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阴谋
第八十章:阴谋
深更半夜的病房里,三爷并没有因为近日来的连番被刺而放下他看书的习惯,他喜欢看历史书,尤其酷爱看战争年代的历史——看一个平庸无能的小儿,怎么就手提三尺剑打下一片富丽堂皇的江山。
杨军推门而进,见三爷兴趣盎然注意力只在书上,对于他的到来,只是很轻描淡写地瞄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便又将视线转移回到书上。
杨军偷偷扫了一眼,三爷看的书是太史公书写的《项羽本纪》,封面磨损的好些厉害,可以断定三爷已经看了好些次了。
杨军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三爷很是投入,不想打搅地站在进门不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三爷重重地叹了声,自言自语地默念着:“吾起兵至今七岁,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今日故决此,乃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他微微又叹了叹,道:“乃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这是项羽兵败垓下时,仰天长啸所发出的肺腑之言,那教书育人的老师在解读这项羽的时候,却把这义薄云天的大英雄,说成是有勇无谋不甘忍辱的莽夫。
三爷看到一代盖世英雄,穷途末路,分明可回江东,却舍之不去,于是就跟着书本念了这一段经典台词。
而站在不远处的杨军却重重地哼了声,道:“好笑!”
三爷的眼中微微动了下,虽然五十多岁的他倒是一点也没近视或远视,这不得归功于他爱惜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天不管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去五社广场练太极,更是每逢三周就要去医院做一次全方面的身体检查。
三爷将书放下,望着杨军,“笑什么?”
“我在笑太史公,笑他不是男人,因此他不懂项羽!”杨军又微微哼了声,早年受宫刑的太史公,自然不算是男人。即便是他著书《史记》永垂千古,人人赞颂,也不能抹掉不是男人这个事实。不过我国古代好似出现了一种变态,不是男人的男人远比是男人的男人有出息些。
宦官赵高阉人一个,可秦始皇励精图治所创下的基业便毁在此不是男人的男人手中。他能不厉害么?再说,这发明造纸术的蔡伦,不也是阉人一个么?早年净身做了太监,最后发了明造纸术,还被封了侯,做太监做到封侯拜相还真是少见,再说这东方不败,不是男人却远比男人有本事有前途,武功第一,本事第一。
三爷心中微微跳了下,颇觉杨军这厮口出狂言,竟然公然辱骂太史公,不由有些生气,不过既然他杨军既然说太史公不了解项羽,那他定然对项羽有一番独到的认识。
三爷呼了口气,盯着杨军,食指勾了勾,示意杨军再靠近些。
“你觉得楚汉之争,项羽该不该败?”三爷问。双手合上书,放在橱窗一侧。
“该!”杨军将这该“字”吐得很干脆。
三爷本以为,杨军会似一般的黄口小儿般,应该对项羽这种嗜血成性的霸主顶礼膜拜,相反会对刘邦这种无耻小儿嗤之以鼻,因此会回答说,不应该。
三爷微微困惑地眯着眼,道:“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项羽的能力是刘邦的好些倍么?他的失败,完全可以避免么?”
“不,项羽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噢,那即便是他兵败垓下,回到江东,也打不过刘邦么?”
“不,项羽绝对不会回到江东去。这种假设不存在。”
“为什么?”
“因为项羽是神,神是不会承受被人打败的痛苦,神的尊严不容冒犯。项羽作为神的存在,他却活在凡人的世界中,凡人需要什么?需要尊严,需要虚荣,需要一些有名无实的条条框框来奴化自己,而神在打破这一切的同时,注定被凡人所不容。从一开始就注定神的失败,神只适合活在虚拟的世界里,被凡人顶礼膜拜,歌功颂德,而一旦神活在现实,活在凡人群中,那么神就是众矢之的,会被人类所消灭。”
三爷微微怔了下,好似这些话从杨军这黄口小儿口中说出微微有些让他感到突兀,不过杨军却浅浅笑了笑,道:“三爷,这些是我老爸曾经跟我说的,他说人道不同于天道,天道弱肉强食,嗜血成性,强者为尊,而人道却是需要仁义与仁德。项羽是天道,却活在人道的桎梏下,因此注定失败。”
三爷点了点头,道:“你老爸不愧是我偶像,不但拳打得好,还这么有思想!”
杨军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略微自嘲自讽,道:“只可惜天妒英才,而立之年就一命呜呼了。”
如果老爸不死,那自己也不会站在这,更不会在最近遇到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惊悚事情,自己或许能如老爸所愿,成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自己的生活一定雷打不动的平静,娶个不太漂亮的老婆,生个孩子,领个不高不低的薪水,家庭美满幸福。
可是命运从不随人愿,人越是反抗,就越会发现自己与最初的那份坚持相去十万八千里。
杨军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张大雷,一样是不甘被命运宰割的男人,有勇气有魄力地想成为一代拳王,可是无情命运却又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上。
梦想这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格外奢侈。‘人定胜天’,‘苦心人天不负’这些贴在墙壁上的连篇鬼话,坑蒙拐骗了多少人!美梦成真的上位者只是少数人,还有大多数是那些踩在脚底下连根骨头都不剩的人。
三爷微笑着,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要知道如今社会,最虚伪最下贱的便是笑容,某酒吧某ktv的婊子脸上更是无孔不入地镶嵌着那种令人作呕的微笑,八百八十八块全套服务,还免费给你尽情欢笑一场,也算是物超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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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道:“孩子,我膝下无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我干儿子怎样?”
