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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新瓶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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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从净房沐浴出来,名可秀躺在鲛绡帐里还未合眼,蒙蒙月光透过纱帐照着她湛湛的眸子。

卫希颜掀开薄衾入内,手臂揽着她腰,“已敲过四更了,还在想青苗法?”皇帝也没这么敬业吧。

名可秀侧身面对她,目光明烁,哪有半分睡意。

卫希颜掖了下被衾,道:“刚刚沐浴的时候还在想,政和二年,那年你才十岁罢?母亲就用青苗法来考你,不怕拔苗助长么?”她笑了声,“还是说,母亲的易卦太厉害了,早知今日,所以当初,拿你当执政者来培养?”

名可秀轻笑,摇摇头,“当然不是。从生到死,这是命,然生死之间,有道千条,此为数。是故,命中有定,数却不测。或因人,或因势,而有变数。所以阿娘常说,善易者不卜。”眸子凝视她,心说:如你,就是我命之变数。

卫希颜未觉她有异,吃吃地谑笑,“原来不是先知呀,那就是母亲对你要求太高了。哎,有个太过智慧的母亲亦是苦恼啊。”

名可秀咯的一笑,旋即想起希颜幼失生父,与生母远离,不由心生怜惜,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追慕着道:“爹爹和娘亲常教诲说,做事从小,看事从大。阿娘讲老子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这是做事之法;讲易的‘体天道之宏,行入世之微’,说这是思事之法。就像爹爹说的,放眼天下者方能眼阔,成大事者不可只思方寸。”

卫希颜不由笑了,“这就是大教小承罢。把你这嗣业者当成嗣天下者来教育,大教以天下,小承以家业。没成想,教出个大教而大承的。母亲泉下有灵,定然笑开了花,以你为傲。”

名可秀眸子浮上笑意,片刻,又转为怅然,平躺了身子望着帐顶,“……如今,已二十有年,阿娘问我青苗法,我已有答,却战兢着不敢轻易着笔,唯恐尚有考虑不周,落墨便毁了纸。”

卫希颜听她这么说着,低低一笑,“行不行,做了才知道,总要走出一步的。再说,这几年,你不都是在为变法做准备?嗯,这么说不对,应该说朝政在步步历新。只不过,和当年王安石的新政相比,你走的步子慢,更稳健,用人亦更有眼光,就算同样的法,你有不同的手段,结局定然不一样。我信你。”

名可秀胸口一热,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心里无比的熨帖。片晌,她心绪平缓,目光沉静地说道:“时人论青苗法,有褒有贬,褒者多赞此法立意为善,国家出贷青苗钱以济农户青黄不接之困,避免受高利贷盘剥之苦,说变法初衷是好的。”

她话意一转,“这确实是青苗法的立意,却只是其一,不是变法的主要目的。安石新政变法,是为富国强兵,这青苗法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国家敛财,解决朝廷被冗官冗兵之费拖累的财政。这青苗贷,实则是朝廷以榨息之法剥夺民财——这立意哪里是‘甚善’!司马公责斥新法是与民夺利,就青苗贷来讲,亦不算枉了安石。”

她食指在薄衾绸面上划了几笔,“先古创这个‘官’字大有寓意。‘官’字两张口,口口相连,传之以令,表明多用口,少伸手。称天子为官家,是指天下万民共有的官长,代替上天治理万民。是以官者为管。”

卫希颜听得入神,耳中又听道:“官者为管,当管天下之利,非取天下之利。官者取利,便为‘贼’。”她伸手比画这字,先古以贝为钱,官取为强取,从戈,戎字本意为戈,这合起来可不就是“贼”?一手拍着衾被笑,“这字诠得妙。如今这当官的,可不多是贼么?”

名可秀等她笑完,才接着道:“朝廷说‘青苗钱与民为便,非为牟利’,以为耕夫就能糊弄?这庶民的心里亦有一杆秤,明白着呢!这出贷还息原就是钱生钱的谋利营生,当是商家之事,官府却伸手去操持,则失‘官者为管’的本义。

“就如,朝廷设交子务,掌交子的印制和流通,然而,后者已被民间钱铺取代,交子务失去流通之手,反而履成‘官者为管’的本义。”

卫希颜已听出意味来,“你想将青苗贷放给民间的商业钱庄来做?”

名可秀眸子明亮,“不错。官府当行的是管治之责。”她的语气有力,“治国不与民争利,凡涉及利益营生,官府切不可伸手做庄。换作商人的钱庄放贷,地方官府就成了监管者,监察法令的施行;同时,又是裁决者,解决借贷纠纷,约束奸商不法行为。虽说借钱的百姓与钱庄打官司,免不了出现豪商压民,却总强过官府放贷时的上告无门……

“而商人逐利,这将促使青苗贷往行不缀。不要小看商人的力量,这些钱商为利益联结起来,就是青苗法的中坚。而钱庄利益的背后,又往往联结着官员的利益。官商相结,便成最难扑破的网。权钱交易是治国之患,然利之所趋,焉可根绝?无法绝之,便要用之。世道世道,利益亦是其中之道啊。”

卫希颜目中光芒跳动,她早前想过后世的农业信贷方式,却思之又思终未说出口,她不是经济学家,也不具有洞察这个社会经济运行的眼光,谁知道后世的做法适不适应这个时代?她不想因她之故而误导了名可秀的思路。

而名可秀总是能让她惊叹。

她由衷地笑说:“佩服。”

名可秀微微一笑,“官管利,商生利,这是先秦时就有的治国思想。当年,王荆公未必没想到这个法子。”

“啊?”卫希颜惊愕。转念想起,王安石似乎是被后世评为拥有超前金融意识的政治家,若说考虑过青苗贷商业化,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便想得通了,却又疑惑,“王安石既想过这法子,为何不用?”

