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番外五卫希颜
轻风徐徐,白竹沙沙,明月如圆,星空浩亮。
听空台上,酒醇,灵香四溢。
卫希颜坐在白竹榻米上,手里端着一只剔透的白玉盏,盏中酒液透亮可照人影。酒是岛上山林中猴子酿的猴儿酒,傲忆说,她走遍九洲四海,饮遍天下各色奇酒,还是觉得天涯阁这帮成了精的猴子酿的酒最好喝,够醇,够劲,又够纯,纯粹得就像是天涯阁的星和月,风和水,没有杂质。
明亮的月光,映出她清澈澄静的眼眸,清得好像很浅,澄澈见到底,倏忽又广袤得深邃,望进去看不到边。
卫希颜看着酒盏中的倒影,恍惚看到了心中思念的那个人。
她将酒慢慢地喝了下去,看着月色下的白竹林,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年,那夜,听空台。
她的眼中映入白轻衣颜容如雪,那些,无法抹去的,深刻浓烈的爱意,随着心脏痛楚的跳动,无法遏制地奔涌着,激荡着,灸痛如岩浆。浑身血的液却如同在寒冰里浸着,无边无际的寒潮,将她淹没。
最浓烈的爱伴随着最深刻的绝望。
她说:“轻衣,我爱你,你不爱我,这真是人生最无可奈何的事。”
于她,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深爱的人不爱自己。
卫希颜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心痛。
“你这般对我,我不恨你……”她想起自己当时说的这句话。
因为恨不了啊……卫希颜轻轻笑起来,看着酒盏中掠过波光的眼眸……轻衣,我不恨你,再痛再伤,也恨不了你。原就是,我先爱上你,执着不弃,阻了你的天道。你没有像对待傲惜那样对我,我是不是,应该有一分欢喜?--在绝望中,仍然有一分欢喜,想着你,终究待我是不同的。
只是,轻衣,感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如何对我,我都不恨你。但你牵进了名可秀,才让我痛恨你!痛恨得想杀了你!
尽管已经相隔了很多年,卫希颜的眼睛仍然微微湿润了。
她看着酒液中自己的面容,仿佛看见了白轻衣颜容如雪,清澈如雪、澄明浩空的眼神。
想起了她清凉中带着温润的手掌轻轻贴上自己的眼睛,问:“后悔么?”后悔爱上我么?
卫希颜笑了,仰望着星空,轻声道:“不。”即使最痛恨白轻衣的那一刻,她也没后悔爱上她。只是这个字,在听空台时,她是万不会告诉白轻衣的。
轻衣,你醒来那日,我说,我害怕。我那时不知道害怕什么,只觉心中是那样的痛,那样的痛。却原来,是因为,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再也不醒来,害怕你雷劫不过,害怕有朝一日,你消失在世间。轻衣,我是如此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她拿起身侧的白竹笛,阖眼,横在唇边。
悠悠荡荡的笛音飘出,飘在白竹林上空,萦入繁星点点的夜空中。
傲真光着脚在海边月下跳凰舞太阴诀,忽然停下,望着白竹阁方向,咦了一声,问母亲道:“这是什么曲?”
傲忆双手抱胸,看着白竹阁方向,吃吃地笑起来,“此曲名:思念。”
傲真哦了一声,然后揶揄地看母亲,“我好像没听您吹过哦。”
傲忆扬了扬眉,“曲无调,随心出。我可没你希颜姑姑那么深的情。”
傲真嗟呀叹了一声,“有个希颜姑姑这般的人,这般的爱,是很幸福的吧。”轻衣姑姑为什么不要呢?
她的表情明白地表达了三个字:好遗憾。
“希颜姑姑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十六岁的少女睁着漂亮的眼睛,月光下莹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恨不早生与君逢的表情。
傲忆嘴角抽了抽,话说她是怎么生出一个容貌癖的女儿来着的?
一巴掌拍女儿头上,“回去睡觉。看你今晚也没心思练最后一节了。”
傲真笑嘻嘻地跑开了,“我去看希颜姑姑。”
“喂!”
“放心吧,我不会打扰希颜姑姑的。”她只是,喜欢看月下美人。
再不多看几眼,等希颜姑姑度了雷劫,可就再也看不到了!……诶,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咳,已飞。
傲忆哈哈笑了几声,转身看着海空上的明月。
她想起白日问卫希颜,“万一你度不过雷劫?”
那人淡淡瞥她一眼,“我修情道,心境已圆满,因何度不过?”说着眯了下眸,“如果你想表达舍不得我,可以换种说法。”
傲忆很想挠她一下,哼了声,翻个白眼,“万一,如果……你找不到姊姊呢?”
卫希颜澄明的眼眸变得邃深悠远,又仿佛星河般,璀璨浩瀚,“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尽我道生。”
傲忆心头一震,在卫希颜走后还站在白竹阁的海崖边,任海风吹乱她栗色的长发,忽然间,仰头哈哈笑了起来,大声地道:“卫希颜,原来这就是你允姊姊的,道情永恒!”
她哈哈地笑起来。
姊姊,原来这就是你要的。
你不要一世的相守,因为再深的情,也抵不住生死的距离,这就是天道的残酷!
在你决意与她结心炉情鼎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她是你天道路上并肩而行的道侣吧!
你求的不是一世,你要的是百年,千年,万年……亿万星河,三千世界,执手同行。
这一刻,傲忆对自家姊姊的佩服之情达到了顶点。
这么深的情意,竟然能忍下心,亲手给卫希颜设计一段情,让她爱上别人。
姊姊,你还真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傲忆想起三叔翁说的这句话。
她曾经以为自己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在感情上洒脱无拘,动心了就入情,情去了就放情,随心自然。
但她如今才知道,“拿得起,放得下”,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能在深爱的时候,放下。
姊姊要道情永恒,就必须让卫希颜入道,遂这一世放情,结炉,植鼎,种他人之情。
姊姊不在意卫希颜在这百年人生深刻爱上别人。
人生百年相比千年、万年的道途,只是一个片断。
终究会在漫长的道途中成为记忆。
傲忆想起听霞台上,母亲临逝笑说的:“好,很好,极好。”
她明白了。
“好”,是对希颜说的,能在挚爱下做到太上忘情,成全轻衣的道。
“很好”,是允可。那时,希颜就是母亲心中姊姊的伴侣了,母亲临行前握了希颜的手,是说“轻衣交给你了”。
“极好”,是母亲的欣慰,在姊姊未来千万年的道途中,不会是一个人独行。
傲忆仰笑一声,姊姊,你是至无情,又是至有情的人。
她踏空掠去,落到白竹林的顶梢,看着听空台上那横笛而吹的白衣如雪。
笛音悠悠而落。
“卫希颜,”她抱胸横眉一叹,“如果,你上去了,姊姊不在了,你怎么办?”
卫希颜放下白笛,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傲忆觉得自己仿佛瞬间被劈成两半了,而浑身血液凝住如寒冰。
卫希颜回过头,拂袖起身,望着浩瀚无际的星空,慢慢地道:“……我会继她之志,站在道的巅峰。”
傲忆嗤一声,“我以为你会说: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转瞬,她眉眼飞扬地笑起来,“卫希颜,你果然,很爱白轻衣。”
失去爱人,却活着求道……远比死亡痛苦!
卫希颜悠淡地看了她一眼,语声悠淡,“你那句话,我会转告轻衣的,说她的妹妹对她没有信心。”
傲忆惨叫一声,在白竹上跳脚,“不要啊!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而已啊啊啊……”
蹲在听空台一角的傲真默默捂脸,她可不可以说她娘亲好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一节破碎虚空的番外,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