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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五月飞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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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莫秋情第三次赴韶州后返京。

她向名可秀禀报洞庭蠡山岛和韶州火器作坊的监察情况。

“……年初排查出蠡山作北籍工匠杜七、罗十九监控至今,目前尚无可疑处。”

这两人名可秀知道,她的原意是蠡山岛最好不用北籍人,因杜七和罗十九技艺出群,沈元爱才方破例起用。他们的家眷都在蠡山岛上的村里安置着,惊雷堂的细作曾与他们有过接触,尚幸排查时还未有泄密情况发生——沈元提出杜七和罗十九分担着压铸机和机械时钟的研制,正到紧要关头,希望千机阁在没有明确通敌的证据下,对二人网开一面。

沈元在报告中提到:蠡山压铸作、钟作等和火器作无关的作坊已各在岛上独立成作,彼此不得相闻;另外火炮制造的作序可再细化,各作序工匠只负责本序,即使得一亦不可窥知全貌……

工序细化的好处是很明显的,既能提高造炮量,也可防备整个造炮工序暴露的风险;之前,蠡山和韶州的火器作坊就已经实施作序分管制,这次是划分更细致了。——沈元是变相给杜、罗二人求情。

在对杜罗二人的处置,莫秋情明显有不一样的看法,认为压铸作和钟作虽然已和火器作远隔,并禁互相打听,但蠡山炮作最初设立时,杜七和罗十九都曾参预其中,难保不在今后有无意或无意中泄露出去——作为一名情报长官,她更相信死人才会严守秘密。

名可秀当时道:“……人才难得。”决定给沈元这个情面,更何况,她不愿和曹操般宁可错杀也勿放过,唯吩咐:“小心监控。”

此刻闻知杜七、罗十九无异状,名可秀颇觉欣慰。

莫秋情迟疑了下,道:“之前,属下等查出潜伏在蠡山村中的那名细作是五年前从洞庭分舵调入的弟子,应该惊雷堂更早之前楔进到本派的暗人,因暴露之时服毒自尽未能揪查出接头人;此后,属下等将洞庭分舵的弟子排查了遍,又追踪那严吉入派前的行迹联络……仍无所得。”她脸现惭色。

名可秀眼眸静如沉潭,波澜不惊,却无端的让人心头发冷。

南流北堂对峙争斗二十年,彼此都费尽心力往对方阵营楔钉子,这样的暗人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莫秋情垂下眼皮,“属下等无能。”她知道名可秀不听这些废话,跟着禀报韶州那边的情况。

韶州火器作坊有七名北籍工匠,年初排查时都查出和北边人接触过,其中一人证实泄密已被处置,另六人都暗中被严密监控起来。

北朝要想窃取火炮机密,唯有从三个途径:一是窃图纸;二是窃火药配方;三是挟回工匠。两地作坊的工匠只能看到本作序的图纸,并且只有在新炮制造前在作坊看到图纸,看后即收回机图阁,由帮中高手看顾。总图纸和火药配方则存放在正心阁与沈元处,即使枢府都未有,除了宗主、卫师和沈堂主三人外,再无第四人能见到——惊雷堂的人将如何动作?而工匠的吃住都在统一的匠舍内,外围是寨墙与外界相隔,有严密的分班巡逻,守卫既有名花流弟子,也有从广东和福建帮派招募的高手——潜入和将一个大活人从这些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完全不是一回事。韶州坊如此,更何况是处于茫茫洞庭湖中、防卫更严密的蠡山岛?

