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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道君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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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暗职为皇城司勾当官的御药院首领内侍冯益正弓着身子听皇帝说话。

“李彦向朕恳求去报国寺为道君颂经祈福七日……哼,真是为道君尽忠?朕看不见得,其人居心叵测,论罪当诛。”

赵构咬着一口细牙,想起李彦这厮的反水,原想私下拿入禁庭刑房严加拷问,可恼这阉货竟然当着御书房内三位朝臣的面,磕头请求去报国寺为太上皇颂经斋戒,秉着忠孝大义,赵构不能不应——且放他松活七日,回宫后再清算。

皇帝眼底闪现厉色,冷笑了声,“朕已允了,倒要看看他想捣腾出甚么。你安排人手明里暗里都看紧了,谨防他逃跑,并将其在报国寺的一举一动,和甚么人接触,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都一一回禀。”

“诺。”冯益恭应一声,见皇帝已拿起奏折,便躬身退下。

漏壶内水银浮动。赵构看完几份即需回复的折子,吩咐康履将找出的道君御笔字帖和朱批奏章展开压在御案上。他执笔俯身,随着目光扫过朱砂笔时而落下,将选中的字画圈标出,又将卫希颜的请罪表翻开到有御批那页,仔细比对着。

不知换了多少盏茶,康履看了眼黄铜鎏金的漏壶,低声提醒:“官家,可要传膳?”

赵构目光停了停,扔下奏章,“传。”

从勤政殿用罢晚膳出来已是酉时三刻,赵构负手沿廊慢行,金线刺绣云纹的靴子踩在磨缝地砖上橐囊有声,身后一溜内侍宫人皆垂手低头小心跟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回到御书房,用过一盏茶,赵构埋首继续比对笔迹。

日头渐沉下去,廊庑渐次亮起宫灯。

御书房的四架落地擎大纱灯都点亮了,龙首翘案的左右两侧又加了两盏玻璃罩宫灯,将案上展开的字帖和奏章照得清晰入目——四五幅字帖中凡是“无”字都被朱笔圈出,两本奏章的御批里各有“赦”和“罪”字也同样被圈出,都是太上皇南巡后的御笔亲书。

赵构盯得过久的双眼一阵涩痛,抑不住气怒一把掷下奏表,闭上眼有些颓然地向后一靠,“……三分假……七分真……”

康履轻步上前,伸手按揉皇帝已有些僵硬的双肩,一边低声劝慰:“官家歇会儿再看。小人虽不懂这个,却亦听说校验笔迹最是耗神费功夫。官家一向锐目如炬,没准过几日就能看出端倪来。”

赵构似在听又似没入耳,唇边渐渐泛起一抹嘲讽:任你造得多真,朕都是不信的。

忽忽三日过去。李彦似乎真的一心一意为太上皇祈福,每日随同僧人早课晚课,未有一日懈怠,课罢都在僧房内敲鱼念经,不做外出,暗里监视的皇城司察子回禀无任何不妥举动。赵构心中存疑,吩咐冯益小心看管,七日一结,务必将人带回宫内。

这日酉初刚过,便起了风。几阵风吹过,天空隐隐飘来几丝乌云,酉正后天空便完全阴黑下来。到半夜时便下起雨来,廊下宫灯被吹得左摇右摆,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只能隐约见得昏黄灯光。

福宁宫寝殿内,镂金熏炉内灸着安息香片,赵构却睡得不甚稳便。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听得人阵阵烦乱。赵构翻了□,想起这几日校验笔迹无果,白日去延禧宫探视太上皇,见到的还是那副昏沉不醒的模样,不由得郁火升腾,若非道君神智不清,何以被卫轲欺弄至斯?

他翻来覆去想着,突然想到除了李彦之外,还有一人在南巡后深得太上皇信任,曾陪侍左右不离,比他这个皇子康王更熟悉道君御笔。

此人就是随太上皇南巡的前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因拥戴赵构之功除授枢密使,未几月便被御史中丞赵鼎参劾收贿卖官、贪吃空饷、纵子行凶、收银关说人命案、强占民田商坊等新旧十一项罪名,三司会审后定刑,贬为庶民流放雷州。

时下熟悉道君御笔者,除了李彦就是高俅。赵构猛地睁开眼,张口传唤:“来人……”便闻一道霹雳震响,淹没了皇帝的话音。

紧跟着,又是一道接一道的霹雳电光,如火蛇般炙亮了黑沉的天幕。突然一道巨大的电光劈落,仿佛落到某处宫殿上。过了阵,便有人惊呼:“失火了……失火了……”

赵构唤进值夜内侍,着召冯益即刻入见。他披了件织金的便袍,半倚在榻上就着烛光翻看《春秋》。约摸刻钟后,闻得寝殿外足音轻响却似乎带着急促,他不由皱眉坐直身。却是康履急步趋入,声音里带着惶急,“禀官家,延禧宫失火了!”

