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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幽云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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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即便是幽州路的易州也已迎来了盛夏的酷热。

在金军全面败退出河北之地后,负责整个战事指挥的行衙便由北伐大营取代了两河制置司,而北伐大营的行辕就驻在易州(河北易县)城内。

雷动以太师任北伐都督军事,统领北伐大营军事,又将十几万宋军分为东、西二道行营,分别指挥幽州路、云中府路的战事。

原两河制置使宗泽授任西道兵马总管,雷动则亲兼东道兵马总管,不仅是对幽州路的重视,而且也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除了雷动、宗泽之外,任谁做东道兵马总管都不能在威望和军功上能够压下三位副总管——曲端、张所、岳飞,尤其曲端更是心傲眼高之辈,若任命不妥引致将帅不和,则大好局面也将遗患。

现下,幽州路除了东北地域外,其余地方皆已落入宋军掌控。占领区除了幽北偶尔还有小股金骑游袭骚扰之外,大部分地方尤其是幽西、幽南地区都已平静下来,接下来的要务就是安定民心、恢复生产,尤其后者更攸关北伐大军的粮草补给。

宋军从河北攻入幽云之初是采用胡族的以战养战之策,以抢掠作为补给,但当这些地盘成为宋军占领区后,就不能再抢“自己的百姓”了,于是粮草供给就成了迫在眉睫的紧要问题。

所幸,宋军在幽云“抄尽女真户”获得的钱粮尚能补足短期之需,加上从燕京府库缴获的大量粮袜军资,也能抵一月之用;但这场战争不会在短期内结束,而国内河北两路被金军肆虐后,百业凋敝,亟待恢复,朝廷必须拨出钱粮救济灾民,召回逃亡百姓重垦,朝廷需要运用大量的粮食储备,不可能全部支应北伐,因此尽快安定幽云人心、恢复生产就成为当前最紧迫的任务。

北廷幽云宣抚司立即发布《安民令》,除了女真户全部军管外,其余百姓皆安定不受扰,官军维持州县秩序,平定趁乱聚为匪盗者,又召逃亡百姓回乡,官府复其田产,云云。

跟着,宣抚司又颁布《减免杂赋兵役令》,将之前金国加诸在汉户和契丹户身上的沉重赋税、兵役和名目繁多的杂税或减或免……此举得到燕云地区汉契百姓的拥护,对先前宋军入境劫掠的恶感也减了两分。

之后,宣抚司又颁布《释奴令》,将原本隶属于女真户的汉人、契丹奴隶都释为平民,由官府发给土地,并借贷粮种耕牛农具等,头一年不收粮税只还本……这让汉契百姓对北廷又增了两分认同。

在一系列条令之后,北廷以朝廷制书的最高诏令形式颁布了一份制诏——《幽云诸北地汉民回归华夏诏》。

这份诏书影响深远,后世评论说“这是幽云汉人在脱离中原王朝二百多年后,从心理上再次融入中原的重要转折”。

诏书上道,北地汉人与宋人“同族同血统,共为华夏”,盖因当朝者昏庸,方致同胞沦入番夷,而今中原图强,誓师收回祖宗故土,迎回同宗血脉,“视与宋民同,亲近如子民”。

这和北宋朝廷对幽云汉人的态度截然相反。在北宋上下心中,那些生活在敌境之中、着胡服、用胡礼、习胡俗的汉人,己经是异类,宋人骂之为番人,而朝廷君臣也视之为“番夷”,歧视,不信任,欺压……因此在北宋朝廷收复燕云后,燕云百姓对宋室并无多少归属之心,反而因为赵佶君臣的昏政而怨愤离心。

《华夏诏》毫不隐晦地指责先帝道君皇帝昏聩,历数弊政“失幽云人心者二:一换官,二盐法,尽失士人百姓心……”

