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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携归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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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初,四人上山拜别名重生。

“世间事一饮一啄,自有缘法!”

名重生清邃目光扫过儿子、女儿、“女婿”、媳妇,面容神色隐现感慨。他这一对儿女,竟与云家一对姊妹双双结为伉俪!世间事非可臆测!惜若,如此,你可欢喜?

名重生微叹一声,思及长女浅裳,淡淡道:“你姐姐的孩子应有五岁了吧?”

名可秀明眸光闪,看来父亲已原谅姐姐私嫁叶向天之事,顺势道:“爹爹,姐姐每年来信均向您请安,言语里颇是挂念。三月大哥成亲时姐姐将到凤凰山庄,斯时和姐夫携想儿一起上山拜望您可好?”

名重生哼了声,不置可否。名可秀却知父亲心里已应了,只是碍着面子嘴上不让步,唇角一勾,心中自有打算。

名重生目光穿透晨雾看向卫希颜,片晌,道:“你随我来!”袍袖一展,腾身跃入崖下云海。

卫希颜眉毛微扬,只觉可秀父亲方才那目光似乎颇有意味,她转头向爱人挑了下眼,身形一晃,遁入白茫茫的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崖上三人静待。俄顷,山顶烟岚般的晨雾突然如波起伏,紧跟着大团大团的浓雾从崖下蒸腾弥漫开来,层层叠叠,越积越厚,山崖和树木皆不见,眼前唯有一片看不透的乳白色混沌。

希汶泛起担忧,左手忽然一暖,被名清方轻轻握住。他温和舒缓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安心,“没事,爹爹和希颜在切磋武技。”

希汶心里一松,侧眸向他浅浅一笑。隔着浓雾她看不见他,却笃定他能看见。果然,手心突然一紧。

希汶浅笑回握,晨雾扑入口鼻,化为细润的水点,似乎犹带着晨露清新鲜甜的香息。她垂眸笑了,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幸福么?华美姿彩的眸子耀出一泓清波。

名可秀明澈眸子透过浓雾看向崖底,她心中隐隐生疑:父亲突然和希颜较技,仅仅是为了探索武道,还是有着其他原因?她有种不安,一时却摸不清那道感觉,只得暂且搁在心底,容后再细作思量。

约摸又过了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雾气渐渐散开,山树重现轮廓。

崖间的云海却依然白茫茫一片。忽然一道龙吟清啸,从云海中悠然而上,直入九重。俄而啸止,名重生长笑,“原来如此!”

话音方落,一泓天青色乍现崖海,如一道白虹贯日,射落到山巅的一柱擎天石上。

“去吧!”名重生向三人挥挥衣袖,语毕面向朝日打坐,再无多言。

三人作礼告别。

姐姐呢?希汶心念方动,卫希颜清悠声音从山脚传上来,“我在山下等你们。”

名可秀三人下得山去。云成已赶着马车候在山道旁,卫希颜立于车边微笑向三人招手。

“姐姐!”希汶轻盈奔过去,双手环住她腰,“矩州遥远,一路小心!”想了想,又忍不住道,“还有,早去早回!”

“遵命!”卫希颜笑拍她背,“最迟初七必回。”

四人道别后,分头而行。马车辘辘向东,卫希颜和名可秀目送马子渐渐消失在晨光薄雾中,方携手一笑,折向西行。

*********

在沅州,两人各买了一套普通人户过冬穿着的皮袄帽靴等什物,换掉身上做工精良的缎衣貂袍,避免在山村中过于招摇。

越向西去,山势越陡,城镇愈疏,繁华渐去。进入矩州地界后,崇山峻岭连绵叠嶂,往往数百里渺无人烟,只有山林时鸟雀的吱喳叫声。

薄日向西时,两人掠入十万大山。

卫希颜携手爱人在莽莽丛林中穿越,时而略缓身形,向身边人指点经过的这地方是哪里哪里,说她在这里做了什么什么……

名可秀一路微笑倾听着,明眸在浓密阴晦的丛林里如两颗璨亮的宝石闪闪生辉,流出欢愉。她爱煞了此时的卫希颜,爱煞了身边这人眉扬神飞地述说她山居生活的过往点滴。

希颜是她的!无论现在、将来,还是过去,卫希颜的生命都必须烙上属于名可秀的印迹!

