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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出头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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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枢和兵部参政的交锋被皇帝岔去,高台上倏然一静。宰相丁起拈须笑了笑,忽然赞起鞠场上两军球员所骑的马,“腿力矫健,迅驰如电,是广司还是川司的马?呵呵,反正某是识不清的,看着都是长了张马脸。”

“哈哈哈。”台上君臣都笑起来,户部参政叶梦得忍着笑道:“丁相之言,某有戚戚焉。”众臣又笑了一番,气氛便趋融洽。站在御座后的京畿路武安军都帅陈克礼对马种相熟,遂充起解说,道:“右朋骑的多是广司大理马,左朋的川司吐蕃马多一些。”又指着鞠场奔马分说哪匹是大理马,哪匹是吐蕃马。

“都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卫希颜慢悠悠说了句玩笑。

几位宰执大臣都笑起来,兵部二位主官的面皮却有些绷了。朝中谁不知晓军马是西北马和北胡马最好?但北马是好得的么?太仆寺一说马就叫天叫苦叫难,兵部统辖太仆寺说起马政也是直不起腰,卫希颜这话就是打兵部的脸。

周望气的鼻子呼呼两声,哼哼道:“没法子,兵部比不得枢府,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只能养养矮马。”

卫希颜斜乜一笑,“兵部会没钱?……难道是瘦了衙门,肥了家里?”

“胡说!……”

“不过随口一说,周参政急的甚么?……噫,吴锡这一击颇有举重若轻之妙,好球!”卫希颜呵笑击掌。

周望胡须抖了抖,有些悻然的也收了口,不知皇帝有没听见卫轲这“随口一说”,心底微有不安。

这时场上两军竞逐已然愈发激烈,围观席上的惊呼、尖叫、呐喊之声迭起不断。赵构连连击节,仿佛被场中的激烈对抗完全吸引,看到惊险处时身子更是微微前倾。周望安心了,抓着檀椅扶手的掌指也松了开去。兵部侍郎卢法原觑眼观得分明,捋了捋须子微微笑了。

“锵!”球平敲响铜锣,终场至。

各有两名球平计数球门后两朋各得筹旗。“右朋,五筹胜!”如卫希颜所料,猺人都头楼铰率领的右朋赢了比赛。

场上鼓声乐声齐作,右朋全队振臂欢呼,奔马击杖相庆。席上观众或喜或悲,下注赢了的兴高采烈,输了的垂头丧气,继而又振奋精神,将赌球希望投到下一场赛事。

“好!”赵构击节赞叹,转首对卫希颜笑道:“国师出语不虚,下断必中哪。”

这顶高帽子可真够高的。卫希颜一笑,道:“承蒙陛下盛赞,臣所擅者不过依凭兵法所云,详体阵势而断。这阵势看准了,便极少出错。”她清幽幽的目光扫视对面的宰执大臣,在大理寺参政的脸上停了一停。

谢如意敛目微动,琢磨着这话里之意。三司会查沈元刺袭案的官员已经奔赴韶州火器作办案,能查出甚么、会查出甚么、可以查出甚么……?这都是须得审慎思量之事。他得好好看一看,估准了才能落步。

“呵呵,卫国师机心多谋且善断,不愧是执总军兵的枢府元枢和武安军都帅呀!”说话的是刑部参政范宗尹。

卫希颜眸子一沉,倏地挑眉笑,“怎及范相公年方而立便入都堂?恰是英才年少,锐气锋芒,定是前程高远,想来位极人臣指日可待哪。”

范宗尹笑脸僵了僵,顿觉面颊似有数道目光刮过,微微的疼。

丁起拢袖呵呵笑,“有锐气好,就怕碌碌无为的。陛下是锐意英主,某等臣子亦当有进取心才是。”

李纲板着脸,“进取先要正心,心不正则枉。”

范宗尹面色变了变,仰脸打个哈哈,微微侧身拱手,“两位相公金玉之言。”又坐正身子对卫希颜道,“卫国师方才谬赞。在下年少识浅,幸蒙天恩知遇,得以忝居政枢,时怀忐忑不安,唯恐愚鲁无为,有负陛下朝廷,羞愧于臣僚,实不敢当得国师这般高赞。”

礼部侍郎宋藻瞥了眼老神在在的上司胡安国,又瞥了眼八风不动的户部参政叶梦得,心道:这两位真稳得起;范宗尹想谋右相之位,可不是那般容易。

适时,获胜的右朋球队到台下领恩,范宗尹见皇帝神情甚悦,知机识趣道:“陛下,这些军士人人悍勇,实乃军中之幸,亦是陛下圣德所感,洪福相佑,国朝方能军威煊盛……”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纲黑口黑脸打断,“胡扯!逢迎!”

范宗尹被李纲的直白呛住,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一下。座中好几位朝臣都低头忍笑,心想范宗尹这马屁是拍空了,便听皇帝轻咳了声,还没开口就被李纲铁面谏诤:“陛下圣德之君,不应耽溺于顺耳之谀词,国家富强赖于君臣共治,主明则臣贤、则国强,人君不可夺人臣之功。国家今只得半壁江山,冀图中兴,恢复中原,北逐胡虏,主上更当修德持正,远小人近贤臣,厚待忠正功勋之臣,方能修文治建武功,实现中兴大业。”

噗!卫希颜捂唇低笑出声,李伯纪,真乃妙人也。她身侧的李邴没敢笑出声,看向吏部参政的目光尽是钦佩,李相公,真直臣也。宋藻暗道精彩,经李伯纪这般铁口一谏,范宗尹这马屁是彻底拍落土了,还是让人灰头土脸的那种。

丁起见皇帝面色隐现尴尬,呵呵道:“恭喜陛下,得此刚直之臣,乃陛下朝廷之福。”

