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佛裂悖
诗娈出生在小桑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随着父母到石塘县。暂居之所的隔壁有个和她同龄的小男孩儿，有一次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吹走，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诗娈的父母和小男孩儿的父母四处寻访，然终无结果。两家人准备放弃之时，却有人说在海边发现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儿。两家人急忙跑过去看，果然便寻到了诗娈二人。喜极而泣的诗娈爹娘抱着有惊无险的诗娈，认为石塘县是个不好的地方，便带着她离开这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然诗娈在那次之后，便像中了邪一样，逢人便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你见过神仙么？我相信，我见过。”
坐在大杨树地下摇椅里纳凉的老爷爷拿着水烟袋温柔地在诗娈的头顶敲了敲，诗娈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只听着老爷爷笑呵呵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神魔妖仙的故事听了不少，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呐！”
诗娈蹲在旁边，小拳头撑着脸颊，笑的有些痴傻，说：“我是见过的，就在东海底下，他穿着纤尘不染地里衣，从海底把我给救了上来。”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
“是个男神仙吧？”老爷爷眯着眼睛，倾过身子问她。
“对啊！”诗娈很惊喜，向前凑了凑：“老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爷哈哈一笑，揶揄道：“诗娈小姑娘是不是想要将自己许配给那位东海下的神仙啊？”
诗娈羞红了脸，涩然道：“爷爷你说什么啊？他是神仙，我怎么能和神仙在一起呢？”
其实心里在说，如果他不嫌弃我，我自然愿意将自己许配给他。
春天伴着花香，夏天守着蝉鸣。诗娈做着自己有关神仙的梦，却一直都无法真正地遇见神仙，哪怕那么一次。
东邻家的姑娘嫁人了，前些日子抱着胖娃娃回来省亲。诗娈的父母见到甚是羡慕，诗娈也很喜欢那孩子，于是跑过去刮着他粉嫩嫩圆嘟嘟的小脸蛋，口头禅似得问：“小宝宝，你知道神仙吗？”结果给孩子吓的大哭。
诗娈的父母倍觉尴尬，然后狠狠地训了诗娈一顿。垂头丧气的诗娈坐在大树底下，羡慕地望着不远处被大家争相哄抱的小孩子，忽然间觉得委屈。
她是真的见过神仙，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相信呢？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那个小孩子，他的哭声几乎将她的执念摧毁地一干二净。
诗娈好伤心，没人理解的少女，孤独地坚守着自己被人诟病的梦想与执念，与这个世界做着孤注一掷地抗争。
如果要改变这一切，如果要解开这个心结，不如就去故事开始的地方，去石塘县，去东海，再见一次那梦里的仙人。
她给这次孤独的旅行命名——寻仙。
“你见过神仙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
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诗娈的嘴巴，从小桑村到石塘县，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身上的盘缠几乎用光，而她历尽艰辛，总算来到了石塘县。那时候，已经是数九寒冬，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叫做敖宸的人。她问他是否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那个奇怪的家伙竟然说相信。
诗娈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回答过她，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竟然说他听过。
诗娈很开心，但是她来到石塘县这么多天都没有见过任何有关神仙的痕迹。从博学额说书先生那里，她听说昆仑洞天那里有神仙，就像是封神的姜子牙，他就是从昆仑山学艺，助周武王一匡天下。
于是她撺掇敖宸，说：“既然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那么我们去寻仙好不好啊？”
敖宸一再犹豫，最后微笑着答应下来。
在去昆仑上的路程中，她发现敖宸似乎格外怕冷，于是她就处处照料他，生怕他受了寒。
结果在这一来二去的接触中，她发现她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
她以为她找到了喜欢的人，便能与他厮守一生，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
昆仑洞天的冷，令她都有些扛不住。她怕敖宸受不住，于是打退堂鼓，可是敖宸却很是坚持，说：“其实我也想去看看呢！”
结果敖宸，在去昆仑洞天的路途中，在皑皑的白雪中冻得无法动弹。
寒风瑟瑟，雪花乱舞。诗娈抱着敖宸，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为什么这么拼，我们可以不去的啊，如果代价是伤害你，我可以不要什么神仙的啊！”
敖宸很艰难地笑出来，轻轻地拂掉诗娈脸颊上的泪珠，笑声道：“我被这寒冷禁锢了太久，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可若这是为你，那又何妨呢？”
事实便是，在那场无边无际的大雪里，离开的不是诗娈，而是冻得伤痕累累的敖宸。
敖宸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它知道自己即将埋葬在这场雪里。在意识还没有消散之前，他拼劲所有力气，将自己的龙筋抽出来。
龙有筋九条，他一鼓作气抽出了八条，撕心裂肺的疼被大雪所掩埋，他咬着牙，硬撑着为她铸成了一把天魔琴。
八条龙筋，一把天魔琴。
“这样，就没有人赶来欺负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诗娈跪在雪里，捧着那把天魔琴泣不成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准备好为你牺牲一切了。”
这是敖宸最后的一句话。说完他便化作一缕白光，消失不见。
救敖宸的，是敖烈。他不忍心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死掉，于是将只剩下一根龙筋的敖宸带回北海。这一根龙筋在，敖宸他不会死，可是自此以后，敖宸便昏迷不醒。
而诗娈，她孤身一人带着敖宸送给她的天魔琴，独自一人踏上了寻仙的征程。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奄奄一息的敖宸化作龙形，泡在满是药水的池水中。龙后听见敖宸说话，大惊失色，踉跄地跑了过来，难以置信道：“宸儿，宸儿你居然说话了，宸儿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娘有多担心你么？”