“可秀,这里!”

卫希颜忽然停下,拉着名可秀走近林间突然凹陷下去的一处深坑,眸底绽出光芒,她道:“可秀,我当年遇险后,就是在这里拣了条命回来。可秀,这里,是我的重生之地!”

她一语双关,眸子凝视名可秀,笑意柔情,又寓意深刻,似有无限欢喜、又有无限庆幸。

名可秀微微扬唇,爱人眸中情意深深绵绵,如春蚕吐丝将她层层缠绕,素手不由抚上那张绝美清颜,柔道:“如何遇险的?”

“……遇上一只狼……跌到坑底,脑袋破个大洞……”卫希颜笑着比划当时情景。

名可秀默然片晌,笑叹一声,轻抚她脸颊,“还好,你还在!”

“是!我还在!”卫希颜微笑拥入妻子,忽然想起百岗赏雪时她为名可秀而吟的那首情诗,不由低叹感喟。

“可秀,你可相信命运?”

名可秀抬首一笑,“母亲曾道:弱者才信命,强者掌命!”她摊开掌纹清晰的右手,又缓缓握紧,溶溶笑意中似乎天地乾坤尽掌在手。

“希颜,命运为搏取,没有搏,便勿有取!”

“爹爹常道:顺势而为,但强者更应破势、创势,造天地之势,为我所用!”

她说话时双眉斜飞而起,明眸湛亮有神,坚毅自信中又有一股威凛风致让人心折。

卫希颜不由欢喜赞叹。如此名可秀,怎不让她折腰倾心!

*********

远远的可见从山坳升起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又有男人宏亮的粗嗓门和妇人呼叫孩子的声音。

“可秀,这里就是靠山村。”

卫希颜站在山坳上,伸手指向坳里的村落。她忽然“咦”了声,目光穿过蜿蜒斜下的山道,落在村口那棵上了年头的古松下面。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正望着山外方向,似在等人。

“阿娘?!”

卫希颜眉梢一皱,不由拉着名可秀快步走下山坳。

“干娘!”

村里头走出一位约摸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子,离村口还有十来丈时便扬声呼唤立在古松下等人的老妇,声音听起来十分响脆。

“干娘,天晚了,阿宝哥今天应该回不来。”

她走近去,伸手将干娘被寒风吹冻的双手拢在掌心搓热,“村口风大,别凉了。干娘,饭快好了,先回屋里吧。”

“好,阿香,我们回屋。”阿宝娘眉间微黯,暗叹一声,转身向村里头走去。

背后忽然传入清朗柔润的语音,“阿娘,我回来了!”

“阿宝!”

一老一少顿然转身。

村口处,俊秀绝美的青年携手容光耀眼的女子临风笑立,颜色朗润如春日晴空。

“阿宝!真的是阿宝!我的阿宝!”

阿宝娘激动得嘴唇发颤,双手哆哆嗦嗦伸出。卫希颜跨步上前,握住老人粗糙双手,“阿娘!”

“阿宝!我的阿宝!”老人颤抖着抚摸她清透如雪的面容,上下左右,一遍又一遍,似要确认无疑,“阿宝……娘的阿宝……”泪水从眼角溢出。

名可秀轻喟,观这情景,希颜的母亲定是每日都在村口守望盼子归。她应该早一点陪希颜回来!

卫希颜抹去老人眼角泪花,伸臂抱住她,笑道:“阿娘,阿宝回来了!”

拥抱片刻,她松开母亲,将名可秀拉到老人身前,眼眉飞扬道:“阿娘,这是我的妻子,你的媳妇!”

