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八乐章
音乐节第六天,最后一堂钢琴指导课。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紧闭的窗户和门营造了良好的隔音效果,空调冷气不间断地吹着。
十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落下令人震撼的强音，难以想象那好似轻轻一折便会断掉的手指蕴藏了不可估量的力道。带着回音的旋律,仿佛冬日最凛冽的风,刀子似的刮着人的耳朵。除此之外，还有好似专属于个人特有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杀气。
《冬风》,真是声如其名。“在你能想象的范围内展示最丰富的音”，恰如冬日里席卷遍地枯叶的冷风，考验的是演奏者手指的灵敏、快速和准确。
尼娜鲁兹本来想要在最后一堂指导课上给学生们讲讲这首肖邦练习曲中技巧最艰难篇幅最大的练习曲,结果某个人上来的一弹奏，那强劲冷冽的《冬风》就都快要把大家给冻住了。
客观来说,尼娜鲁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这个学生了。九重和音,这个名字自那一日在音乐厅里听天宫清籁和柳原夏佐特别强调后，就变得有些特殊起来。
这首曲子，无疑她完成得非常好。那样熟悉精炼的技巧，流畅完美的旋律，完全打破了尼娜鲁兹之前以为的、这孩子只擅长小提琴的先见。不过这到底是不是她为了挽回第一次上课时丢的面子才下了苦功夫去钻研练习的呢？不，不对，这些上课曲目，都只是提前一天临时通知的。
还好……至少她这一回没有连布置曲目都不晓得就一股脑儿直接来上课了。
而那个名叫野田惠的女孩子，自从第一天来了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天钢琴指导课结束后，可以说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的和音，在走向餐厅的路途上一改过去无人问津的可怜状态，终于有人向她搭话了。
“那个……是九重同学吧！能不能问一下，你是哪一所学校来的啊？”
“九重同学师承何人？”
“……你看起来年纪比我们都小，不会还只是中学生吧！”
“……”
面对这些不请自来的询问搭讪，和音抽了抽额角，很想拨开人堆冲向餐厅美妙的食物香气中。
目光逡巡了一圈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兔子似的活蹦乱跳的年轻男女们，她感觉自己就像那根将要被抢夺咀嚼的胡萝卜。
遂以无比简练短小的几个字概括回答——
“星奏。”
“一个傲娇的大叔……”
“中学生。”
“……回答完毕，谢谢让路，诸位再见！”
在餐厅找到天宫清籁后，向他描述了一下自己坑爹的遭遇，于是这遭遇不出意外地又成了某人的今日笑点。和音十分之郁卒，“严肃点好么，这么正经的事情，你怎么可以笑场！”
她此话一了，天宫清籁笑容加深道：“哪里正经了……明明是你自己又心里觉得别扭吧，这前后的差别对待让你无所适从了吗？”
“……”和音止声，缓了下心神瞥他，“我谢谢你了啊，完美代言什么的。”她都不必多说，他就可以了如指掌。要不是对象是他，和音一定会对这样能随时随地看透自己的人反感至极……甚至会想要退避三舍、就此远离的。
自助式的餐厅，与她并肩站立的少年一边自然而然地端着餐盘选取她喜爱的食物，一时的沉默让和音垂眼看着这无比寻常却让人心头微微酸软的细节，她低下头假装去拿自己想要的食物，掩饰住深深咬唇的动作。
这么会照顾人的清籁，温柔优秀、人人称赞的清籁，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缺乏接纳和喜爱的吧！想想看，倘若现在站在他身边被细心照顾的，是另外一个心仪着他的女孩子，对方该是得多么欣悦欢喜……
啧，真不爽啊！和音一面鄙视自己这纠结狗血的好比言情女主般的心态，一面却不能否认那第一时间涌现心头的感受。
“……清籁，听说尼娜女士邀请了你三次出演最后一天的音乐会？你答应了没？”
被突然这么一问，天宫清籁停顿了下手中的动作，回道：“还没有。姐姐希望我答应吗？”
“我当然是……随你的便啊！”和音在最后一刻改口，她微眯着眼缓缓道：“话说这种事情一般人不都会毫不犹豫的应下么？！是个很好的机会啊……”
天宫清籁点头承认这一点：“确实是个好机遇，但对我来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和音微微一怔，从来没听他坦言过对于自己前程的看法与决断，那话语里的从容清明竟像是将未来一步步考较清楚的。这令她有些感叹，所以说一个优秀的人，他的优秀必然是方方面面的啊！至少在她自己前世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总觉得爹妈将来会帮自己安排好一切，根本无需她烦忧。现在想来，当年抱着那样混吃等死心态的自己，真糟糕！
