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衣雪肤
阳春三月,正是碧草青绿柳莺儿飞的时节,沿江两岸桃红柳绿,一派春意盎然景色。
沅水沿岸的鼎州城外,有一座占地百亩的桃花林,官道紧傍桃林而过,南来北往的客商每日络绎不绝。
百亩桃花林中有一座桃花居。东主不知是何人,以酿制桃花酒和烹制桃花鱼名传远近千里。
往来客商临过桃花林者,无不停车下马,走进桃花居,吃上一道桃花鱼,喝上两杯桃花酒,再在洒满桃花的香汤中美美泡上一个桃花浴,欣赏一场美绝美央的桃花舞,端的是神仙日子也换不来。有无名诗人做诗为证:“桃花半日眠,醉卧仙人台。”
这桃花居的东主深具匠心,除了经营桃花居酒楼和客栈外,更在桃林深处搭建数十座独立的精巧小楼,引水成溪,搭木成桥,青竹为栏,碧草为地。值桃花盛季时,姹紫嫣红,令人为之目眩神迷;桃花谢季,亦是小桥流水,绿茵如毡,景色如画,幽静宜人。引来无数文人骚客于此吟诗斗画,赏乐听曲;同时亦引来无数江湖豪客大把抛洒金银,只为赢得阁中艳姬的倾城一舞。
值此桃花盛开的时节,桃花居更是客来客往,宾客盈座。
这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尚未到晌午,桃花居酒楼已是满堂。小二在厅堂中传梭往来,香飘满楼。
酒楼东侧靠窗一座,一袭蓝衣布袍的卫希颜斜倚窗沿,于满楼喧闹中似遗世独立,静品美酒,暗思心事。
当日她追寻莫孤尘未得,却于江边巧遇凌波仙子,怅惘一阵后,决意仍按原计划由岳州东去江宁府。
莫孤尘既无踪迹可寻,在未得归家线索之前,她决定还是先探明阿宝身世。若能寻到阿宝的亲生母亲,她便算回报了借体之恩,归去时也再无心欠。
车子经过桃花居时,驾车的大胡子车夫把此地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正好她肚子也感到有些饿了,遂驱车进入桃花居。
酒楼檐角飞挂,典雅三层。一楼设有免费的丝竹之音和歌舞观赏,酒食却相对便宜,正是为不愿花大钱的行脚客商和车夫家仆所设。那车夫贪看美女径往前去,卫希颜嫌那地儿吵,扫了眼后便自上环境更雅静的二楼。
二楼也是一间大厅,布置却更堂皇,酒桌之间相距甚宽,虽不比三楼独间雅室清幽,却也颇为舒适。
卫希颜来得早,选了个靠窗却在角落不太显眼的位置,一人独坐,点了些酒食,慢酌细饮。眼中望去楼外桃花粉艳竞开,情景美不胜收。心想这桃花居的老板深谙生意之道,把踞交通要道,以美酒美食加美色,利用桃林天然美景稍加修饰,财源便滚滚而来!
她正想着如何探查阿宝的身世秘密,突然楼上出现一阵骚动。
一位绝美少女轻巧步上二楼,肤是雪白,衣是火红,怀中却抱着一只其黑如墨的小猫。那猫一身毛发油光水滑,双眼碧绿,直溜溜瞪着一室酒客,灵巧得有些诡异。
红衣雪肤的少女大大方方伫在楼梯口,似是久已习惯了人群注目,黑白分明的眸子四下逡巡寻找合心空位。
酒楼的小二哥惊艳半晌,终于省起招呼客人,一溜小跑上前,殷勤道:“这位……小、小娘子,请、这边请。”
少女眸光流转,倏然一笑,却是朝着小二所指的反方向走去。
众宾客目光追随少女一路前行。
卫希颜突然皱眉。那少女愈走愈近,竟是挑了角落里她这一桌,径自在她对面坐下。
众宾客见卫希颜容貌俊美,不由发出低低哄笑,这世道果然是俊俏的小子吃香啊。
小二飞腿而去,一忽儿托盘端上五六碟看盘菜,有干果鲜果蜜饯,这看盘却是拿来看不是拿来吃的,客人看满意了才点菜。
“请、请问………小、小娘子,来点什么菜?”小二在美女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红衣少女捋着黑猫扫了几眼看盘,眼珠转了几转,突然伸出春葱般的手指,“就照他点的菜式原样来一份。还有,酒!”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最后几字却特别加了重音。
小二愣了一下,唱喏下单。
卫希颜放下筷子,挑眉有趣地看向那少女。红衣少女嘻嘻一笑,同样挑起柳眉回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精怪。
“你长得真漂亮!”少女单手托腮笑嘻嘻道。
若是男子此刻定然有些郁闷,但卫希颜本就是女人,女人最得意的莫过于另外一个美女称赞自己漂亮,卫希颜不由一笑道:“小娘子也很漂亮。”
少女笑容灵动,“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哥哥”在这里就相当于“小哥”,是宋人对青年男子的一种称呼,并不表年长的兄或是女子对男子的亲热叫法。
卫希颜这一路行来特别注意融入风俗,对不同于后世的一些称呼已经渐渐习惯,但此刻听到红衣娇俏少女这声清脆的“哥哥”,便想起阿香叫她“阿宝哥哥”,含义又不一样,便不由笑了下,俊美玉致的面容更见美色,少女不由一呆。
“卫希颜。”她笑道。心想自己对于这时空完全是陌生来客,就算道了姓名也无人认识,便不隐瞒。
“希罕无匹的容颜吗?”红衣少女瞬间笑容灿烂,如桃花盛开,手指在桌上划出三字。
卫希颜失笑,当年父亲取此名是希望女儿一生笑颜,被小丫头这样解倒也有趣,逗她道:“小娘子怎知是‘卫’不是‘魏’?”