“六名工匠中济州籍的李朗有些不妥,似乎和外边的人再次接触过了,属下未打草惊蛇,只让人秘密监视着,看是甚么人通过甚么渠道能潜入寨内,又用甚么方式和李朗接洽。”

这是莫秋情最感疑惑的,派去监控的人说一切正常,若非李朗偶然流露出的异常兴奋的表情引起她的怀疑,只怕还被瞒下去。她不打算揭穿李朗,重要的是抓住这条线,弄清楚惊雷堂的人究竟想怎么干。

名可秀赞可了她的计划。

转念,想起年初,沈元在报告中说,火炮的威力巨大,但制造起来也异常麻烦,需要工匠一丝不苟,出不得半点岔子;前一年,因希颜组建南洋水师炮舰催的很紧,组装的工匠每天都要埋头做六七个时辰,往往下工时腰都直不起来,韶州火器作坊的一些工匠对此很有些不满——北朝的细作应是在这个时机潜入工舍接触那些北籍工匠,进行拉拢。——此后,工坊便调整了作息时间,让工匠的活儿轻松些,吃住的待遇和工钱也相应作了提高。她问莫秋情:“工匠们的情绪如何?”

莫秋情道:“经过调整后,先前的不满已消失。不过……有些工匠流露出思家情绪。此事……有些麻烦。离家时日久了,只怕匠人情绪萎颓;但若允了,又虑归家后生出不测——这人一放出去,就防不胜防,可钻的空子太多。”

名可秀沉思片刻,道:“先将这半年对付过去。给他们画一张饼:满工三年无出错的,可允许一名亲眷到寨子内探亲。具体细则,你和沈元商量后制订。”

“是!”莫秋情应了,又接着禀报。

名可秀听完后,又问了几处细节,心头隐隐有些不安。雷暗风应不止这点手段。她心头反复掂掇着,一时却也想不出头绪,叮咛道:“以雷暗风的为人,断不会就此罢手。小心驶得万年船,韶州和蠡山那边都不可大意。”

“是……”莫秋情双眉蹙了蹙,道:“我回京前,朝廷派来的干办高通到了寨中,惹了些麻烦,尚幸乱子不大。不过,属下担心,长此下去,会影响作坊安全。”

名可秀深潭一般的眼眸闪烁着,“……先由着他,沈元那边把好关——按作坊的规矩来,违反规矩的照办就是。”

莫秋情退出后,名可秀双眸半张半合沉思着。这高通虽是赵构意欲插手火器作放进的一颗棋子,但用得好了,何尝不能成为她的棋子?

她收拾思绪,取出压在案上禀札下的一纸密报,由淮北共济会发来。

“……旱极而蝗。苏师兄算得没错。”她叹息一声,目光恍恍望向窗外。

***

淮北转运司的蝗报比共济会的密报迟了一天抵京。

自年初起,两淮依然少雨,淮河又于二月出现枯水,四月末时,便有州府发现蝗踪。五月上旬,四百里急递的蝗报到京。

政事堂诸公接到这份灾报时,每人的面色都是阴沉的。尚书左仆射丁起的心头也是一沉,却也同时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年前政事堂颁令施行的那些防蝗措置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否则,他还得顶着谏官上奏的“扰民耗财”的弹劾不得轻松。

现下,人人却得道一声“丁相公有先见之明”。

更有一些拍马讨好的官员翻出丁起去年上的那份《论大旱之后防蝗札子》,札中有道:“先人早有观察蝗灾常与大旱相伴而生,盖因蝗虫向喜温暖干燥之地,旱地往往有蝗卵大量滋生,遂古书记载‘旱极而蝗’……”这些官员便争相谄媚说:“这般识见本朝未必无有者,然唯丁相公英毅果决,先天下之忧,敢为朝堂先……”

丁起虽然不是偏好谄媚之言的,但听到这些赞声也是通体舒泰,只觉先前承受的压力和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和其他相公一比,倒多了两分从容和踌躇之态。

诸相之中,吏部参知李纲的心情格外沉重,愁着呈上堂议的吏治考课改制要因这蝗灾而搁置——即使朝廷预有措置,怕也抵不住这势头。

李纲料得不错,蝗灾确是来势汹汹。

五月上旬,成千上万的蝗虫仿佛突然从淮北、淮南的州县冒出,密密麻麻一路飞南,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留。在啃光地面的树叶等植被后,又成群涌进村庄,凡是带点绿的都遭啃食,甚至连屋顶的茅草都不放过。

