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更深露重，请皇上回帐休息吧。”
单是脚步声我就已知道是谁了，未曾回头再次将视线落到前方山峰上：“有劳庄卿家提醒了，朕再坐一儿，庄卿家先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作了君臣称谓自然要换，至于淡漠疏离态度……这点我无法控制，现在的我暂时还无法同他假笑着谈话。
庄祥之不语也不动，站在旁侧良久道：“你，你是在怨我执意入官场？”
我稍稍沉默，继而笑了，转头看向他很是讶异地问：“怎么会呢，要知道你的医术精湛，是一名优秀的大夫。朕能有你这样优秀的太医是朕的荣幸呢！何况朕早就想好将你留在太医院历练几年待汪太医告老还乡时接替他的位置呢。”
“所以？”
“所以朕很高兴你走上这条路。”我笑花了眼，“期待庄卿家不负朕之所望呢。”
是的，一切都是皇帝的期盼，与已消失的小四没有一点关系。
庄祥之似听明白了，原本清亮的眼睛暗淡下来，下垂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轻轻缓缓地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敛了笑，转头再次看向前方。远方的夜空一点亮光划过天边，又快速消失。若钦天鉴在此，我肯定会同他们讨论一翻星宫天象，说说这颗流星是主吉还是主凶。
“庄大人，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放开以前的种种。你面对的不再是小四，而是一个帝王。他的一言一行可以断定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的生死。他所做的一切首先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思考，然后才是他自己。”见他还没有离去的打算，我索性就教教他以后与我如何相处吧——只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可以宠信某位大臣，前提是那位大臣有他必须宠信的理由；他也可以毁掉他曾经的宠臣，而毁掉一个人时他可以不需要理由。但，所有的一切都围绕一个‘利’字，不论他是从一个帝王的角度还是从他自身的角度来考虑，什么都可以变，只有‘利’字是永恒的。帝王没有情，否则就不会有‘最是无情帝王家’的俗语了。所以，你要想在这条路上走得远走得好走得顺，你要让你的帝王在你身上看到‘利’，若看不到，你永远都会是个不起眼的小官或者说在某一天你连小官也当不了。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的，他图你的‘利’，你也在图他的‘利’，这点在任何方面都吃得开，今天的敌人可能是明天的朋友——世上没有绝对无所求的付出——就像当年朕虽欺骗了你，但朕也在偿还你，多年前朕免了你一死多年后又免了你一死再给了你官爵……”
“不要说了！”
庄祥之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话，即便他的声音在颤动着也知道他在苦苦压抑，我微微一叹晒笑：“这就是朕，朕就是我。我会按着我的原则公平对待我的臣，不会念着以前的情份而优待你，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走这条路，就要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切。”
“……所以，皇上之所以与刘左相亲近，是因为他带给皇上的利益很大？”
“……是的。”怎么突然提到刘钰？还有他是哪只眼看见我跟他亲近了？我一直都用很正常的君臣态度来对待刘钰好不好，至于偶尔的调戏，呃，生活总不能太过无聊啊，不过自打那件事后，我基本上不调戏他了——绝对不是我那沉寂了数十年的女儿家脸皮薄的心态又复活了！
“……如果，如果我也能做到他所做的，皇上是否……”
“庄大人！”我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同他面对面，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发生的事朕从不假设，而且庄大人要以丞相为目标朕也不反对，这是庄大人自己要走的路。丞相这位置是谁在当朕并不在乎，朕只要坐在丞相这个位置上的人可以为朕所用、为天下所用、为天下民所用就可以了。为官者，可以是为自已也可以是为他人，但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不能损害朕的利益天下人的利益，否则不只是朕不会放过他，天下人也不会放过他。如果庄大人只为心中私愿而未真正明白‘官’字的真正意义是什么，终会走上歧途——这不是朕所想见到了，更不是汪太医所愿见到的。”
看不清黑暗中庄祥之的表情，我只知道他在沉默，而我也在沉默。不是我血淋淋地撕开他的内心，而是他现在还没有做到能够完美地隐匿他的内心，他眼中的倾慕我看得分明，或许这也是他宁愿踏入与他格格不入的官场的原因，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什么，只能教会他如何面对现实，如何在官场上生存。
“好，我，臣，明白了。”庄祥之的声音几近从喉间发出来。
我转身边往营帐走去边道：“夜色已深，庄大人还是好生休息吧。”
转过第一个营帐却停下步回看，庄祥之立于黑暗中即便依稀能看到他衣袂飘飘的白衣，随着他的走动而翻滚最终隐于黑暗中完全看不见。
“我是不是太过残忍冷血绝情？”我喃喃自言，随即又摇头否定，如果我不把话说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缓缓归帐，烛火未灭，抬首之间见到榻上斜靠的人时，惊讶之余也忍不住对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质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神出鬼没是你的代号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每次见到我总是一副很惊讶疏离防备的样子，我记得以前你总是想法设法要见我的。”刘珉起身，走至我的面前，牢牢地盯着我神色平静却用无比惋惜的语调对我说。
我沉默，在他深沉的目光下扭过头转过身，透过营帐上的窗口看向无尽的黑暗：“因为以前我当你是姐姐，而现在我不知道该把你摆放在什么位置上。”
“我已‘嫁’给你，你说你应该把我摆在什么位置上？”刘珉冷笑，“还是你从没想过该把我摆在什么位置上？也是，你身边那么多人，你整日周旋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心思放在我这里？”
“……陪我出去走走可好？”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现在我不想同他谈论这个，因为没有任何意义，自从他离宫后，位置什么的就没了意义。
“……好。”