其一“换官”,是指宋朝收回幽云后,就将本地各州县的大小汉官调至内地任职,而另行指派宋官治其地,此举即是不信任原辽朝汉官,故朝廷不敢令其继续在原处为官,但换的官职多不如原位,一些不得不赴朝廷换官而致穷困者,甚至弃官越境逃去……幽云士人皆积怨在心。

其二“盐法”,是朝廷的又一昏招,赵佶君臣不顾辽朝统治时幽云盐价比内地低的实际情况,照搬宋廷盐法,将幽云盐价抬高,而在官府滥抬盐价的同时,又有宋商的投机生意扰乱盐市,令幽云汉人不堪其负……譬如当时燕京的盐价是每斤十一二文,比宋朝便宜得多,而宋朝派去的榷盐提举官利令智昏,“不念新附之民,贪功生事,每斤至二百五十文或二百八十文”,盐价升了二十倍不止,莫怪燕京百姓都对宋朝怨愤在心了。

除此二者之外,赵佶君臣在幽云又施行了一系列愚蠢的政策,最终使得幽云汉人离心离德,这不仅仅是因为从皇帝到朝臣都对幽云之地体政不明,也是因为宋人对幽云汉人的长期偏见所致。

《华夏诏》直斥赵佶昏政乱幽云——按避讳惯例朝臣不议先帝之失,雷氏父子却是无此顾忌——令幽云汉人读之听之皆大快人心,对现在的宋廷又增加几分好感。

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个宋廷是否真如诏书中所说的,对幽云汉人“以子民待之,视与宋人同”,但朝廷制书用宣诏天下的形式做出了承诺,松动了他们心理上对宋朝的隔阂,至少,令人可期之。

跟着,北廷对幽云各州县官员的任命表明了执行诏书的决心,一是大胆留用幽云汉官中的贤能者,对个别出色的甚至提拔委以重任,而无德无能方去职以宋官代,或是在当地推举贤能任之;二是对有亲人族人任官于金国朝中或地方者,不做连带入罪……这些举措既表现出宋廷对汉官信任的姿态,同时也意味着朝廷将继续维系幽云上层汉人的利益。

这在当前无疑是十分明智的。

幽云诸州历经辽、金统治已有二百多年,一些上层汉人已经进入了辽金的统治圈子,其家族也已打下基业,兴旺绵延,当然不希望因为宋朝收复幽云的战争破坏他们的根基。北廷要想治稳幽云,就必须维护这些上层汉人——官宦、士人、望族——的利益。

当然,之后北廷也少不了分化、拉拢,打倒一批,扶起一批……诸如此类的手段雷氏父子都是高手。

采用这些举措之后,北廷安定幽云人心的目的便达到了十之七八。

随后,雷动便着手推行“一令一法”,就地措置北伐大军的粮草供应。

“一令”为军屯令。

军屯最初是北廷为了解决裁军安置而设。

建武元年北廷兵改,实行强军汰弱之法,对禁军、厢军各立标准,考核下来统共有二十万军士不合格将被裁汰,这些人大多是世代军户,若归置为民,朝廷必将花费数目庞大的遣散费,安置不当还会引起乱子,而且,若将这些老兵痞归置回各州县为民,恐怕对当地治安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于是北廷决定将之转为军屯户,相继在西北、河北沿边的地广人稀地带划出军屯铺,朝廷给粮种农具等,收成的五成归边军,五成归军屯户自个。此举既让朝廷节省了每年几十万贯的军费开支,又对裁汰兵员有了妥善安置,也给边军解决了部分粮食,可谓一举数得。

但军屯策令也非尽善尽美,譬如屯田之地就有肥瘦不均的,而且边地也没有那么多的良田分给军屯户,就有分到贫瘠地方的,也有水源不便的……总之,抱怨不满者有之,希望换地者也有之。

对于这种景况,北廷在裁军之时便有成算,那些分到劣田的多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军户,虽然军营操练不合格,但当农夫还是有把子力气,也能经得起再次开荒的折腾——去年十一二月,这些军屯户就先后接到了兵部下发的换屯令。

