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里越着急,越要叫人以为自己不在意,这是宫中上位妃嫔惯用的一种掩饰自我的手段。如今,容德夫人便是这样,纵然为慧妃有喜之事心急火燎,偏还要重新梳妆,领着一如往昔的排场,不紧不慢地往太后的永璋宫去。
然而,当容德夫人抵达永璋宫一看,心底隐隐发凉。
正殿内,慕太后半眯着眼,慵懒地歪靠在居中宝座上。宝座左侧,玫瑰圈椅上坐着笑容温婉的和淑夫人;宝座右侧,刚传喜讯的慧妃微偏着头,倾听慕太后说话,不时应上两声。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没错,旧仇、新敌果然凑到了一块儿!容德夫人眼尾轻扬,在心底哼笑一声,屈膝向慕太后见礼。
武茗暄眼皮都没掀一下,垂首低眉,静静地看着在脚踏上如盛放芙蓉般铺陈开来嫣红裙裾。
容德夫人见自己在下方向太后施礼,慧妃还手抚肚子、稳坐上首不起,心下不禁一股火气腾起。不过月余的身孕,居然敢这般拿乔?简直是变相的下马威!
和淑夫人浅浅抬眸,满含笑意的目光扫过容德夫人那隐约生变的面色,微弯了唇角。
她们三人间的暗涌,慕太后瞧得清楚,不但不欲劝解,反而有心往上再泼些油。她迟迟不发话唤起,直到看见容德脸颊轻颤,似是快要绷不住了,才微微抬手,道:“容德也来了?”遥遥虚扶一把,命人赐座。
自殷嬷嬷去后,便是陆嬷嬷贴身侍奉,得了话,忙请容德夫人在下首落座,又唤宫婢奉上茶点。
和淑、武茗暄也趁这档口,与容德夫人见礼,各自回座。
慕太后斜眼扫过陪坐的三人,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个很隐晦的浅笑,没再说话,只唤她们吃茶,用糕点。
每个人心中都是各有思量,却隐而不发,殿内气氛逐渐冷凝。
就在武茗暄以为会这么静坐到慕太后发话让散去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本宫倒是忘了,得先恭喜慧妃……”容德夫人打个哈哈,目光往武茗暄那还没有半分影子的肚子上一扫,“为皇家绵延子嗣可是大造化,也是桩大功啊!”
武茗暄心下凛然,面上却扬起微笑,颔首道:“为皇上绵延子嗣是妾的份内事儿,也是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的福泽,妾是万不敢居功的。”
这虽是场面话,但听到容德夫人耳中那就是枚软钉子扎进了心窝。面上笑容稍稍僵了僵,容德捏绢帕掩了掩唇角,轻咳一声,抬眼看向慕太后,笑道:“太后,您瞧瞧,慧妃妹妹这张嘴就是可人疼,难怪皇上放心尖儿上宠着。”
慕太后瞥容德夫人一眼,点头道:“慧妃确实是个有福之人。”笑眸看向武茗暄,顺势拉过她手轻拍,“自这孩子入宫,皇上子嗣是一个接着一个,哀家很是欣慰啊!”
如今,桑姐姐、洛菱宛都有孕,她再传这喜讯,其实也算不得太扎眼。毕竟,皇上所表现出对她的宠爱,远不及当初的“珍妃”。可慕太后这么一句话,就是真正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让她安生不得。武茗暄面上挂着羞涩笑容,应着场面自谦两句,心下却暗恨。
如今自己与慧妃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和淑夫人也是意会了慕太后的心思,拿眼看过武茗暄,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容德夫人唇角微翘,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慕太后一句话呛住。
“倒是容德……”慕太后仍自拉着武茗暄的手,也不看容德夫人,自顾说着,“入宫这么些时日,怎还不见动静?”
容德夫人讪讪一笑,咬了唇。
看容德上下碰钉子,和淑夫人暗觉痛快,端起茶盏,掩去唇边笑意。
武茗暄低着头不言语,暗笑,看来,洛菱宛中毒一事,慕太后心中已有计较。若容德夫人不把那事儿摊开来好好解释清楚,慕太后怕是以后都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对她了。
谑笑眼神瞄向下侧的容德,武茗暄微微挑眉。只是,谋害皇嗣这种事情,容德又怎敢直言?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么刹那的功夫,容德夫人已缓过劲来,口中说着:“按理说,皇上给的荣宠也不少,可……”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慕太后欠身下去,“妾是真惭愧,没尽到本分,还请太后责罚。”
“罢了。”慕太后淡淡说了一声,抬手虚扶,见容德夫人起身落座,忽又嗔笑起来,“这种事情,哪里怪得着你!如今,丽妃、安昭仪和慧妃都有了身孕,皇上的子嗣有望,哀家也就不担心了。”
慕太后这话分明是根本无所谓洛菱宛是昭仪还是珍妃,说“担心”,只怕是担心皇上没有子嗣给她把持吧?武茗暄这番心念刚转过,便见容德微微眯了眼往她肚子看来,不禁暗自警惕,面上却丝毫未显露什么,反而笑着说道:“丽妃姐姐、昭仪妹妹比妾先有喜,妾听嬷嬷们说,那模样瞧着像腹中都是皇子。至于妾……”深憋一口气,面上便显出恰到好处的微红,“能为皇上诞下位公主,就是大福气了!”