“媳妇?”阿宝娘一双老眼陡然睁大,神情惊疑不定。

“是啊,媳妇!”卫希颜笑眯眯向老人眨了眨眼。

阿宝娘看着仍作男儿打扮的阿宝,想起阿香还在旁边不方便说话,心道这孩子为了隐瞒身份不知从哪找来这么个漂亮“媳妇”,她上下打量,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欢喜。

“阿宝,这姑娘长得真好,比画上的还好看!”老人啧啧赞叹。

卫希颜哈哈一笑,名可秀笑容落落大方又温柔端雅,“阿娘,叫我阿秀就好。”她道,“阿宝常常说起您,一直念叨着要回来看您。”

卫希颜不由摸摸鼻子,可秀这是在为她圆话呢!她目光掠过老人鬓边的苍苍白发,暗叹口气,从“阿宝”的身份来讲,她对阿宝娘确乎未尽到孝心。

“……阿宝……哥哥……”

阿香的叫声带着些迟疑和些许的无措。卫希颜转头看向她,清秀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当年月下表白的小丫头已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她唇角一扬,笑意温暖,“阿香长大了!”

“阿宝哥哥……”阿香连眼带人陷落进卫希颜那双清悠邃亮的眸子里,像是山上看不到底的湖水,深的要把人吸进去。她心头怦怦直跳,赶紧垂下脸去,双手绞缠着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卫希颜笑了声。五六年不见,那心思坦诚的小丫头长成了扭泥的大姑娘。

阿香听到她的笑声脸垂得更低了。阿宝哥哥身上发着光,比村里头夏天的太阳还要灼人!她偷偷瞄了眼阿宝哥哥的媳妇,瞄了一眼又忍不住瞄一眼,似乎看到春天的桃花开了。阿宝哥哥的媳妇像桃花一样、不,比桃花更好看!

阿香呆了呆,有些怅然,又有些欢喜。

*********

夕阳尽沉,夜色笼罩山坳。因阿宝的归来,宁静的村庄喧起一片沸腾的热气。

村长家点燃了除夜才舍得一用的松油灯台,石条拢成的“地火龙”里柴木烧得噼啪作响,红彤彤的火光将堂屋映得亮堂一片。

村里男女老少将屋里围了个满,二十多人塞得满满当当,坐不下的就挤在门口,一屋的老人大人孩子,却没有嘈杂的喧闹,从火堆边传出的阿宝两口子与阿宝娘、村长夫妇和村中老辈的笑语话声,在满满一屋子人中清晰可闻。

靠山村的山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阿宝这次回来大不相同了!明明坐在那,却似乎比清风更清,比明月更明,比山坳上的天空还遥远……面对面却似在仰视。

她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媳妇笑得温柔,却让人莫名地不敢抬头直视,就连村中辈份最长、平时最爱摆架子的李三爷在她面前也禁不住直身并腿,双手平放在膝头,端坐着回话。

“李叔,村里头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好了。”

卫希颜一手握着阿宝娘,目光扫过一屋子的老人大人小孩,几乎多数人家都穿着熊皮袄,有几家的老人小孩甚至还穿着虎皮和豹皮做的袄子。这三类兽皮在矩州府的皮货商铺可是卖得起大价钱,却被山民拿来做了冬衣,必是猎得多了有剩的方舍得自家用,看来靠山村在猎户们的带领下,村民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村长哈哈大笑,道:“阿宝,说起来多亏了你!你教给大伙的那猎人十八式可真个厉害,别说熊瞎子,就是大猫、豹子咱们都逮了不少!”

他乐得咧嘴直笑,粗壮的胳膊一伸,便想在希颜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表达喜悦心情,却在巴掌拍落的刹那硬生生顿住,“啪”一声落在自个大腿上。

他将巴掌偷偷在豹皮裤上擦了擦,庆幸自己回手得快。阿宝,是山坳天空中最白的那朵云,他们这些粗人可碰不得!