赵构顺势下台阶,微笑道:“李卿话虽逆耳,却为公忠良言,朕当谨记在心,时时自省。”

胡安国和朱震等几位朝臣都暗暗点头,皇帝有容忍之量。

接连三日的武安军击鞠赛极大地满足了京师鞠迷的爱好,惊险刺激的赛事迅速扩大了鞠迷队伍,坊间谈鞠之风大盛。武安军健儿在鞠场的雄风英姿更是让人迷醉,连带京城武安军巡逻都惹来不少热切目光的追随。

鞠迷们对赛事和球员津津乐道,报纸也是妙笔生花连篇报道,击鞠竞技的武安军一时风头无俩;就连朝臣上殿也会恭贺皇帝“圣德洪福”“军威赫赫”。

赵构面悦心沉,这两年盘桓在心底的疑虑忧思梗在胸口,让他无法安享这“军威赫赫”——这是谁的军威?祖宗定下“枢府统军,三衙统兵”,枢府掌令不统兵,三衙掌兵却无调兵权,如此文臣武将均无擅军权之祸,赵室江山方稳;而如今……他一拳捶上御案,震得官窑粉青茶盏颤了下,茶水溢出半圈。

侍候御书房的内侍主管康履打了个寒噤,却未紧着上前收拾,反而弓背含胸缩后两步,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隐形——这光景往官家眼前凑可落不得好。

正心阁内,名可秀拈着报纸候对面的人落子棋枰,随口笑道:“希颜,你这个武安军都指挥使可要越发成了他人的心口刺了。”

这两年新兵制渐显成效,武安军已非昔日扶不上墙的厢军;两年大较技的竞逐,也较出了武安军的新军容,莫怪有人要惦记了。

卫希颜落子,悠悠道:“赵官家褪了青涩,已非当初的吴下阿蒙,于是醒悟了,反悔了,想将吐出的再吃回去——哪有这般容易的。”

想当初,被推上皇位的赵构惶惶不安,时时忧惧雷动挟军南下,卫希颜利用新帝的恐北症和帝王心术未成,谋得厢军改造的武安军——如今,皇帝是牙痛了。

“……还不是时候。”赵构喃喃道,抬手摸上心口,用指尖将那些梗涩尽数压下。

***

武安军十月较技结束后,随着沈元刺袭案隐隐绰绰泄出,暗里波澜微起,朝中各方私下盘算,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三司会查。

仲冬刚至,来往京城和韶州的驿马骤然频繁起来。

不过,从韶州报回的消息多是糟心。三司会查无多大进展,主事的刑部郎中有心作为,但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员时不时来记扯腿,让刑部查出的线索每每夭折。

范宗尹在政事堂大拍案几,指斥大理寺和御史台不合作。

赵鼎瞪了他一眼,“查案是刑部的事,御史只负监察之责。”

谢如意笑得白脸一团,“赵中丞说的是,大理寺亦是监察,这三司会查的主力还是在刑部,这办案不力可不好随口责怪他人。欸,这查来查去都查不到足以采信的线索,会不会开始就错了方向?”

范宗尹脸色泛青,差点破口大骂。抓不到刺客不是紧要,紧要的是迎合上意——“查出”火器作重要位置上的内奸,铁戳盖定枢府任人不当的大过;可恼的是二司不配合也罢,竟两次三番挑刺刑部查案线索的漏洞,言曰“不足采信”,致使他事先定下的那些路数竟无一着了实处。

丁起曲指叩案,打断了三司主官的扯皮事,“三司会查,重在稳、准,莫要乱了人心。当前紧要是安防部署。”他目光看向列席听事的御卫营都指挥使。

张宗颜坐直身,禀报布防事宜,派赴韶州的御卫营三个班直已按火器作各工坊的重要性部署防卫,并重新厘定工匠进出章程。

会散时,范宗尹冷笑,“这案子查不清,陛下追究下来,绝非刑部怠惰之责!”说罢怫然而去。

“无理取闹。”赵鼎挺了挺眉,又看了眼谢如意,方拱手道辞离开。

诸位参政拱手互别,朱震和胡安国一起走出议事的尚书左仆射公房,沿着长廊慢行,见李纲、叶梦得几位参政都各自走远,转头瞧瞧左近无人,皱眉低声道:“康侯兄,方才议事,咱们这位宰相是在避重就轻哪。”

胡安国捋须一笑,在座诸君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得出来。

“子发,丁擎升身为宰相,图的是‘稳’。虽说两府历来有权利相争,彼消我长,但丁擎升必不会愿意成为陛下削遏枢府的矛尖,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哪,反倒便宜了别人上位。”

朱震闻言想了想,“范觉民想当陛下的矛尖,于吾等亦是个良机,何不顺水推舟,支应一二?”

胡安国摇了摇头,“范觉民瞅的是尚书右仆射,但论能力资历,他能越得过李伯纪和叶少蕴去?是故只能剑走偏锋,在朝中锋芒毕露,摆出副孤臣之态,是欲借陛下之力上位。丁擎升会乐见其成?他是宁可在李伯纪、叶少蕴和我三人中间择一人,也不会容得范觉民。”

朱震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是想明白了这其间的关窍。

“火器作是个香饽饽,不仅陛下谋算,朝中哪个大臣不眼热的?兵部想接管,刑部想插人;就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看似和刑部不合才扯腿,嘿,只怕是想卖枢府的好,安插些人进去得利。”

胡安国微微歇了口气,浮泡的老眼闪过精光,“你道枢府这位为何一副撒手不管、任尔作为的姿态?只怕是以退为进。既然是块香饽饽,索性由得上下争抢,明里暗里的都浮上来了……出头的椽子,总是要先烂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延得太久了。拱手团揖ing~

话说,赵皇帝还是很能隐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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