短短十日,两淮急报不断。

让政事堂诸公心头生寒的是:此时正值南方夏税的大小麦、丝蚕开征之时,这蝗虫一过,焉有留存?江宁和扬州必须着重保下,更不能让蝗虫过了扬州,往南就是太湖产粮区——苏湖熟、天下足——朝廷损失不起。

很快,政事堂下了严令:两淮务将蝗虫阻在江宁和扬州之北。

长江水师和漕运船从淮水近岸、洪泽湖、高邮湖、巢湖成笼运送水鸭到蝗灾县,将之大批驱入到农田捕食蝗虫。当地官府也按政事堂年前颁发的《防蝗条例》行事,组织村民四处摞起柴堆,捕杀飞蝗。

两淮路经李纲、赵鼎肃贪后,原被官府阳奉阴违的防蝗策大半落到实处;人力上除了村民被组织起来外,训练有素的驻淮国防军和武安军成为捕蝗灭蝗的主力军。

《防蝗条例》中说“蝗可煎炸而食之”,军中便有大胆的将领当众起锅煎蝗而食,笑呼“美味”,众军士哄然而上。有人打头就有人跟随,这食蝗之法通过军队迅速在两淮流传,后来百姓也争而食之,蝗虫成了打牙祭的肉食。

然而,灾情并不容人乐观。

蝗虫扑天盖地之下,民力加上军力也是不足,甚至驻江宁和扬州的长江水师都全部分被抽调到江宁和扬州加入灭蝗——卫希颜请调长江水师赴南洋作训的计划由之搁置;之后,朝廷又从京卫军调出一万,各拨五千分赴扬州和江宁府。

户部参政叶梦得只见帐册上的银钱哗哗流出,养鸭要钱、漕运要钱、运送官兵要钱、开支膳食要粮要钱……样样都需钱!心痛得要滴血。尚幸有三佛齐的赔款,叶梦得再次感谢某国师的英明,恨不得卫希颜再发动一场“空手套白狼”的战事周济国库。

尽管户部参政每天都心痛着银钱流出,很多受灾州县投放的水鸭仍然不足,派不上多大用场,全凭人力捕蝗,耗时更加长久,每天耗费的都是银钱。这些州县至少三年内休想恢复元气,朝廷赋税也无着落——旱灾时已敕免了这些地方三年的赋税。

户部参政心痛得滴血,其余诸位参政的压力也不轻。中枢才改制就摊上这等事,灾情越重、拖延越久,政事堂诸相面临谏官的弹劾就越多,谁还能轻松得若无其事?

当此之际,民间竟有流言散布,说“自古君王无德,上天以地动、蝗灾惩诫”,又说“康王僭妄大位,致天灾不断,黎庶蒙害”……说法各异,核心却只一个:赵构得位不正。

这类流言赵构先于政事堂诸公得闻——冯益提举皇城司办事得力,许多坊间密闻赵构都先朝官而闻,此次冯益在广西干办公务,密奏御前的是他的副手,内侍押班曾择。

赵构抑制不住摔了御案上的越州天青盏,神色又惊又怒,“查!给朕查到底,查出谁在造谣!”

“还能有谁?”

正心阁内,莫秋情冷冷一笑,“宗主,这事和雷暗风脱不了干系。”

未出三日,千机阁查出这天灾论最先是从成都府传出,《天下纵论报》就蝗灾发了篇文,当然,文中说的极隐晦,只隐隐提到“天人感应”云云,不敢如流言般赤白挑明——否则,就违了出版条令,可被官府查封。

这《天下纵论报》是西川共治后创办,取名天下纵论,当然少不了要评点南北两朝的时事,用笔犀利尖刻,每每针对《西川时报》,同一事其论往往相左,俨然摆开擂台相斗,尤好评点南宋政事之弊。明眼人看得清楚,此报背后必与北朝干连。曾有官员提出查禁此报,却不了了之,皆因背后错综复杂。便是名可秀,也不赞同查禁此报,“禁一报事小,开了毁民议之端事大!”