杨军墨色的瞳仁微微亮了下,干儿子?这可是杨军想都未想过的好事,不过想想,一直以来三爷对待自己的确就如同儿子一般待见,也正是因为这样旁人看来对杨军万分羡慕妒忌,生怕三爷退位以后,这湘东的势力就被杨军一人端走。
而杨军根本没甚么资历,根本无法服众。
不过杨军很快意识到,三番四次被人谋害的三爷,也早就觉察到如果自己真遭遇不测,那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了二十年的江山,就要摇摇晃晃。干儿子只是他的一种手段,有可能是用来测试杨军的手段而已。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勾心斗角。
“怎么?你不愿意?”三爷见杨军迟迟不开口,便略为诧异地问。
杨军嘴巴微微上撅,眼中透着一抹生僻的光,道:“如果您不是三爷,那杨军一定会很愿意当您的干儿子,侍奉您老人家。只是——”
杨军微微顿了下,目光移到三爷的脸上,三爷并没有生气,相反在他眼里还多出了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光。
“只是因为您是三爷,您的干儿子即便没有什么野心,也会被那些有野心的人干掉。”杨军道。
“噢,你还真不愿意。罢了,我不强人所难!等我干女儿回国了,我就不在是一个人啰!不是一个人啰!”三爷道。
杨军心头微微一惊,好似这些天第一次想到了苏紫紫,想到了那个可爱又可怕的大小姐。三爷遇刺这么大的事情,苏紫紫却还呆在他国,不知道苏紫紫是去治病的杨军,暗道:“她可真沉得住气。”
不过杨军转念一想,如果苏紫紫真的回来,那自己也准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玩完。
三爷打了个哈欠,瞄了一眼墙上的悬挂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道:“哎哟,都这个点上了?怎么他们还没来?”
杨军很有意识地告了辞,三爷并没有挽留,只是在杨军刚转过身的那刹那,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地说了声:“哎,真是可惜,如果你当我干儿子,那我的家产势力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有传人了么?看来我没有这么命了!”
杨军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惋惜,他的眼球瞪得很诡异,冷汗都从他的额头上丝丝冒了出来。
他决绝而迅速地拉开房门,“慢——”
三爷的声音好似炸雷一般在杨军的心头炸开,杨军脸上透着一抹从未有过的古怪表情,不似畏惧,但比畏惧更加挣扎难测。
杨军没有转身,好似这一刻,他的身子不听使唤僵硬不动了。
“哎!”三爷叹了口气,道:“我说杨军呀,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吧?”
杨军转过身,脸上那种古怪表情烟消云散,转变成风轻云淡的从容随性,他道:“三爷,实话跟你说吧,如果我成了你的干儿子,那我与苏紫紫不是成了兄妹了么?那还了得!”
杨军说得很滑稽,就好似一个登徒浪子一般的口吻。
但这却是三爷最喜欢的口吻。
“噢,这样呀,哈哈,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去追寻事业,怎么就抛不下情情爱爱呢?”三爷道。
杨军还是一副登徒浪子的口吻,道:“三爷,你也有年轻的时候,你会懂的。”
可是,当杨军出了这间深藏阴谋的房间之后,他脸上那种随性的表情立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得满脸冷汗。
杨军知道,方才自己是生命悬在一线上,如果自己表现出有一丝一毫想当三爷儿子的感情,那么三爷书本下压着的那把黑色手枪便会很不客气地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
这本身就是一场阴谋,杨军得罪的人太多,包括德叔在内的那老一辈打下革命的幕后人,都不约而同把矛头指向杨军这个依靠女人上位的男人。
如果说苏紫紫还在这的话,或许他们会收敛些,只是苏紫紫人影都没有,那么他们就无所顾忌地在三爷面前把杨军说得是一无是处野心十足。而杨军做得越好,便越会被那些人中伤成是有野心的人。
方才,看不到任何硝烟,但是杨军却能觉察到三爷的杀意。
甚至,杨军怀疑自己现在安然无恙完全是因为他那副很有欺骗性的登徒浪子模样。
一个热衷于女色金钱的男人,是没有野心的。因此,手握大权的上位者才会很放心地养着这些没有野心的男人。
走出医院大门的杨军,还魂魄未定,方才如果不是自己眼尖,无意中看到那把手枪,那自己恐怕会出于怜悯之情而答应三爷当他的干儿子。
毕竟在杨军心里,三爷是鳏寡孤独的老人,但是这一次更让他清楚明白了一点,越孤独的人,头脑就越清醒,他们宁愿养一具死尸,也不愿意看到一个会对自己有一丝威胁的人存在。
医院门口,深黑色的jeep车上走下两个中年男人。
一个头发贴皮,弥勒佛般的面相,很亲和力很诱惑力。另一个却长得十分严肃,右眉骨上还有一道拇指粗的伤疤。
深夜下,杨军并不怎么在意这两人,只是那两个男人却同时将目光落在杨军身上。
“他怎么还活着?”眉骨上有道疤的男人道。
亲和力十足的男人挤出一抹浅笑,拍了拍右侧男人的肩,“哎,当年的三爷毕竟还是老了,心慈手软起来拉。”
有疤的男人鼻腔里冷冷哼了声,道:“杀个人也这般纠结,那不如改行教书得了。我去杀了他。”
有疤男人右手重重一甩,一根三尺长的钢管就紧紧拽在手中。
“慢!”弥勒佛般的男人一手将他拉住,道:“他的性命还轮不到你处理,忘了三爷怎么跟我们说的么?这人如果真的背叛了自己,他一定得自己下手。我们还是快进去见三爷,哎,三年都没见了,怪想念他的。”
那有疤的男人这才收了那根钢管,对着远去的杨军呼了口气,道:“妈妈的,今天便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