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封妃
秋风乍起,菩提树叶随风抖瑟。南华寺的寺门内转出一角荼白裙裾,洛怜苏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微眯了眼向东眺望。那里是穹冉最尊荣的地方,为天下女子所向往。
世人皆道皇宫富丽恢宏,但有几人知晓那些深藏在暗处的尔虞我诈?洛怜苏似笑似嘲地弯了弯唇角,踏下石阶,往院门边的马车行去。每行一步,心中愁绪便多一分。十日,还有十日便是入宫之期。枉她还琢磨着,既是寻不得如意夫君,就嫁给睿扬哥哥也好。哪知,却被一道圣旨召入宫中伴君。
“小姐……”丫鬟岚夏随行在后,试探着唤。
洛怜苏淡淡地道:“回吧。”踩着岚夏摆好的踏足凳上了马车,却在掀起车帘时,回望南华寺,惋叹,“往昔宁静再不复了……”垂眸返身,入了车厢。
岚夏收了踏足凳,攀上马车,只见安佑郡王手捏折扇,站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翘首而望。
好端端的佳偶,一个封妃,一个封王。岚夏摇头暗叹,敛下眉眼冲驾车的护卫吩咐:“回府。”也进了车厢,寻个角落坐下。
洛怜苏斜靠在软榻上,怔怔地看着尚捏在手中的签文。“闲鹤晓梦自成空,青鸾飞凰晟帝宫。彩翼九振寥一步,缟素虚华始登峰。”,这两句话究竟昭示了什么,为何方丈都解不了?
看了半晌仍是参悟不透,洛怜苏小心地将签文折了揣入怀中。忽地,马车一个颠簸,将她往前腾去。
岚夏赶紧扶住,张嘴便欲呵斥驾车的护卫,却被洛怜苏拽住了衣袖。摇头示意后,洛怜苏伸手挑起车窗帘一看,果然,这不是回府的路!
岚夏见她神色有异,忙往窗外扫视一眼,怒声问:“怎么回事,不是回府吗?”
外间无人答话,车速却更快了。
洛怜苏心头打了个突,扯过岚夏附耳道:“快,去开后厢全文阅读!”
岚夏翻身至软榻后,使劲推隔板,惶然回头:“小姐,这后厢……打不开啊!”
洛怜苏拧起了眉头,侧身探手,却在后厢隔板边沿摸到一排铆钉。今日之事定是早有谋划,如此处心积虑,难道是想阻止她入宫?还没等她想及其他,马车突然停下。
“到地儿了,下车吧!”
阴沉嗓音尚未落下,车帘已被一柄剑挑开。
“做什么?这可是大小姐!”岚夏疾声怒问,反手将洛怜苏护在身后。
“不消岚夏姑娘提醒,咱们都知道这是大小姐。”持剑的护卫呲牙一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来啊,拖开她!”
随着他一声唤,另外两名护卫一起涌上,伸手抓向岚夏。
岚夏张口便往一人手上咬去,见他缩回,怒喝:“你们敢!”
他们显然是听命行事,但下令之人是谁?洛怜苏审视三人一眼,将岚夏拽回身后,沉声喝问:“我不日便要入宫,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们担待得起?”
一名护卫斜睨洛怜苏,哼声道:“若不是你要入宫……”
话未说完,却被另一人截断:“乔四,废什么话!”
两名护卫敛了口,半趴在车架上,几下便将洛怜苏主仆二人拽下了马车。
“想回府?”之前说话的护卫显然是领头的,斜眼看向跌坐在地的洛怜苏二人,“回啊,这就回,爷们送你们回阎王殿去!”
岚夏面色霎时惨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洛怜苏面如霜冻,看似平静,其实也惊惧不已。她们紧紧相拥,紧张地看着面前三人。
乔四半眯着三角眼在洛怜苏二人身上来回溜了一番,偏头对领头护卫说:“薛老大,你看这横竖是个死,不如……”
薛老大扫视身旁二人一眼,笑了:“老子没这兴趣,便宜你们了!”
另两人起哄说笑两句,搓着手向洛怜苏主仆二人靠近。薛老大瞧得二人急色相,笑骂:“兔崽子,利索点!”径直走到一棵树下擦剑。
两名护卫邪笑着逼近,骇得岚夏惊慌叫喊,眼中已显泪光。洛怜苏暗暗心惊,扫眼周围树林,扯过岚夏就吼:“跑!”瞧准一个地方,拉着她撒腿就跑。
“跑?往哪跑?”一名护卫哼笑着,快步追上,一把便将岚夏拖进了怀。
洛怜苏躲开乔四抓来的手,抄起地上那根粗树枝,照着乔四就是几下抽打,听得岚夏尖叫,狠狠一咬唇,就欲扑过去相救,却被缓过气来的乔四堵住。
“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岚夏拼命地推打着想要跨坐到她身上的男人,偏头冲洛怜苏哭喊。
洛怜苏毕竟是大小姐,乔四还有些犹豫,但那边却已开干。那人扭住岚夏的手,跨坐在她腰上,撕开她的衣裙,探手就往内摸。
凄厉的哭叫声、布帛破碎的声响、男人的淫|笑声如万千牛毛针飞射而来,刺激着洛怜苏的耳膜。胸前一双大手探来,她彻底慌乱了,举起树枝乱抽。趁乔四跳开躲避的机会,她扭头一看,岚夏像个破布偶般躺在地上,亵裤已被撕碎,那恶心的男人在她身上动着、笑着。
“岚夏……”洛怜苏心中痛极,手上更加用力。
乔四被她毫无章法地抽打逼得慌忙闪躲。
岚夏面如死灰,大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看向洛怜苏,磕磕碰碰的牙缝间吐出一个字:“跑……”
洛怜苏深深地看一眼岚夏,憋着一股子恨意,握紧树枝往伸手抓向她衣襟的乔四头上狠狠砸去。
鲜血从头上迸出,乔四跳脚痛呼:“哎哟!他娘的!”
