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决裂
白银色的推进翼喷出火焰，让希尔妲朝着兽群飞快逼近，单论速度或许不及索菲亚，但是在飞行时空气被长翼撕裂的噪音，喷射机组的轰鸣，让她的散发出【隐秘行动】所无法比拟的逼人气势。
进入射程，四组弹舱从希尔妲身后的推进翼两侧，以及双腿的两旁分离，它们沿着扇形的轨迹，分别朝着前方的四个角度发射。
弹舱在行进一段距离之后，外壳脱落分离，暴露出藏在其中那密密麻麻的整齐弹头，弹头犹如雨点一般飞散而出，撒向魔兽的兽群。
没有必要特意瞄准，三十二乘四组总计一百二十八枚弹头覆盖面实在太广，它们在触地瞬间，便将正前方的一大片区域都卷入了火海。
滚烫的空气和燃烧的浓烟瞬间席卷草原。
事实上，这些弹头所使用的火药，还只是随意调配的试用品，并不具备太强的爆破威力，至少和爱丽丝的拳脚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尽管如此，飞弹的弹雨依然造成了可观的战果，浓烟之中数十匹魔兽当场绝命。
它们并非是被弹头引爆的威力所击毙，也不是死于燃起的橘红色火焰，而是因为在爆炸中吸入了大量炙热烟尘，导致呼吸道的严重灼伤。
野生动物害怕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一点上魔兽也并不例外。
突如其来的天降烈火，让它们发自本能地四下逃窜起来，希尔妲关闭了推进翼的主引擎，同时启动了腿部前端所装置的制动喷嘴，逆向喷射完成悬空制动。
同时架起右臂上排列的两组炮口，位于上方较细较长，且由两根平行导轨所构成的炮身，首先开始了运作。
强烈到足以目测的电流状脉冲飞快地攀上导管两侧，紧接着，由强化金属所打造的锥形弹丸，在轨道的电磁加速中，以每秒二十公里以上的可怕初速度飞离炮膛。
位于瞄准前方的犀牛型魔兽当场被炮击所贯穿，就连爱丽丝的刚拳也无法直接打穿的岩质表皮，就像是豆腐一般脆弱。
命中目标，掉转炮口，再次发射。
逃跑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以魔兽的脚程，根本无法逃离磁道炮的弹速度和射程。
要知道，它的有效射程长达一千公里，理论上还更远，只不过炮弹本身无法承受飞行途中的空气摩擦，会在半路上就遭到气化。
遗憾的是，定点射击没能持续太久，因为敌人不只是停留在地面，半空中也有大量的飞行魔兽。
面对轻盈而机敏的飞行魔兽，长炮变得难以命中，炮身的长度成为了累赘，希尔妲果断放弃了射击，重新点燃了推进翼的火焰，开始了宛如战斗机一样的翱翔动作，与大量的飞行魔兽展开空战。
在机动回旋的途中，希尔妲左臂装配的刀刃开始发出嗡嗡作响的低鸣，然后她以流丽的姿势迎向敌人，在擦身之际挥落长刃。
飞天的魔兽原本就不具备太过厚实的皮毛，而维持着高频震动的刀身所展现的切割能力，要远远凌驾于普通的刀刃之上，只是轻轻滑过便足以一刀两断。
希尔妲维持着灵敏的短程机动不断在空中盘旋，将阻挡在飞行轨迹上的敌人尽数斩落，并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大量的魔兽在她身后排成了一条黑色的尾巴。
而就在这时，她的口中流出一连串的无机质的合成音——
“BeamLaunchar，充能完毕，测算最佳战术位置，比对射线轴角度范围，设定收束率等级……”
然后，在垂直上升的途中，希尔妲紧急制动并翻转身体，将右手下端较粗较短的狰狞炮口指向了身后追随的，由魔兽大群而构成的“尾巴”。
“解放重力拘束器，收束率已达临界，开始照射……”
顷刻之间，粗壮的蔚蓝色光柱汇聚成湍急的奔流，从炮口处向着后方倾泻而出，远处看来就仿佛银河化作瀑布从天际泻落。
黑压压的兽群被光芒所组成的瀑布一鼓作气地吞没，它们的肉躯被难以置信的高密度魔力瞬间分解，在持续照射了十秒之后，光芒不断变细最终消失，魔兽的残骸半点不留，留下的就只有一枚枚般晶莹剔透的晶体向着地面坠落。
“呜哇~~~好多魔核耶~~~”
这一幕让艾丽泽兴奋欢呼了起来，可她马上又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啊……糟糕……”