“宫中嬷嬷们还碎嘴这些个?”慕太后话是问武茗暄,眼风却扫向静立后方的陆嬷嬷。
陆嬷嬷看武茗暄一眼,冲慕太后微微点头,上前半步,笑道:“宫中连传喜讯,她们也是替太后您高兴哪!”
慕太后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这才松开武茗暄的手,端茶盏缓缓用茶水,一副若有所思之态。
武茗暄悄悄与和淑夫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垂首不语。
容德夫人一眼望过上首三人,抿了抿唇,目光暗了几分。
过了许久,慕太后如大梦初醒般抬眸,笑道:“瞧瞧哀家,近来睡得不好,老走神儿!”偏过头,温和目光凝注在武茗暄面上,“你刚有喜,不能久坐,去御花园走走吧?只是当心些!”
看这笑容,这语气,若是不知慕太后本性,怕还真要以为她是个盼孙心切的慈祥妇人!武茗暄心怀不屑,态度恭顺地应下,便施礼离去。
身后,慕太后的话音隐隐传来。
“和淑,哀家让你帮着皇后理宫务,便是瞧你是个细心人。慧妃有孕,你多照看着。”慕太后懒懒挥手,“去吧。”
和淑夫人恭敬欠身,对容德夫人微笑一颔首,便起身赶上,扶住武茗暄往殿外去。
武茗暄稍稍加快步子,避开后方几名宫女的耳目,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嘴上却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太后这是故意支开咱们,怕是有话要嘱咐她。”和淑夫人仍是一脸温婉笑容,扶着武茗暄徐步前行,行至殿门,忽问,“你已今时不同往日,可会……”
武茗暄脚步稍顿,侧首一笑,道:“如今,妾自当更加小心,还寄望夫人相护呢!”
和淑夫人笑了笑,不应承,也不推辞,只垂眸看一眼武茗暄的肚子,如呓语般说道:“要是皇子才好啊……”
若真是皇子,一旦扳倒容德这个劲敌,你便会想方设法去母留子吧?武茗暄心下冷然,飞快地斜和淑夫人一眼,垂下眼睫,语气淡淡地说道:“若是皇子,往后争斗就会更凶险;还不如生个公主,虽说尊荣不及,至少可保一世平安!”这话是特意说与和淑听的,但也是她的心里话。
“你呀!”和淑夫人摇摇头,满脸恨其不争的神色,再不多言,扶武茗暄上辇。
和淑夫人亲自将武茗暄送回鸣筝宫,用了一口茶水,便回了锦合宫。
送走和淑夫人,武茗暄懒洋洋地往虎皮软榻上一歪。
“娘娘,累了就合眼歇歇吧?”青浅体贴地将嫣贵嫔打造的撑腰套上一个虎皮套子,扶起武茗暄,放到她腰后。
“嗯。”武茗暄轻应一声,歪着身子,让小宫女们伺候着净了手,忽想起一事,“本宫有孕是咱们鸣筝宫的大喜事,上下都有赏。青浅,你去取些银子、珍奇玩意儿给他们。”
青浅应了,领着一众宫女们出去行赏。
武茗暄刚合上的眼,又睁开,看向锦禾。
锦禾会意,颔首上前,为武茗暄把脉。
“娘娘,胎像安稳,只是似乎有些不足。”锦禾收回手,微蹙了眉,跪伏在榻边说道。
“要紧么?可有法子治治?”武茗暄首次为人母,一听就紧张起来,忙问。
“这是之前娘娘服用的浣花汤在体内存了药劲,未完全散去就有了的缘故。不太碍事,奴婢待会儿去珍宝阁看看。咱们存着不少药材,当能配出调理的方子。”锦禾柔声安慰武茗暄,“只是娘娘得放宽心,多静养。”
听锦禾这么说,武茗暄微变的面色才恢复,吩咐锦禾快去准备。她闭上双眼,想睡会儿,却是脑中混混一片,始终不能安眠。想及以往与容德、和淑她们应付还觉累心,如今已是游刃有余,不禁好笑。这个皇宫,还真是个大染缸啊,连她都变了。
待锦禾配好方子,熬好调理胎儿不足的药,端来服侍着用了,武茗暄才真正睡去。
没多久,青浅又进来,唤醒武茗暄,说是接到旨意,皇上晚点要来鸣筝宫,至于是否歇在此处,却未明言。
掌灯时分,御驾至。
宁昱晗没让武茗暄出殿门相迎,直接入内,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软榻前坐下。
武茗暄瞧着宁昱晗那激动又不敢大动作碰她的模样,失笑道:“又不是瓷人儿,就这么紧张?”
“朕问过太医院那边儿,都说这前阵子才最要小心。”宁昱晗一手圈住武茗暄的腰,一手轻轻贴到她腹上,头也不回,扬声吩咐,“都下去吧!”
青浅、锦禾对视一笑,领着众宫人悄声退出。
武茗暄在宁昱晗怀中寻个舒服的姿势靠了好半晌,见他不再说话,眉头却一直蹙着,心下一寻思,便问:“有忧心事?”
“适才,慕太后唤人让我去了一趟永璋宫。”宁昱晗缓缓说道,看武茗暄挑眉望来,微微苦笑,“她说绵延皇嗣是宫妃的头等要务,你此番是立了大功,让我给你晋晋品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