虽然这些军屯户对于换屯幽云很是惶然,但身上还带着个“军”字,就意味着必须服从军令——不愿意服从也行啊,彻底转军为民,也就不再享有“军屯纳粮外,不再担其余税役”的待遇了,太不合算——接到调屯令的军户们都收拾家当,准备行程,朝廷留下了十分宽裕的时间,足够他们赶着牲畜、拖儿带口地慢慢上路。

当他们到达幽云边境时,路上已去了三四个月,这时北廷已经打到幽云境内。军屯户们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各赴屯区,一路耳闻目睹的官军声威渐渐给了他们一些底气,等到了屯区,手指捻起脚下的泥土,一个个都欢喜起来。

这些田果然都是良田,虽然未必尽是上等的肥土,但比起以前分的田地已是好太多了。屯户们安顿下来后,便都鼓足劲儿干起来,已经有过四五年屯田的经验,这些军汉们不再是最初做农事时的笨拙,很有些庄稼老把式的架势了。

而且,他们还有“帮手”,每三户都配一户女真役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幽云地区的女真户,被北廷抄户军管后分批送到屯田区,其中包括宋军俘虏的女真兵。

宋朝是个讲究仁义道德的王朝,不仅国内禁止平民为奴,而且也不允许将俘虏变为奴隶——至少明面上不允许,暗地里的私贩行为却很难禁绝——雷动将之斥为读书人的迂腐,但也不愿背个“战俘为奴”的坏名声,于是换了个说法,变俘为役工,必须为朝廷服力役十年,当然,朝廷要给工钱——一文、两文也是钱嘛。

若按雷动的想法,这些觊觎中原的胡族当然是杀了干净,但大规模屠杀女真平民必会招致国内士人的诟病,倒不如换一种方式,将他们禁锢在土地上,慢慢磨去这个渔猎民族的野性,圈养出一批农耕之民,穿宋服,说宋话,今后再一步步迁往内地……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这个关外胡族便会彻底融入华夏。

用文明杀人,远比用刀兵杀人更能摧毁一个民族。

雷动深明此理。

军屯在幽云南部很快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但是,紧赶在三四月播栽下去的稻麦,最早也得到七八月才能收割,对大军口粮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此北伐大营又实行“盐引换粮”之法,即用低于官榷(què)价格的盐引吸引商人运粮,换取盐引后可以到清州、沧州、滨州等沿海盐场提盐,转卖后赚取差价。

“盐引换粮”之法并非雷动首创,事实上北宋边军就是采用此法解决部分军粮的运输。

这个办法的好处是能替朝廷节省运军粮到边关的成本,同时也避免了官方运粮产生的人为和非人为的损耗。当然,相对应的,商人则会因此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盐引换粮”必须给出足够利益才能吸引商人运粮。

当时商人运粮换取盐引后,兑换的官盐其实并不够补偿他们运送粮秣的费用,但这些官盐只是个幌子,可以用来名正言顺地处置私盐——商人从西夏青白盐池贩回的私盐,比宋朝官盐便宜得多——拥有一斤盐的量,往往能卖出十斤去,其中九斤都是私盐,利润约有三五成,这才是商人“以盐换粮”的获利大头。

但北宋朝廷对奸商私贩青白盐查禁甚严——顾忌党项人获盐利过多而强大国力——使奸商手中的西夏私盐量萎缩,往边军运粮的积极性自然下挫;而朝廷也不肯降低盐引换粮的比价来提高商人运粮的积极性,是以“以盐换粮”的政令时废时行,并未成为长策。

说到底,还是盐的产量没上去,让朝廷不愿意在“盐引换粮”上让利太多,毕竟,榷盐是除农税外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