“‘卫’才配得上小哥哥的秀逸洒脱啊,‘魏’嘛就太死沉了。”少女笑容慧佶灵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卫希颜轻笑出声,这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少女点的酒菜陆续上桌,同样的菜色摆了满满一桌。
“小丫头吃得了么,小心撑坏你。”
“我才不是小丫头!”
“那你是什么?小不点?”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你想知道我名字么?我偏不告诉你。”
卫希颜一脸无所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少女眼中顿现几分戒备。
这丫头怎么这么敏感,难道是私逃出家?
卫希颜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姓‘小’,名‘赖皮’么?”
“胡说!我才不是小赖皮。”少女白她一眼,原本戒备的眼神却消散开去。
怀中黑猫“喵”叫一声,少女嘻嘻道:“连猫儿都知道我不是小赖皮。”那黑猫碧幽幽的眼珠竟似向上翻了下白,咪呜两声,听上去像抱怨。
少女“啊”一声拍额,“我忘了,小白你饿坏了。”
小白?!卫希颜看了眼那黑乌乌没一根白毛的碧眼猫,眉毛挑了挑,这丫头和希文小时一样精怪,唇边不由掠过抹笑意。
油光水滑的黑猫一个蹦跳上桌,眯着眼油然自得地品尝着。少女一手喂桃花鱼,一手哺桃花酒,那猫一副陶醉悠悠的模样,显是享受到极点。
卫希颜挑眉看得有趣。
众酒客见桃花居引以为傲的桃花二绝竟然被这女子拿来喂猫,咋舌不已,继而想起自己和猫同食,心下又不爽。若非那少女生得美,怕是早有酒客跳出来找碴了。
那黑猫三杯桃花酒下肚后,颈上的一圏黑毛竟由黑变白,又由白变成粉色,一忽儿又渐渐变成红色……众人看得大是稀奇。
邻桌一酒客大笑道:“娘的,这年头猫都化成妖精了!”
红衣少女猛然抬起头,眸中一寒嗤笑:“有人喝酒上脸,没见过猫儿喝酒上脸么!真是没——见——识——”最后三个字有意拖长音调,神色极其轻蔑。
众酒客哄然大笑。
那叫怪的青衣酒客横眉环目,面色酱紫,显是肝火易旺之人,被众人取笑一时拉不下脸,起身道:“这猫是不是妖精,我倒要好生瞧瞧!”走过来右手向前一伸,便抓向黑猫颈窝。
红影一闪,少女抱着黑猫避到一旁,“我家小白岂是你这脏手能摸的么!”
怀中黑猫突地暴起,凌身一扑在那青衣酒客的手背上抓出道红痕,“喵呜”一声又窜回少女怀中。
那青衣酒客是江湖中人,一时大意被一只猫抓伤,不由得恼羞成怒挥拳便打。
孰料异变突起!
那酒客突然一头仆地,一动不动,手背上被猫抓破的地方渗出几道青色的血丝。
不多时,他身体竟然一点一点融化,从手背到手臂,又从手臂到脖子,再从脖子到脸,到胸口、到腰……到脚,直至身体整个化掉,连骨头和衣服都不剩点渣子!
只余下一滩青色的血,堆在楼板上,隐隐显出花瓣状。
酒楼一片死寂。
卫希颜看出那人是中了毒,心道这毒好霸道!
抬头看向那少女,却见她面色苍白,俄而又潮红如粉,眸子中似乎窜跳着一簇火焰。
“青色莲衣!”一个声音骇然惊呼。
霎时人人色变,一楼酒客顷刻间如鸟兽散,偌大楼上只余下廖廖数桌几人。
红衣少女双眸烈焰灼人,眼睛扫视酒楼似在寻人,怒道:“唐青衣,谁要你插手了!”
四周一片静寂。
“唐青衣,你给我滚出来!”
四周仍一片静寂。
“唐青衣,你何时这般缩首缩尾了!”
楼上仅余的几位食客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竟无一人出声。
二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桃花居竟然也没有一人出面,连刚才穿梭如流的店小二都一个不见了,真是怪事!
“蹬!蹬!蹬!”足音沉厚。
红衣少女猛然凌空扑出,一条红色长鞭呼啸卷向楼梯口。
“烈焰鞭呢!”东侧角落一桌的锦衣公子摇扇微笑。
鞭影腾出火焰,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五指成鹰爪抓向长鞭。
红衣少女突然惊“啊”一声,倏地收鞭一个翻身跳到卫希颜身边,一伸手挽住她右臂,对着楼梯口巧笑嫣然。
“震叔,您怎么来了?”
感觉到少女靠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卫希颜笑容方动,陡觉面上如被利刃刺骨,不由抬眼向楼梯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