“甚么?”赵构一惊而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冷得他猛然打了个寒噤。

“康履,你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康履应声匆匆退却。

几名宫人服侍皇帝匆匆着衣,赵构几步走出殿外,向东北方向的延禧宫望去,却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几道电光刺过,隐见殿檐棱角突兀在雨帘中,远远地传来听不清楚的喧声。

赵构刚坐上御辇,康履浑身水湿地跑回来禀报道:“官家,火没着起来,烧了檐角就被雨浇灭了。只是,”他声音抑不住的惊慌,想起延禧宫内的光景,苍白着脸道,“道君因为受惊,病情加重了!”

赵构又一惊,急得叱道:“还愣着做甚,快走!”

四名内侍应声起辇,御卫班直按刀随护左右,前后十几名内侍宫人各打灯提着物什,噼哩啪啦踏溅着雨水跑在宫道上。

御辇进了延禧宫,赵构下辇还未入得寝殿,便闻内头猛然一阵哭声,赵构心头一紧,升起一股不安,便见一名内侍几乎是滚着出来,跌到皇帝脚前磕头大哭道:“官家,道君……道君……薨了……”

赵构眼前一黑,身子便晃了两晃。

“官家……”

皇城内,钟鸣四十五响。

两府宰执首先接报赶赴禁庭,跟着是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等。虽说太上皇驾崩得有些突然,但病卧御榻四五年,朝臣们都大抵心里有数,或许哪个日子就龙殡驭天了,因是一应治丧仪程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颇有按部就班的气氛,尽管朝臣们都是满脸的悲切哀痛之色,还不时有人掩袖嚎哭几声——天知道有没有泪水——但禁庭内确实是一派忙而不乱的光景。

赵构扶榻痛哭之际,犹未忘记让康履传令冯益,将李彦立即押回宫里。未料天明时冯益回宫禀报说:“官家,李彦闻响丧钟后,便大哭悬梁自尽,留下遗书说,愿殉身太上皇以报君恩。”

赵构气得一个倒仰,这个阉货,竟敢这么死了?心里存疑,问冯益:“果真死了?”

冯益回道:“小人仔细检查过,确是死了。”

赵构仍然不信,李彦这厮惜命无比,甘愿殉君才怪了。冷笑了声道:“尸身呢?将他的尸体带回来。哼,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益迟疑了下,回道:“官家,李彦自尽前留了遗书,说生前造下不少罪孽,托付报国寺的方丈将其遗体火化以赎罪过……报国寺的圆通禅师说,按李彦的托付,要让僧人在其柩前念经七日,再在寺内安排火化。禅师说,就在寺内行葬仪,不需费事将遗体再运进宫去,死者为大,少动为安。”说完取出李彦写的那封遗书,上前呈给皇帝。

赵构看后随手扔下,阴着脸很是不快,但报国寺的住持圆通禅师是精通佛法的高僧,若因了李彦的身后事而起非议,难免有损为君者的仁德之名。他想了想,吩咐冯益道:“着人看紧了,一直到火化为止,确定是李彦的尸身,别是诈死掉包。还有,若真个死了,更要查清楚——朕不信李彦是自尽。”

“诺!小人下去就安排仔细。”

当日,太上皇大殓,梓宫停放在延禧宫内。朝廷发丧告,京城官民缟素服丧二十七日,三十日内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作乐,等等。皇帝以参知政事胡安国为山陵使,统管修陵及丧仪事。

两府合议修建陵寝之地,最终定在越州东南外的宝山,作为皇室攒宫(临时葬地),赵构阅折后批可。

从大殓之日起即缟素服丧二十七日,赵构白日在延禧宫灵棚接见朝臣哭柩,用膳就近在偏殿,唯三素一汤,夜了方回福宁殿安寝……不过十余日,人就瘦了一圈,满脸憔悴,出入皆需人扶,朝臣均赞皇帝大孝。

其间,冯益觑空禀报说,李彦尸体已火化无误。赵构虽然心底仍存疑虑,却不得不相信李彦确是死了。赵构怀疑卫希颜派人灭口,奈何皇城司察子从李彦尸体上查不出任何内伤外伤和毒杀的证据。赵构怏怏不乐,李彦之事只得作罢。

这段日子,赵构半是忙半是累,没精力再顾其他,唯冀望冯益派去雷州的人尽快带回高俅。

但是,丧满除服,却发现秘置在御书房内的那本奏表不翼而飞了。赵构惊怒不已,令康履严查福宁宫所有内侍宫女,最后查出御书房一名洒扫内侍失踪。

赵构怒极,却无法追究此事,甚至不能让外臣知道御书房丢了奏章,这股郁火呕得他气血一阵翻腾,连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去,叫人传来冯益,“速去,将雷州的人追回来,带回手诏。”奏章已失,高俅来了又有何用!

冯益刚应喏一声,就见皇帝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官家!……”

顷刻间,福宁宫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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