名可秀淡淡一笑,“道理很简单。青苗钱的利息是二分,让商人放贷,朝廷不可能提高钱息,便要从二分息中让一分给商人。然朝廷行此法目的为敛财,怎肯将利益切出一半去?虽然要收钱庄的商税,但和朝廷直接取息相比,来得太慢。”

卫希颜道:“是了,当年王安石行青苗法是为了快速圈钱。到后头赵佶做皇帝时,国库已经丰盈,蔡京上台已不需为财政窘困,恢复青苗法是为迎合赵佶,再者还能搂钱。现今你改了青苗法的立意,是真正意义上的助农贷,官府便回归到‘管’的职责上了。”

她说完又有些担心,“到时,朝堂上的阻力怕是不小。”

“阻力、诘难都不会少,但不是坚不可摧。”名可秀道,“国以农为本,农不稳,则国本动摇。今时,地方豪强抑并田地的势头越来越盛,而抑并土地的法令收不到成效,朝廷若不从根子上帮助农户度困,则无法遏制这种兼并。而有田的主户越来越少,租地耕种的客户越来越多,使两税的税源减失危害尚是其次,民心不稳才是大患,若来两次大灾,恐怕民乱便起。”

这道理卫希颜懂,就像汉末黄巾大起义,唐末黄巢大起义,都是因为农民没了土地而揭杆造反,导致了汉唐王朝的覆灭。

“政事堂的阻力倒是会小些……”卫希颜心忖,将青苗贷放给商人的钱庄去做,反对最厉害的应该是清流一派。

“七位参政里,李纲应该不会反对——比起官府放贷让官吏从中渔利,权衡利弊,倒宁可放给商人去做;范宗尹、周望是图利之辈,手头上保不准就有钱庄的利益,倒可能是积极赞成的;叶梦得按理亦不会反对,毕竟青苗法有利保障两税;谢如意大约不会表态;最可能反对的,就是胡安国和朱震这二位。不过有五票赞成,堂议已可通过。只要给事中那边不出乱子,这事就成了。”

反之,若户科给事中硬梗着不给过,再有翰林学士院这帮清流臣子声援,事就麻烦了。

名可秀微微笑起来,说:“别急,落子总得一步步的来。”

卫希颜奇道:“第一步是甚么?”

名可秀眼眸轻闭,“……晚了,明儿再说。”

卫希颜:“……”

***

这一夜,户部参政叶梦得也许久没能合眼,辗转反侧。

林夫人阖眼听了半晌,终于没忍住,睁眼道:“夫君,可是渴了?”说着便要起身叫外屋值夜的丫鬟端茶进来。

“不渴。”叶梦得止住妻子。

林夫人又躺下,迟疑了会,又问:“那是……因杼儿的事?”她侧了侧身,凝视着丈夫。

半月前,卫希颜突然造访叶府,说凤凰书院译学科欲聘叶府四娘为助译,入译经楼翻译泰西算学书籍——此事震惊叶府上下。

虽然叶梦得早就知晓叶杼在算学上的天分,却没想到竟能达到惊动卫国师的程度。卫希颜评赞叶杼译的《几何原本》“精确流畅,殊为异才”,不进译经楼实在可惜。叶梦得骄傲之余,又为这个助译的聘请踌躇不决。

这事说起来是好事,为他脸上添光,但让一个小娘子混迹男子书院终究与礼法不合,若传出些风言风语,便污了四娘的清白名声。

然而,卫国师亲自登门相请的面子却不好拂却,况且掌译经楼的是鼎鼎大名的邵伯温邵夫子——不入朝而为崇政殿经讲,官家几次表赞说学问精妙——精通易学和算学,四娘若能入楼拜他为师,则对叶府对她自己,都极有好处。

他舍不得这个机会,又顾虑女儿的名声。卫希颜便道,不需长久待在译经楼,平时可带书在家译,每旬只需一日去书院向邵先生请教。又说,她每旬都要去译经楼察看译书进展,可带叶杼同行。

叶梦得大喜,郑重谢了卫希颜,回头又说服妻子和太夫人同意。

叶杼自是欢喜不提,林夫人明面上虽没反对,心底却有着担虑,唯恐将来坏了女儿婚娶。这忧虑时不时冒出头搅一下,让她这阵子都没怎么睡得安宁。

叶梦得听妻子说起叶杼,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四娘的事你别太操心,大不了到时多让几个丫鬟跟着,除了译学的几位夫子外,其他的都避嫌。再说,有卫国师同行,不会有事。”

耳中听着妻子没作声,便又道:“眼光要放远些。这邵子文虽不在朝,他的故人门生在朝堂的却不少,都给事中朱希真(朱敦儒)是他洛阳挚友,工部参政朱子发(朱震)与其相交甚笃,还有学士院承旨谯天授(谯定)与他易学相交,掌内制的中书舍人陈简斋(陈去非)是他学生……与邵子文交好,有益无弊呀。”

林夫人默默无语。她隐约忖到丈夫的心思,不只在一个户部参政。

无论怎么疼爱女儿,首先考虑的,依然是仕途、利益。

她沉默了片刻,道:“说起来,杼儿亦是时候议亲了……昨日制举礼部试已毕,过个几天贡院就该放榜了,夫君可相中合适的?”

“唔,有两人……不着急,再看看。”叶梦得半闭眼,心里思虑着明日将去造访之人,一时心头辗转。

林夫人听出他不在心思,心里叹口气,合了眼,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更误:上章的“重和元年”应该是“政和元年”,特更正。

关于两人年龄的设定,似乎小卫应该比名御姐小两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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