发狂地一阵乱抽乱挥后,洛怜苏瞧准机会,拔腿就跑。当听得岚夏的凄厉惨叫,泪水就这么滚出了眼眶,可她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昂足了劲往前跑。
“站住!”
“抓住她!”
身后,不断传来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洛怜苏狂奔的脚步却骤然顿住,怆然地瞅着脚下断崖,嚅嚅道:“没……没路了?”寒意从心底溢出,蔓延了全身。她毅然转身,竭力睁大双眼将逐渐逼近的三张狰狞面容牢记在心底,一字一顿地说:“愿化厉鬼,夜夜纠缠,不死不休!”满腔怨恨无法纾解,她咬牙闭眼,纵身跃下。
惊骇的三人回过神来,奔至崖边,探头往下看去。
“啧啧,可惜了!”
“呸!到嘴的妞儿还没尝到鲜味儿。”
“这么高,怕是活不了。”薛老大皱眉想了想,招手,“走,回去交差!”
荣历六年二月初三,宁京北城门大开,腰佩长剑的禁军小跑奔入。兵甲声响过,分列两侧的禁军队伍由北城门一直延续到上京道。
百姓们拥挤在两列禁军之后,引颈而望。
“来了,来了!”
“快看啊,皇上!皇上!”
突然,百姓们喧闹起来。
马蹄声渐近,明黄龙旗迎风招展,规模浩大的仪仗队缓缓进入北城门。
兴奋的百姓们推推嚷嚷,想要看清御车的每一个饰纹。人群中,双脚之间的缝隙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趴在地上,长满冻疮的青紫双手紧抠地面,已经出血却浑然不觉,只是昂着杂草球般的脑袋看向那辆豪华的九龙御车。
御车旁,两列华服宫女徒步而行,怀里是各种小型乐器。在她们后方,十余名内侍抬着错彩镂金、内装编钟的大木箱。仪仗队的马蹄整齐地踢踏着地面,却掩盖不住从御车内传出的丝竹声和轻笑声。
“听说没?皇上这次去梅岭,只带了珍妃娘娘一人。”
“珍妃娘娘出自洛王府,顶的又是昭华郡主的品阶,自然当得这隆宠!”
“昭华郡主妙龄横死,煞是可怜,倒也成全了珍妃娘娘今日的荣宠。”
听得身旁几人的议论,小乞丐紧盯御车的清澈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压低嗓音的议论还在继续,御驾仪仗也还未转入上京道,小乞丐已悄然离去。
半个月后,宁京西京道的一个巷道,小乞丐双手环膝蜷缩在墙角,脸伏在膝间,眯眼看着聚集在不远处的流民队伍,若有所思。
那是利州都督桑正和在京中的府邸。朱漆大门前,大小姐桑清带着丫鬟发冬衣、布热粥助生活凄苦的流民御寒。
“包子……徐记包子哟……”不远处,徐记小二的吆喝声响起。
小乞丐扒拉下已纠结成块的头发,使劲搓了搓冻僵的双腿,霍地起身往徐记包子铺冲去。
一股恶臭味卷过,刚出笼的包子就少了一个。徐记包子铺的小二傻眼一瞬,奔过去照着小乞丐劈头盖脸一阵踢打:“娘的,敢偷包子!”
小乞丐哀声求饶,迸窜着躲避小二的拳脚。小二高声谩骂着,猛劲一踢,小乞丐没有躲过,被这一脚踹得滚了几圈,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卖包子的,这小乞儿哪受得住你这么打?”
“要命啰,死人啦!”
哄闹声惊动了桑清,领了丫鬟前去查看,一众护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桑清虽只十七之龄,却颇有将门虎女的威仪,大眼扫过一众闹嚷的围观人群,便让他们息了声。她偏头往身侧护卫递去眼色,那护卫上前扒开拥挤的人群,把死狗般蜷缩在地的小乞丐翻过身来。
冬末寒气浓,小乞丐双目紧闭,枯瘦的脸肮脏得看不出相貌,冻得发紫的唇溢着血,可双手还紧紧捂着沾满灰土的包子,破烂的薄衫下隐约可见胸前突起。
桑清注目一看,只觉寒气更甚了,不禁横眉瞪向一旁的徐记小二:“一个包子,至于下这狠手?”再回头看一眼小乞丐,又道,“这还是个姑娘家。香兰,带她回府。”
小乞丐身上的恶臭味令人几欲作呕,丫鬟香兰捏着鼻子急唤:“小姐!”
桑清凛然一眼睇去,转身便往府门走。
香兰歪了歪嘴,扭着手跺跺脚后,让那护卫把小乞丐带上,小跑着追上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