因为半空中的希尔妲的发生了异常，从她身体各处钻出激烈的电光，关节处更是不断冒起阵阵黑烟。身后推进翼的火光也变得若隐若现，很快的，希尔妲的身体失去了滞空能力，开始随着重力自由下落。
而就在她掉落的正下方，则是虎视眈眈的魔兽兽群。
“唔~~~果然收束炮的负担还是太大了呐~~也没办法，毕竟还是试验品，提高武装的耐久性就是接下去的改良目标吧~~”
难以置信的，面对这一险情，艾丽泽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口吻。
“艾丽泽！索菲亚——！你们快做些什么！这样下去希尔妲，希尔妲她会死吧！”
爱丽丝心急如焚，她按耐不住想要冲进兽群将希尔妲救出来的冲动，可她知道即使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因为她并不具备轻松突破敌阵的速度，也没有一口气扫荡敌人的手段。
“诶诶~~？可是姐姐~~我还想让她适当地积累一些伤害，测试一下自愈装甲的回复性能耶~~”
“……”
艾丽泽撅起嘴表达了不满，她就好像用处理道具一般的口吻来称呼希尔妲。而一旁的索菲亚则继续一语不发，好像是故意无视自己一般。
两人的态度，让爱丽丝气不打一处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们可以如此冷酷地对待家人，希尔妲可是自小就对三人视如己出疼爱有加，犹如母亲一般的重要女性。
可艾丽泽竟无端端地将她改造成兵器，还强行投入战场，更故意让她受伤，甚至最后像是看戏一样置她于险境而不顾。
同时，爱丽丝更无法理解的却是——为什么如此痛心的自己，却无法对残忍的妹妹发怒。
再深入回想一下，其实不难发现，不仅是现在，就算是更早之前，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已经存于她的心中。
爱丽丝就无法怀疑艾丽泽的话语，无法反对艾丽泽的意见，无法拒绝艾丽泽的命令。
自己的妹妹便是她生命的全部，必须对她们倾注所有的爱意和关怀。
但为什么——？
在情感极其矛盾的现在，爱丽丝才终于意识到了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就好像脑海深处布满了挥之不去的迷雾，而自己的意识则被“什么东西”所强制扭曲了一般。
就在爱丽丝陷入难以自拔的内心纠结时，希尔妲已经坠入了兽群之中，暴怒的魔兽嘶吼着扑向无法动弹的女仆。
与此同时，艾丽泽用魔法在半空召唤了一枚水晶球，球体中上演了此时此刻希尔妲所遭受的苦难。
女仆那由机甲所组成的身躯被无情地拍打，撕扯，啃咬。但她却没有发出一点悲鸣，也没有露出一丝的痛楚，就好像坏掉的玩偶一般，放任怪物们对身体施加伤害。
“嗯啊……回复速率只维持在百分之三十五啊，不行呐~~~是基础材质的问题吧，果然光靠碳素钢材是没办法有效传导魔力的呐~~”
艾丽泽用小手托住下巴，对希尔妲的惨状进行细致的观察，并开始了自言自语，随后她弹了一个响指，收起了宛如直播显示屏一般的水晶球。
“差不多了，评估就到此为止吧~~小妹，等等帮忙看准时机回收希尔妲哟~~拜托了~~”
“……”
待索菲亚无言的点了点头，艾丽泽这才终于有所行动。
只见一幅硕大的光阵以艾丽泽的脚下为基点，朝着正向希尔妲方向狙击的魔兽兽群极速衍生，直到将全数兽群都笼罩其中，然后——
“重力地狱。”
娇唇中落下的只言片语，在下一个片刻引发了天地剧变，名为“魔法”的奇迹上演了。
那是肉眼所无法察觉的，某种难以抵御的强大力量，刹那间就仿佛时间被定格了一般，数千的魔兽被死死地压制在地面，一动都不能动弹。
惨不忍睹的景象。
别说是四肢，魔兽们甚至连张开下颚发出呻吟都无法实现，就好像被黏鼠板给捕获的老鼠一般，只能进行抽搐似的无力挣扎，唾液和屎尿喷流了一地。
爱丽丝终于也得偿所愿地亲眼目睹到艾丽泽施展的魔法，虽然她已经丧失了观赏的兴致，可是，实际引发的光景依然是让她目瞪口呆。
魔法的范围几乎覆盖了视野内的全部区域，效果更是蛮横得不可理喻。