西川官员分成两派,禁报之事悬而不决,布政司副使李光遂上奏临安,请朝廷下令禁天下报纸。丁起道:“北人之议非禁报能绝,摆在明面总比暗道好……”驳回了此奏。

这流言的源头很快也被皇城司的察子查出。

赵构万分后悔没有禁了报纸,连夜召进丁起,将曾择誊写的调查掷到他脚前,语气浊重得叫人心里发瘆:“丁卿可知此事?”

丁起拣起那份调查看毕,不慌不忙道:“陛下,这流言臣亦有听闻,纯属造谣,分明是北朝的阴谋构陷。臣正要御前禀奏应对之策。”

赵构脸色一缓,“汝有何策?”

“启禀陛下,谣言既起于报,亦可止于报。《天下纵论报》远在西川,岂能如我朝报纸遍布各路的便利?只要蝗灾消弭及时,加上报上宣扬,这谣言便会不攻而破。”说着,递上他写的札子。

赵构急急阅毕,顿然眉宇舒朗,哈哈笑道:“丁卿真乃朕之肱骨!”

丁起想起皇帝适才那脸色,心头冷哼一声,若没这道札子,皇帝怕恨不得罢了他相位,哪里是肱骨,屁骨差不多。

俄日,朝廷发出敕告,通传各路州县。

诏告中道明蝗灾成因,严厉驳斥了天灾异象论,敕命州县在官学和百姓中宣谕。各路民报相继登载了这份敕告,又分别引证论说蝗灾的成因,坊间茶坊酒肆一时尽闻谈蝗声。

官方敕告和民间报纸这番无言的配合,在民间掀起一场深入乡里的“蝗灾成因教谕”。卫希颜从海外归回后,笑说这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的科普宣传活动——虽然是出于给赵构“洗白”的目的,但效果和影响是好的。

六月中,蝗灾得到遏制,消弭在江宁和扬州之北。

但两淮的灭蝗并未完结,各州各县仍需组织人力从地里刨出蝗虫卵烧掉。因每只成虫产卵可达数百上千,温暖气候下四五天就可孵化,长到成虫只需月余,如果不将这些虫卵清尽,等到夏末秋初之时就很可能再次爆发蝗灾。于是乎,户部帐面上的银钱仍是大笔流出。

一直到六月底,两淮灭蝗才彻底完结。户部汇总核算,朝廷防蝗、治蝗统共支出折钱一百五十余万贯,若计入今后三年两淮除江宁扬州两地之外免去的赋税,朝廷损失则臻至千万贯。

“……这之后的赈粮还得靠着共济会。”

叶梦得在政事堂无奈地作出此论,用这笔窘迫的财政数字作为对礼部参政胡安国忧虑共济会在两淮声誉日隆的回复。

李纲也很发愁,他提的是吏考改制中,有一项是增加州县吏员薪俸——以朝廷现今的财政,怕是难以通过。

就在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并没有因蝗灾扑灭而欢欣鼓舞时,皇帝的心情却大好。

由于蝗灾扑灭及时,加上南朝报纸有意颂扬朝廷的救灾政绩,民间连起赞声,之前起自西川的天灾惩诫流言自是湮灭,并未掀起多大风浪。凤翔府的狼子野心告破,赵构心情自是大妙。

名可秀却觉出此事蹊跷,对莫秋情道:“天灾感应的谣言掀不起多大浪,这是明显的事,无论背后主事者是雷雨荼还是雷暗风,都不应愚及至此。”北朝做出这番“无用功”是为甚?

这桩事让她生出种不妥当的感觉。仿佛是早已隐伏在心底的一种感觉,几件事都有怪异处……她蹙眉沉思着。仿佛找出根线,却在抓住线头时,却又倏忽不见。

莫秋情静静退出。

未出一刻,她又快步入阁,呈上一封双鱼函。

“请卿早茶,赏光否?”飘飞的一行字标明了时间、地点。

名可秀不由笑了,美目光彩横溢,宛如星河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同学们的地雷水雷炸弹之类!……目标:不在口水中淹死,就在炮弹中轰没~~~~~

下章两只终于该见面了!

嗯,话说,感谢补分同学的辛勤,不过,请别发重复的评,会被系统无情的删除滴,浪费了你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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