*********

山里人歇得早,为省灯油一般天擦黑就上了床,但今夜村民们却挤在村长屋里头,兴奋不已,直呆到二更方散去。

回到自家屋里,娘胎仨偎在阿宝娘的床上扯话扯到天明方止。

阿宝娘说,她在村里过得很好,村人都很照顾,阿卓那孩子也实诚,什么活都抢去干了,将屋里头的桌子啊板凳啊都换了,从山上砍了松木做新的,逢三岔五的送猎来的东西,家里的腊肉都挂了满满一墙,吃也吃不完……

阿宝娘起初坚拒不收,阿卓说:“干娘,大伙猎回的东西多,这都是阿宝兄弟教的法子好!阿宝走前有交待,我要是没照顾好您,他回来我可没脸了!”

阿宝娘又说:自她下山后阿香哭了好久,足足一年都在念着阿宝哥哥,对干娘比对自家亲娘还要孝顺,将屋子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

卫希颜一边听一边笑。阿宝娘似乎认定女儿的漂亮“媳妇”是带回来哄人的,说到阿香时也没想着避阿秀。

阿宝娘说:“阿香这孩子也是痴,竟然等了你两年。有一次大半夜的跑到山上,说是梦到你回来了,踩差了落进村里猎野猪的陷阱里,差点摔折了腿,还好被阿卓背回来,养了三月才好。”

“倒也亏了这三月,阿卓每日奉汤送水的,伤好了,小姑娘家的心思也动了。现在阿香的孩子都两个了,小的那个叫小宝,眼睛黑亮黑亮的,就跟阿宝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就让讨喜……”

名可秀双眸笑成弯月,促狭道:“小宝弟弟,阿宝哥哥……”

卫希颜无语。她可以不叫“阿宝”么!

*********

过了初二,转眼初六便到,离开山村的日子也近了。

在靠山村的这几天,卫希颜携手爱人挨家挨户拜年,感谢村里人对母亲多年来的照顾。

名可秀处事周到,在沅州城时一并置办了年礼,有给孩子玩的小玩意,有给婶子大嫂姑娘们的胭脂绢花,也有给男人们的锋利猎刀。

这些东西并不稀罕珍贵,却是名可秀按村民的喜好亲自挑选,每样都贴合收礼人的心思。山里人淳朴,不相干的人给出点好也会掏出热心窝子对待,更何况是阿宝家的那口子,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直夸阿宝娘有福气,不仅有个好儿子,更有个好媳妇。

那几日,阿宝娘红光满面,连眼角的皱纹都光亮了几分,润泽得耀眼。

初七日下午,两人离村。

阿宝娘一遍遍叮咛,“阿宝,在外面不比村里,万事要小心。娘在村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事忙,住的远,过年回来一趟就好,若是忙着就不用赶回来。”

“……你性子犟,和你爹一样,秀秀见识多,你要多听她的话,别拧着吃了亏。”

阿宝娘絮絮叨叨交待,一忽儿又叮咛秀秀看紧阿宝,似乎真将名可秀当成了她的“儿媳妇”。

卫希颜忍笑应声,这些日子她任着老人误会,并未郑重其事地澄清。对待老人,不能着急,时日长着呢。

名可秀笑吟吟安抚阿宝娘:“阿娘,你放心,我会看着阿宝,不让她生事。”

卫希颜“噗”声笑出,她是惹事生非的愣头青么?

转身对阿卓两口子道:“阿卓,阿香,我本想过些日子接阿娘下山去住,但老人家舍不得村里,我也不便勉强,如此,阿娘就拜托你俩照顾了。”

“阿宝,你放心!”阿卓大力拍胸,“你娘就是我娘!”