如果是在游戏里，如此逆天的群体控制效果，毫无疑问已经破坏了游戏的平衡性。
“这到底是……”
由于没有相关的游戏和阅读经验，对于魔法所营造的奇异光景，索菲亚要比起爱丽丝更为震惊。
“只是个很简单的术式啦~~只要在固定的范围和距离内，将重力的倍率提升，也不是太高，二十倍左右吧~~又不需要改变重力方向，操作起来挺单纯的哟~~”
“原来如此，重力操作，这还真是异想天开的把戏。”
“好了啦，大功告成了~~小妹快~~重力束缚的效果持续不了太久的，魔核放着以后也能来捡，先帮忙回收希尔妲哟~”
艾丽泽的嗓音就像是欢愉的铃铛一般悦耳，她将脸庞高高扬起，就像是在向姐妹两人炫耀自己的能干。
“希尔妲……她没事吗……”
然而，爱丽丝的声音却苦痛得犹如呕血，她将头埋得很深，让妹妹们无法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嗯啊~~外部装甲肯定是报销了呐~~不过核心部件施加了许多保护，不会轻易就损坏的啦~~”
“艾丽泽姐姐……别再说了。”
索菲亚突然插嘴，打断了艾丽泽接下去的话语，她就像察觉到了什么骇人的危机，神色中地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不安。
“诶？为什么吖~~事实如此嘛~~反正武装和装甲随时都可以替换的嘛~~身体直接扔掉也无所谓的，只要把她的头部给捡回来就行了~~”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一刻，艾丽泽怎么都没能料到，一枚沉重的炮弹射向了她的脸颊。
等到她有所反应，并下意识地展开物理防护用的魔法结界时，已经无法抵消过于贴近身体的冲击力，娇弱的身躯连带着魔法结界一起被撞飞了出去。
这一拳，来自于她的姐姐——爱丽丝·艾尔·克鲁斯尼尔。
保持着挥拳的动作，爱丽丝的瞳孔因为怒气而急剧缩小，可爱的面容拧作一团，像极了一头怒吼的狮子。
“刚才……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来听听！臭丫头！？”
“诶~~？姐姐~~怎么了啊~~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我只是让小妹回收希尔妲呀~~？为什么要打我呢……？”
摔倒的艾丽泽发出不可思议的询问，可就算是手臂上留下了大片触目惊心的擦伤，她依然没有露出半点的愁容，也没有松开怀里的兔宝宝玩偶。而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朗笑，以漂浮的奇异方式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她的伤口已经在微弱的极光之中飞快愈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问你才对吧！？到底为什么你要把希尔妲改造成那副模样！又是谁给你的权利，叫你去伤害她折磨她！什么叫‘只要回收头部’就行了！她……她可是我们最亲的家人吧！还有……你这家伙，到底……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我会……会……呜呜呜……呜哇啊啊！”
爱丽丝的激烈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不仅是愤怒，还有难以忍受的悲伤。她没想到，仅仅是向艾丽泽挥出一拳，竟会让自己的心承受宛如刀割般的剧痛。
矛盾，痛楚，后悔……爱丽丝一边体会着仿佛将心灵撕裂的痛楚，一边发出挣扎的哭喊声。她的指甲掐入了手心的皮肉，鲜红的血滴不断从指缝间滴落。
“不行了……艾丽泽姐姐，快解开对爱丽丝姐姐施加的精神暗示！”
索菲亚急切地说道，似乎从一开始便知道爱丽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可是！”
“快！她和我可不一样，没有经受过反拷问的精神训练，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去克服逻辑矛盾，这样下去人格会崩溃的！”