她嗯了一声，道：“你一向是不用人操心这些事情的。不过，要是有什么一个人不好拿决定的情况，偶尔也要依靠一下其他人啊……”
天宫清籁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微闪，“……嗯，我知道的。不过姐姐你，今天很奇怪啊！”他倒是想把她那最后一句话送还给她，“好像音乐节这几天你都有些闷闷不乐的，不喜欢这里吗？”
“……”和音撇开眼，道：“没事，你别多想了。”她很想用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他一下，想想看还是算了。
老师，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的话，那我大概、确实很不争气地进入圈套了……和音长吁一口气，再抬头时，面上恢复自若神情。
天宫清籁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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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和音看着柳原夏佐带回来的精美邀请函时，当她听到了自家老师擅自替自己做的决定时，她很想窗外忽然来点闪电什么的，把这坑爹的混蛋劈成焦炭！
“谁同意去顶替什么闭幕式演出啊？！什么当事人突发身体不适无奈之举啊？！当事人不是在我眼前好好的瞎蹦跶么！你给我说清楚啊为什么要玩这么一招？”她的时间很多么？！就算要来这么一下好歹早几天知会她啊，这事态临头的前一天才突然通知，是要折腾死人哟！
柳原夏佐估计早料到对方会是这么一通反应，故而淡定非常。不过他站得还是有点远，生怕那丫头被逼急了直接抄起烟灰缸砸过来。“你先别这么激动嘛，安静点听我说——”
“谁要听你说个毛线！”压低的咆哮声从组合套房的另一头传来。
“……”柳原夏佐微微苦笑，暗想为什么是两个人的主意，结果直面某人怒火的却只有他一个啊！不过思及他作为老师的身份，更应该在学生的人生道路上出现矛盾时有所表率，柳原夏佐遂解释道：“不是开玩笑的，我的确有点事情，都已经订好了今晚七点回法国的机票。”
“……你真的有事要走？”和音从卧室门后探出个脑袋，虽然语气带着十分的怀疑，但态度总算缓和了许多。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为了骗人特意去买一张机票折腾得自己国内国外跑一圈么？！”柳原夏佐翻了个白眼，“这不过是刚好碰巧的机会，其实本来主办方早有另外的人选，是——”
“是你叫人家滚蛋然后换上我了？！”
“不是我！是你家弟弟——”这种事情还是澄清比较好。
和音怔住，“清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可能，人家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同意换人？”
“你不是知道尼娜女士对他的邀请么，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的，大致好像是想要和他家姐姐一起登台，这样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柳原夏佐撇撇嘴，心道那小子真是人精，这种怎么看都有种要挟意味的话偏偏被他说得那么委婉。
“……”和音无语望天。
柳原继续道：“而且也不是就这么把机会让给你，是还要筛选的……就今天下午，你和另外一个候选人中会决定出一个明天代替我演奏的人。”
当然他个人是认为没什么好筛选的。作为他唯一的嫡传弟子，在老师另有要事时直接顶上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不过有人说这样子比较好，那样通过竞争获得的机会应该能让她更加愿意接受些。
果不其然，和音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沉默了。如果换做是以前，她大概会非常无所谓这个换做别人一定争破头的机会。但是自从不再忽视这些天的心绪以后——
“好吧，那我就去试试吧！”既然是他所希望的话……
那一瞬间，柳原夏佐确信自己看到了，自己学生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可以说是明亮得惊人的光芒。
她正在改变，她终将改变——没有人能与时间抗争而在原地永久驻足，是想要上升还是坠落，总得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我都不敢看评论……好想这样写完就发上来然后赶紧下线直到文章完结……
抱头，失信于你们的感觉太难受了！！！
这文我估计了一下，大概还有十来章，就可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