“是啊,阿宝哥,你和秀秀嫂子就放心回去吧!爹爹说你们是有大见识的人,做的是大事,阿娘交给我们就好了,一定照顾的妥妥贴贴,不让你费心!”阿香大眼扑闪,用上了一句上午刚从秀秀嫂子那听来的“体面”话。

卫希颜微笑点头,临别拥抱母亲,携名可秀翩然离去。

*********

两人回到凤凰山庄是初七晚上。第二日,便是武举省试开科。

前四日为绝伦科比试,后三日为谋略科策试。

正月初八,京城北郊的校场人马喧腾。应试绝伦科的四千七百余名武解生按号牌入考场,先试弓马,再较武技。

省试弓马考的是竞技,五中选一,四千七百二十五名解生省试后,只取一千名。

弓马只决一日。初九日起,入围的一千解生将比武决名次。

校场上搭起了五座毗连的擂台,呈半月状连成一线,面向点将台,方便坐于将台上的国师一眼观遍五方。

为示公允,卫希颜请了兵部尚书周望、武选司郎中谢有摧、京卫军都统姚仲友、御卫军都统张宗颜为协考官,共观武技比试。

因绝伦科的比试极具观赏性,枢府允许入场旁观,一百文铜钱即可买得门凭,一贯可获得前三十排的位置,出价越高席位越靠前,目力好的还能看到点将台上风采绝伦的国师。

据说为了更接近台前看清国师颜容,前十排席位的门凭已炒到了三千贯一席的价位,却是有价无市,花三百贯从枢府抢购到门凭的竟然无一人肯高价出让,无论通武技的还是不通武技的,为了见到传说中风姿卓绝的仙子国师,几乎如过江之鲫、纷趋不已。

李师师吃吃笑道:“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呀!汶儿,你说咱们要是将希颜的画像卖出去,会不会大赚一笔?”她在元旦的关扑闹市中回回搏中,让商贩们暗中扑泪不止,说起赚钱正在兴头上。

希汶眨着美眸道:“师师,你若不怕被嫂嫂追杀,可以一试。我可不敢。”

她想起当年姐姐为“尚帝姬”,曾让她画了一幅像。那画像她从皇宫带到驸马府,又从驸马府带到凤凰山庄,原是挂在她的闺房里,某天被嫂子看见了,一连几天看着她似笑非笑,,让她心里直打鼓,最终撑不过,将姐姐那幅画像“献给”嫂子心中方得了安稳。

一幅画像尚如此,师师若敢将姐姐的画像四处散播,不定嫂子知道了会怎样!希汶想象了一下名可秀含威发怒的情景,小心肝儿顿时扑扑跳了两下。

李师师撇唇道:“你怕什么!名红袖还敢把我吃了不成!”

话虽这么说,但这位连大宋皇帝赵佶也敢欺弄的帝京第一才女却还真不敢碰触名可秀的“逆鳞”,讪讪哼笑一声道:“算了,放希颜一马!”

希汶抿唇窃笑。

卫希颜这会儿自是不知晓发生在凤凰山庄内宅里的事,枢府后勤房的副承旨正乐滋滋地向她禀报出售门凭的获利。

“四天的门凭已全部售出,共得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贯!户部叶侍郎说,要请您喝茶!”

卫希颜微微一笑,整个武举开科的花费恐怕不会超过五万贯,一场规模宏大的公试不仅不花国库一文钱,反而还有盈余,怎不让户部欢天喜地!唔,看来可以跟户部商量商量将枢密院的年度预算再抬高一点。

正月初九,绝伦科武技比试抽签分组,每组十人。小组第一名出赛,晋比第二轮;再抽签分为十组,仍是头名晋级;到得第三轮时,便只得十人决前十名。

据说京城临安早有人开了赌局,赌绝伦科的武状元、榜眼、探花被谁夺得。

从盘面来看,有五人是前三的热门人物:名花流“铁枪银弓”苏中天、青城派“左手剑”罗璃、丐帮“麻衣巧丐”陇飞、荆楚秋刀堂的吕蒙秋、岭南苍家的苍夜梧。这五人中,又以名花流武技堂长老名重落的高徒苏中天成为武状元最热门人选。

在场内场外均热闹一片中,不乏有心人发现前十名的盘面人选尽为江湖帮派弟子,一时有种说法悄声渐起,道是“江湖入朝”。

兵部尚书周望闻知后极为不悦,连连上了几道折子抨击这届武举,均被赵构留中不发。

*********

正月初十的夜,月朗风清,枫阁内宁静安谥。

卫希颜斜倚在明窗下的躺椅上,月色将清透颜容映得更明澈晶莹。

她眯眼想了阵沈元传过来的制炮进展情况,忖思着先布防洛阳。过了会,她思绪回到今科的武举上,笑道:“绝伦乎入围一千人里,超过一半有江湖帮派背景,这回咱们可是将朝廷江湖一锅煮了。”