“好，好啦~~！我这就……”
下一个瞬间，爱丽丝激烈挣扎的精神忽然变得轻松了下来，一直以来在脑海中的弥漫的迷雾也一扫而空。
——原来自己的精神被她控制了。
清醒过来的爱丽丝立刻理解到了这一点，然后，在她的心中不再有矛盾，就只剩下了纯粹而唯一的感情——愤怒。
不仅仅是对于惨无人道的人体改造的痛恨；也不只是因为被操控精神玩弄感情的苦楚；更是为了在雪白的实验室遭受陪葬时的怨念。
爱丽丝不再对攻击妹妹这一行为怀有强烈的不忍和悲伤，亦不再感受到胸中洋溢的扭曲爱意，她终于能解开枷锁，毫不留情地舞起了拳脚的旋风，击向那操使魔法的科学疯子。
遭受狂风骤雨般的袭击，艾丽泽依然是一脸笑意，她一边维持着防御的结界，一边向杀气腾腾的姐姐天真地问道——
“呐~~~姐姐，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呢~~？有什么烦恼的事，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啊，我一定会为你实现的~~无论是什么~~艾丽泽都会为你实现的哟~~所以姐姐，不要再生气了嘛~~”
艾丽泽的甜言蜜语换来的就只有歇斯底里的攻击。
“什么都为我实现？那么把希尔妲变回原样啊！！变回那个慈母般温柔的女仆啊！！”
“嗯！嗯~~！我知道了，回去就研制全新的装甲，完美模拟人体的形态哟~~”
一拳，魔法的屏障被震开了裂痕。
“那么让我回到地球啊！！让我回到有网络有电脑有空调有手机的文明社会啊！！”
“嗯！嗯~~！我知道了，回去就建造能源站制造电器架设互联网哟~~”
又是一拳，指骨粉碎皮开肉绽。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当你的小白鼠啊混账！！”
“姐姐不是小白鼠哟~~姐姐是艾丽泽最为亲爱的家人哟~~”
再是一拳，艾丽泽的魔法结界被击穿，而爱丽丝的手腕关节也随之脱臼。
“艾丽泽，会努力的，会努力的哟~~所以姐姐……”
没能等艾丽泽说完，来不及再一次构筑防御术式的她，面临的是承载着爱丽丝怒气的一拳。
无论艾丽泽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依然也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
被击中的话，恐怕会死。
然而，这一拳却没能击中目标。因为，有什么坚固的物体突然阻隔在了姐妹两人之间。
伤痕累累的拳头埋入了陶瓷质地的人偶身躯——竟是希尔妲。
只剩上半身的残破人偶，居然克服了二十倍重力的拘束，跨越数百米的距离，为艾丽泽挡下了也许足以致命的一击。
然后，面目全非的希尔妲发出难听的机械音，她甚至无法念出完整的句子。
“爱——爱——丽丝——大小——姐——快——住手——”
女仆的请求让爱丽丝迟疑了，心头的怒火被浇灭……
悲伤和悔恨重新填满了她心头……
这一次，并非是遭到某种精神控制的结果，而是极为自然而然的情感。
“爱丽丝姐姐，够了……今天先回家吧。”
“姐姐受伤了耶~~让我来帮你治疗吧~~”
爱丽丝心中百味陈杂，她重新沉下脸去，转过身，只留下了像是在闹别扭般一句——
“别搭理我……我不是你们的姐姐……还有，我可没忘记……你们是害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然后，她朝着西利亚城的方向沉默地踏出了脚步。
“……”
索菲亚眉头轻蹙，她的神情无奈，却又不知该作何是好，她只好抱起完全沉默的希尔妲的残骸，默默地跟上爱丽丝的背影。
“姐姐，小妹~~等等我啦~~”
只有艾丽泽一人，挂起了没心没肺的笑颜，蹦蹦跳跳地跟随在两人的身后。
但是，任谁都没能察觉到，她怀中的兔宝宝，已经有一只耳朵被扯得脱线了，大量的棉花撒漏到草地上。
原本只是打算来野外玩耍的姐妹三人，却迎来了怎么都预想不到的，最糟糕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