话说到一半，她已开始啜泣，哭声道：“这些日子你的清醒越来越差，我拜托你修成正果的敖烈三哥来渡你，可是你怎么就不这么任性，怎么不好好地随你哥哥去呢？”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敖宸又痴痴地问了一遍。
龙后有些讶异，紧张地看着敖宸：“宸儿，你在嘟囔什么胡话？”
敖宸紧闭着眼睛，淡淡道：“我听见琴声了，是她来找我了。”
龙后勃然，恼怒地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恨恨道：“那个女人，她害得你只能待在这药水里不能离开，你却还想着她？宸儿，你糊涂，此情此景，唯有佛法可以救你，你唯有修成正果，练得金身，才能摆脱这样的状况啊！”龙后声泪俱下，形容十分悲切。
“所以，母后就连着三哥一块骗我，还编造出敖染这个人来。如果不是诗娈的琴声，我也许就会永远地离开此地，皈依佛门了罢？”
“那又怎样？”龙后十分激动：“只要能够救你，这点事情又如何了？”
“为什么？”敖宸的声音有些凄凉：“诗娈她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坚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存在，而我们身为神仙，修的是仙道，却连自己都信不过，却反过来相信什么佛法，这不是讽刺么？仙道已经败落至此，出了什么事都要寻求佛祖才能找到出口么？”
“如果信奉佛祖便可以洗刷我的罪行，代价便是要我看淡那些存在过的感情的话，那么什么狗屁佛法！我信他作甚！”
敖烈合十胸前，及其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三弟，这种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道？三哥，你竟然也懂得道？”
琴音响了起来，衬得敖宸的这句话分外凄厉：“你们佛法讲究世间有六道，六道轮回不死不灭。”
敖烈点了点头，肃穆道：“三弟所说不错。”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便入一次道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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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娈在这世上行了多久，恐怕自己都忘记了吧？
雪地里忽然消失的敖宸，她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因此她坚信他没有死。
诗娈带着敖宸给她的天魔琴，孤独地行走着，如同一只离群的孤雁。有天魔琴在，她遇到的任何障碍都被顺利地肃清。而且每到一处她都要演奏起天魔琴，曲调是她自己作的，讲述着她对敖宸深深的思念。
北海的礁石上，她的青丝抖动，海面潮起潮落，却不见任何有关敖宸的消息。
一曲完毕，她的手指自然地落在琴弦上，那冰凉的温度如同敖宸的手臂。诗娈低下头来，目光落在琴弦上，落在礁石上的裙摆被风吹得起了皱，她眉间的惆怅似乎更浓了一些，嘴唇轻抿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敖宸，你在哪里啊！不要和我捉迷藏了好不好，我真地很想你啊！”
哗啦一声，一只巨浪咋在岸上，碎成千万朵儿白色的小花。诗娈理了理裙子，强忍着眼中的泪珠没有掉落，缓缓地起身，强颜欢笑，像是对天魔琴讲话，道：“走吧，他不在这里，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找他吧？”
类似商量的语气，她已经寂寞成这样，养成了和器物对话的习惯。
她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刚刚抬头，一眼便看见礁石前立定的敖宸，他的眼神没什么情绪，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诗娈吓了一跳，手里的天魔琴倏然跌落，当的一声砸在了礁石上，滚了一滚到了沙子里，顿时变得脏兮兮起来。
敖宸弯下腰将天魔琴拾捡起来，一边清理一边怨恨似得道：“你就这样对待我的筋脉？真不晓得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是怎么对待它的。”
看着低头清理天魔琴的敖宸，诗娈激动地捂起嘴巴，眼睛里的泪花转啊转，几乎就要流出来。
“你怎么看我做什么？”敖宸将天魔琴打扫干净，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然细心的诗娈已经发现，这个表情里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
“你是……敖宸？”诗娈难以置信，两步从礁石上跑下来，仔细地打量起敖宸来。
“没错啊！”敖宸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深，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去寻仙了。”
诗娈被他牵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哭腔地控诉道：“为什么要寻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曾经救我的神仙？你以为你失踪了这么久忽然出现我就能原谅你？妄想！敖宸，你以为你是仙就了不起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讨厌啊！”
敖宸这次彻底地笑了出来，回头看着诗娈气呼呼又满是含情脉脉的眼睛，愉快道：“你说什么啊？我现在已经不是仙了。”
诗娈愣了愣，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忽然间陨落。
她不知道敖宸用自己最后的一根龙筋做牺牲，入了轮回，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当然这多亏了敖烈的帮助，他对敖宸施法的时候，法术激荡弄醒了他，也给了他充足的力量进入这无止无休的轮回之境。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诗娈。
有些时候，遇见一个人，只一眼，我们就能倾覆所有了。
诗娈噘着嘴看他，耳边响起浪潮的声音，哗啦一声。
敖宸被她看的不知所以，正要发问，却见诗娈修长的手指将他的手捧起来，放在嘴边哈了哈。
敖宸不知所措，而诗娈却仰起头来看他，眼神里满是狐疑，幽幽道：“那……你还怕不怕冷啊！”
———————————跋———————————
觞尽千华一吻冰壶泪，
谁羡长生向菩提谄媚。
雁趋秋岭长烟浩渺相随。
云叠榻上追忆纤柳眉。
曾将盟约尽毁，
歃恨骋怀龙瓷杯。
故剑一痕影蜕，
荼仙奢浮醉。
寒月清塘小寐，
梦惊一靥悲。
花头绣雪听仙缘凋萎，
参道谶语一字一轮回。
楼台雪倾瓦碎，
伤殉相思葵。
履上青霜惨灰，
缘劫与谁相推诿。
静看闲云野鹤飞，
且笑且堪为。
佛前苦渡一世罪，
罪愆何累赘。
若为初见婉媚，
敢于佛裂悖。
寻仙证道谁捧袂。
水流茵坠此爱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