“这个形容好!”书案前端雅雍容的女子抬头一笑,“就是要将江湖融入到朝廷中去。”

名可秀一心二用,一边看宋之意的折子一边道:“朝廷攻击江湖人散漫不守律法,侠以武犯禁,对此确需约束,但江湖仁义武勇之风,却正是朝廷所缺乏的!”

“东京城破时,赵桓被拘金营,金兵剥下他的龙袍,被俘的宰执百官中唯有户部侍郎李若水一人挺身而出!金人嘲笑辽主天柞帝亡时,尚有辽臣几十人殉主,而宋主被辱时,尽节者却仅得李侍郎一人耳!”

她眸子转寒,“在‘死’字面前,这些张口不离纲常礼仪的士大夫个个都失了声。”

“杨龟山道:君为臣纲,臣子不知尽节,实因纲常不修!”名可秀冷嗤,“我看不是纲常不修,而是这些所谓的君子大丈夫者,生的是一颗熊心。”

卫希颜“噗”声笑出,起身走到名可秀背后,一边轻揉爱人双肩,一边倾首向前,看她批阅宋之意改革太学的奏章。

名可秀手中紫毫划过枫叶徽记的澄心纸,一笔挺秀峻丽的朱批小楷流出,鲜艳夺目:『孟子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太学向为文科进士之首出,然,他日几人可成李清卿?』

卫希颜想起李清卿(李若水字)不由微叹,那位三十四岁的户部员外郎,当年正是得了她的荐举被擢升为户部侍郎。她记得李若水很瘦,个子不高,后背却总是挺得笔直,仿佛肉里面有根钢丝顶着弯不下去,即使在福宁殿叩拜赵桓时,伏地时梁骨仍然拙直如木。

就是这样一个瘦小文人,在宋臣一片涕泣声中,大骂完颜宗翰,维护宋室尊严。金兵将他舌头斫去,他怒目戟指宗翰嘶叫不住,复被挖目断手,盲残之躯却趁金兵不备时,抓起刑案上的铁叉掷向宗翰座席,五马分尸时面色慷慨嗬嗬大笑,金人齐注目以敬。

卫希颜不由感叹:“英雄每多屠狗辈!天下士人,又有几人能如李清卿?”

名可秀黛眉扬道:“江湖、士人各有所长,这首期武举仅仅是开始。希颜,大宋的文官政治必在我们手中改写!”

她挥笔在枫笺上写下『仁、义、礼、智、信』五字,略略沉吟后,又在『礼』字上朱笔一圈,注释:『何谓礼?君子气节、廉洁奉公、严守律法谓之礼!』

卫希颜不由大赞:“这个解释好!比那三纲五常的狗屁话顺眼多了!”

名可秀目光湛湛,“太学是朝廷文举进士的主要出身地,未来官员,十之**出自太学,我等要改革文官政治,必得从太学入手。太学授学向以儒家五经为主,但儒学经义,历代都有不同释义。宋之意的提议可取:仁义礼智信必须在太学生中重塑。”

卫希颜皱眉道:“要洗脑就要洗得彻底,可以参考军队的做法,在学生中树立‘忠诚国家’的理念……对了,还可以办一份报纸,专议思想学义,讨论儒学经解。”

名可秀眸子一亮,“这报纸要民间办,不仅讨论儒家经义,到成熟时,对墨家、法家等学说都可徐缓渗入……”

两人正说得兴起,书阁外传入莫秋情的声音:

“宗主!”

“北廷挥师东京!”

作者有话要说:

名可秀:阿宝哥哥

卫希颜怒:某西,我不要叫阿宝!

某西:要叫大宝咩?

卫希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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