宋室南北分立后,北廷失去了淮南、两浙、福建、广南的盐区,而盐利仍然是朝廷看重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因此如何提高现有盐池盐滩的产量,并扩建新盐区成了北廷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建武二年,雷雨荼擢拔济州通判李迨(dài)为榷盐务提举官,在开拓新盐区的同时,又对盐场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是裁撤不良官吏,减少贪污、盘剥、克扣之风;二是官府提高对盐户额内盐(必须低价卖给官方的盐)和额外盐(额定盐税之外的盐)的收盐价格,并允许盐户留下一成自由贩卖——以前盐户必然将所有盐卖给官府榷卖,而且官府收盐价低至每斤七八文,致使无利可图的盐户“多窜亡,至官府追捕拘系之,乃肯就役”;三是聚集有经验的盐工改良现有制盐法,每有革新均予以重奖……

这些举措提高了盐工的积极性,也促进了制盐技术的进步,食盐的产量和质量都提上去了,但提高的产量并没有榷出,而是被朝廷囤积起来备战之用。

因故,雷动在幽云才有底气施行让利三四成的“以盐换粮”法。

商人对利益的嗅觉向来比猫嗅咸鱼还灵敏,立时大大小小的商人都向幽云之地奔涌而去……不过两三月,北伐大营就换得了十数万石军粮。

与之相应的,商人们手中持有了巨量盐引,一旦这些全部兑出食盐投入市场,则盐价定然下挫,但商人们多数精明,尤其是持有盐引最多的大商人,眼见行情不妙绝对不会大量出货,而是囤积起来,直到盐价回稳;况且,还有很多商人不是盐商,而是将盐引倒卖投机,所以实际兑换进入市场的食盐远远少于北伐大营发出的盐引量。这就使市场盐价不会下降过大,从而大幅迫降官府正常榷盐的价格,使朝廷蒙受损失。

而“盐引换粮”凑足的十几万石军粮已够宋军用到八月。那时,幽云稻麦第一茬已熟,军屯的收成加上从幽云农户征集的粮食,前线粮袜又可顶三月之用。

这并非高估幽云地区的产粮量。想想辽、金为何一定要夺下幽云十六州?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南进中原的门户,更因为幽云地区是北地重要的粮食产地,辽国每年收的粮赋有四成都是出自幽云,其中幽州路更占三成之多。

“……即使幽云两路因战乱凋敝,短期内难以恢复,但估算七月秋熟时,宣抚司大抵能征粮四十万石余,预计能供大军用到十一月。”

已经被任命为随军转运使的李迨报完手里的数目,又向雷动禀道:“盐引换粮之策仍在继续,估计到九月中江河冰封之前,还能集结二十万石余,可用至年底至开春。但战事若持续到明春二月之后,还得再做措置,预计需要朝廷再调粮三十万石。不过,开春之后民伕不便征集,最好年前解至边地仓囤,趁七八月漕运通畅,亦可省下些陆运花费。”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章奏递上,上面的数目和规条都列得清清楚楚,基本只要照章措置就行了。

雷动看后微微颔首,“奉时体划周全,当得起理财能臣之赞。”

李迨拱手谦逊,“尚赖太师良策在前。”

正说着,一名侍卫通报进入都督军事兼宣抚使公厅,“禀太师,燕京急递。”双手呈上一份火漆函件。

雷动拆开看罢浓眉扬了扬,挥手退下侍卫,对李迨道:“张处道(张所)报,金人遣使议和,已入燕京。”

李迨吃惊地仰眉,“或许有诈?”骁勇野蛮的女真会主动求和?

雷动负手傲然而笑,“猎人强大了,再凶猛的野兽也得伏首。”

李迨想了想,微微点头,心道:金人五面受敌,应是顶不住了,或以和谈缓解压力亦非不可能。

雷动道:“金人既然要议和,那就派人去议。”他心里冷冷一笑,又吩咐道,“此事须密,勿漏风声。”

“诺。”李迨肃然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有童鞋说到地图的事,挠头,用软件画图对某来说是好艰难的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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