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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别头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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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中秋,京城临安分外热闹。今年的中秋又与往年不同,市井的热闹中又添了不少书香墨气,盖因南朝的首度进士科秋闱即放试于今日。

建炎立朝以来,已先后开了武举和制举,但被读书人视为科举首重的进士科却是今岁方开。按制,进士科分州试(解试)、省试(礼部试)、殿试三级,州试即在八月十五开试,俗称“秋闱”。因而今年的中秋,京属诸县的应举士人均集于钱塘门外的本州贡院应试,州学和太学生在礼部贡院赴解试,宰执、侍从、在朝文武官员的子侄也一应安排在礼部贡院应试,而不是往常的国子监。

这一应试地点的变化绝不是一桩小事,它意味着朝廷取缔了自仁宗朝以来的科举“别头试”。

所谓“别头试”,是指对官员子弟及亲属单独进行考试——在地方由转运司对地方官员的亲属、门客等单独进行解试,在京城则由国子监对中央各级官员子弟进行的解试,其初衷是防范官员利用手中权力在科场营私舞弊,因此,公开给予官员子弟一定的应举特权。

然而,实际上,“别头试”却逐渐演变成为朝廷对官员亲属的照顾和恩惠,继而演变为科举一大弊。

其肇端在于“别头试”的录取比例远远高于普通举子参加的解试,普通士子为百中取一,而“别头试”初时为百中取三十,至后虽有减抑,也是七人取一人,为普通士子中举率的十五倍。正因录取名额多,所以钻营者众。

以往,每逢秋闱之前,有权有钱者便暗中运作,有钱的行贿,有“关系”的四处托人,伪造户籍、假冒亲属关系或门客,使不符合条件的举子具备官定“别头试”的资格,这种现象在仁宗朝后相当普遍。

更有甚者,很多官员从“别头试”中收受丰厚贿赂。按朝廷惯例,地方官任职须“避亲避籍”——不能在籍贯所在地或有亲属的地方任职——因此他们在当地并无多少亲戚,却拥有“别头试”推荐亲属、门客的特权,对多数官员而言,自然不会放弃朝廷赋予的权利,于是便将“别头试”的资格卖给有钱人。

还有不少官员明目张胆的公然作弊,引起了当地普通举子的强烈不满。譬如赵佶大观年间,衡州就有六十三名举子顶伪籍赴“别头试”,被相识的举子揭发,科考场屋喧闹揪打,举子群情激愤,险些出了人命,将这事一直闹到礼部,方平息了下去。

宋之意在《论科举革弊之罢别头试奏议》中道:“科考之弊,莫甚于别头试……一则,举子为赴别头试,或行贿,或请托,改换乡贯,诡冒宗支,不计手段……举子皆无心学问,挖空心思钻营人事,疏通关节,以‘别头试’为入仕之终南捷径……坏学子心术,败士子之风,莫此为甚。且此辈入仕为官,必为官场蠹虫,致使吏治**……二则,官员以此受贿,不仅腐化官风,且败坏国朝科考取士之公正,为害犹甚。”

礼部侍郎这份上疏在朝中立时引起了争议。有支持的——如朱敦儒、胡安国这类清望官员,也有激烈反对的。因罢“别头试”即意味着官员的亲属、门客失去了便捷的科举入仕之途,自然引来如潮的反对之声,说:朝廷开“别头试”是优厚士大夫之举,罢了此试即寒了士大夫之心,不利于朝廷稳定。

宋之意当廷驳道:国朝待士大夫之优厚前所未有,仅官员的俸禄和给养贴补就远高于唐朝盛世;且朝廷已广开制举,官员子弟不能中进士尚可应制举,仕途并不因罢别头试而狭。

反对的官员因关涉切身利益,自不会因礼部侍郎的驳斥而后退,双方滔滔之辩听得赵构头痛。从心底来说,心怀收复“故土”之志的皇帝自然是赞同革除旧弊,但反对官员之多也让年轻的皇帝心怀凛然,尤其不少地方官愤言“别头试不可废”,这让皇帝不得不顾忌着他的决断。

然而,和金殿上的这位年轻至尊相比,此事的幕后发起者显然更具备权谋上的大胆和政治魄力,对于以时论推动朝堂的手段名可秀更是已玩得娴熟。

于是,很快,这场争论从朝堂蔓延到民间,引领民间时论潮头的自然是已在京中奠定舆论地位的《西湖时报》。

报纸对如何评论朝事也早已手段圆滑了,自然不会直接提及礼部侍郎的奏议——未经朝廷允许而擅自登载官员的奏札属违反《皇宋出版条例》——而是针对秋闱,砭论科举时弊,说进士科“别头试”让不少没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亲属入仕为官,而那些品学兼优的寒门子弟却因录取比例过低无缘参加礼部试,失去了进仕机会,此为科举之大不公。

这种说法立时得到了很多读书人的拥护。地方报纸也跟着《西湖时报》的风头评论纷纷,说朝廷应废止“别头试”,正士风礼俗,还科举公平。更有隐晦的评论说,那些反对罢“别头试”的官员,是不愿意失去结党的潜在后进,直接给那些反对派扣上了一顶“结党”的大帽子。

自然,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些非官员亲属通过特权官员获得“别头试”资格,一旦科举中第,自然要回报推举者这份“恩惠”;而对于推举官员而言,他们也乐于提前“投资”,下力气扶植那些仕途有望的后进,拓宽官场人际。

这些议论在京城和地方都造成了很大的声势。议论朝事的潮头历来就是以读书人居众,这事又是涉及到读书人的切身利益,自然是引来万众热论。

作为一朝之都的京城历来是各地学子和文人的寄寓之地,在时下的杭都就至少有本地和外地学子不下十万,自然是让罢别头试的时论声势滔滔,反对的官员被激进的学子批为“谋私”“心怀叵测”……茶肆和酒楼几乎充斥着这种言论,反正书生论几句时事不会以言入罪,这种宽松的氛围更让学子们批起官员来有些肆无忌惮。

在这种几乎一边倒的时论下,让朝中的反对派官员生出忌惮,生怕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便被撕掳不清了,于是,反对之声渐弱。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宰相丁起上了道札子,说不论“别头试”罢否,先请免去他的子侄、亲属和门客的“别试权”;紧随其后,宋之意、朱敦儒、胡安国、叶梦得等朝中要员也上了同样的札子,就连还在两淮路肃贪的李纲和赵鼎都先后上了“乞免”札子。

这将持罢之议引到了高峰,民间一片赞扬之声。朝中和地方不满的官员仍然很多,却都不敢再公然上言反对。再反对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若给皇帝留下“谋私”的印象就更加不妙。

由是,这场历时五个月的罢与不罢之争终以礼部侍郎的奏议胜出。六月,朝廷下诏罢别头试。宋之意也因此赢得盛誉,在学子中尤享清名。

对此,名可秀道:“明年进士科春闱必以你为主考。”

宋之意摇头叹道:“这么一桩众所周知的革弊之举,拿到朝上却争了四五月才定下来,还是江湖事快意!”

名可秀失笑一声,“江湖也罢朝堂也罢,哪有完全快意的,不过是,朝堂更险。然而,于国于民之利,在于朝堂。”

“是!”

“到八月秋闱时,凤凰书院也当落成了。”名可秀望着凤凰山上一派繁忙的工地——那里已显出一座书院的宏大建筑,只余了收尾——她低笑喃喃:“待希颜回来时,有得她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前后,各种不如意,家事公事……难以外道……总算能静下心来,再执此文。先更半章,以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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