都不顺畅,一看就是气管没发育好。这样吧,我这里只有一个氧气包了,先给孩子吸吸氧,看一下。”
“啥叫氧气?”村长王相柳迷茫的问道。
医生也不说啥,从药柜下面抽出一个蓝绿色的氧气包,把橡胶的口罩放在我的面前,对村长说道:“你扶着面罩,让他爸按压氧气包。”
父亲按照医生的方法去做了许久,我的脸色似乎变得好看了些,他感激的快要给那小医生跪下了。
那小医生赶忙搀起他说道:“没事没事!孩子还有些营养不良,你们带回去好好补补也就好了。”
我爸心中暗道:不能啊,我家那口子,怀孩子的时候,在村子里不说是吃得最好,那也比绝大多数的人家好了。能隔三差五的都去山上打个野味,供孕妇进补除了我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了。怎么生个孩子咋能营养不良?难道不是李稳婆搞的鬼?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也好,既然不是神神鬼鬼的事,我爸心中也就放下了那块石头,兴冲冲的在乡供销社买了两袋特供的奶粉,又割了两斤猪肉,一路上跟村长有说有笑回去了,还车的时候,死活给了村长一斤。
还没等他回到家,就察觉在抱被中的我变得异常冰冷,仿佛是刺骨的寒冰,我爸慌张的打开衣襟,往里一看,只见,我脆弱的脖颈处竟浮现出一只紫青的小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